语中的信任依赖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他骤然清醒,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郭禾一干人已经找到小屋,郭谷和郭豆,以及魏夫人身边的秦妈妈也在,听到里面的声音都变了色。郭谷立刻反应过来,让两个未出阁的妹妹和丫鬟们留在外面,喊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妈妈,一齐破门而入。
众人面色顿时十分精彩。
小屋之中,战况惨烈,地上到处是撕破的衣衫,一对年轻男女赤条条地搂抱在一起,正在行那不堪之事。听到破门的动静,女子似乎才反应过来,惶然地钻入被中,瑟瑟发抖。
那年轻男人也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捡起一条裤衩穿上,这才抖抖索索地向众人道:“你们,你们是谁?怎么,怎么能随便闯进来?”
一个妈妈“呸”了一声:“好不要脸,在主人家做这等没有廉耻的事,竟然还敢问主人捉奸为什么捉奸!”
年轻男人涨红了脸:“小人和大娘子情投意合,不过是情难自禁……”
“放屁!”话还没说完,秦妈妈顿时勃然大怒,一个巴掌挥了过去,“竟敢污蔑大娘子!”
年轻男人冷不丁挨了一巴掌,半边脸顿时肿起老高,苦着脸道:“小人句句属实,绝无虚言。我与大娘子在吴郡就认得,只是她被相府认回,从此后身份天差地别,迫不得已,我们才行此下策。”
众人面面相觑,这人竟能说出吴郡,倒不像是胡乱攀诬,难道真是大娘子一时糊涂?
秦妈妈气得发昏,心中却不免惶恐:大娘子自幼流落在外,难道当真如此糊涂?
郭谷沉着脸,冷声道:“先把衣服穿起来说话。”又使了个眼色,几个妈妈会意,两个有意无意地挡住秦妈妈,另两个上前,猛地把被子掀开。
秦妈妈又气又急:若里面真是大娘子,她现在身上什么也没穿,做兄长的却要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要将被子掀开,委实是其心可诛!被这么多人看到了,大娘子今后可还怎么活?
可她到底势单力孤,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锦被被掀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身体。
秦妈妈不忍地闭上眼睛,却听郭谷的声音猛地抬高:“芙蓉!”
咦?秦妈妈睁开眼,一眼便看到跪在榻上抱着光溜溜的身子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子,娥眉淡扫,细目樱唇,赫然是黎氏赏赐给郭谷的丫鬟芙蓉,据说甚得郭谷宠爱。
秦妈妈底气顿壮,一把揪住那年轻男人恶狠狠地道:“你说你和大娘子有旧情,才在此颠鸾倒凤,那我问你,大娘子闺名是什么?”
年轻男人脸色变了变,瞟向郭谷,迟疑道:“不就是叫芙蓉吗?”
秦妈妈冷笑,再不客气,一拳将人揍倒,顺势踩在脚下:“你再说一遍。”
年轻男人便知说错了,他也算活络,硬着头皮道:“女儿家闺名金贵,不知道又有什么稀奇的?我,我认得人不就好了?”
秦妈妈指着芙蓉:“你真认得她?”
年轻男人连连点头:“那当然,我们早就说好,她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我们……”
“住嘴!”却是芙蓉喝止了他。年轻男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芙蓉红着眼,猛地扑上来,劈头盖脸地一顿打:“你这个禽兽,混蛋!去死,去死,去死!”她至今都没搞明白,被送进屋里的人怎么变成了她?可她知道,自己的一辈子都被这个人毁了。
年轻男人被打得唉哟唉哟叫,还不忘道:“大娘子,我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和你无媒苟合,我,我娶你,以后会对你好的,唉哟,别打了。打死了我,你嫁给谁去?唉哟……”
正当鸡飞狗跳,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众人看去,便见郭畅与魏夫人联袂而来,两人俱是面沉如水。尤其是郭畅,好不容易与魏夫人月下小酌,两人气氛正好,忽然接到长女出事的消息,简直如晴天霹雳。
到他这个份上,哪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可事实就是如此残酷,不管是不是有人陷害,只要被证实事情为真,长女的一辈子也就毁了,休说是皇后,便是普通的好人家大概也嫁不了了。而他也只能如当年一样,因为种种牵制,甚至无法深究其中的真相。要怨,只能怨长女自己不小心,中了别人的算计。
他根本不敢看魏夫人的脸色,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郭禾跟在两人后面探头探脑,焦急地问:“找到阿姐了吗?”
一眼见到光溜溜的追着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打的芙蓉,“啊”了一声,挡住眼睛,心中惊骇不已:怎么回事,芙蓉明明是带阿姐过来的,怎么出事的人变成了她?
树丛后,白雁归见一场闹剧即将落幕,不由低头看向怀中的人。田诺双眼阖上,呼吸均匀,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漂亮的朱唇微微翘起,也不知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好事,让整张红扑扑的小脸都显得甜蜜蜜的。
她倒是心宽,别人为她百般设谋,暗中较劲,她却万事不管,在他怀中睡得这么香。
是不是代表,她潜意识里,其实已经信任了他?
他凝望着她,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如受蛊惑,低下头轻轻碰了碰亲她柔软的唇。她嘟囔了一声,长睫轻颤,樱唇微启,仿佛在抗议,又似在邀请。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更进一步的欲望,抱着她悄悄往现在已经人去楼空的锦荣轩而去。
不一会儿,接到云鸢通知的天冬匆匆赶来,见田诺好好地躺在侧厅的榻上,呼吸均匀,睡得正香,欢喜之极。含泪给白雁归连磕了好几个头。
云鸢在路上,已经将大致经过和她讲了一遍。
天冬一阵后怕: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警惕性不够,被郭禾支开,别人怎么会有对大娘子下手的机会?若不是白大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第71章
田诺醒的时候只觉满室幽香,中人欲醉,奇怪的是,竟没有感觉到多少宿醉后的头痛。
睁开眼,便看到天冬红肿着眼睛守在一边,见她醒来,轻手轻脚地服侍她起身。田诺揉了揉额角,她立刻紧张地问道:“大娘子可还头疼?我叫她们备了醒酒汤。”
田诺摇了摇头:“我不疼。”
天冬松了一口气:“白大人送过来的香料果然有用。”
田诺意外:“白大人?”昨晚的记忆模模糊糊,她只记得自己喝多了,然后被个陌生的丫鬟带走,想要算计她。后来,好像阿兄出现了?他对她那么冷淡,若是清醒状态,她也许会心中微酸,但也就这样接受事实了;偏偏昨夜醉得厉害,她心气难平,委屈之下似乎……恩将仇报,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田诺忍不住捂脸:这种事,只有三岁小儿才会做吧。她怎么能干出这样混账的事?
自己就不该喝酒!后来竟然还放松地睡了过去,也不知昨晚的事是怎么收场的?
是因为当时阿兄在吗,她竟是完全放下心来,朦胧中知道有他在,她一切都不需担心。在两人之前发生过那么多事后,她竟还是信任他的?
她心神恍惚起来,由着天冬服侍她梳洗,等到打理整齐,天冬忽然在她面前直挺挺地跪下,含泪叩首道:“大娘子,昨夜是奴婢失职,没有护好你,还请大娘子责罚。”
田诺回过神来,见她匍匐在地,全身颤抖,心里叹了一口气:天冬被人支走,确实不够谨慎,可最大的错却是在自己,以为回到了家中,失去了该有的警惕心。魏欢说过郭谷郭禾一脉是他们的对头,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内宅的勾心斗角,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活该第一天就被人算计。
她几乎有些后悔和郭家相认了,原本想远离白雁归的目的没有实现,反而让自己陷入不擅长的麻烦中。可想到魏夫人,她终究不忍,不管别人如何,魏夫人总是全心全意对这个女儿的,让她不自觉地想起现世的妈妈。她习惯性地抚上腕上的雨花石珠,若有一天她能回去,妈妈想必也会和魏夫人一样欢喜。
见天冬兀自匍匐在地啜泣着,她轻声道:“天冬姐姐先起来吧,你是阿娘的人,总得阿娘说了算。”
天冬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恭敬地应下,服侍她用过朝食后,便带她去向魏夫人请安。她昨夜酒醉,被临时安置在了锦荣轩的侧室中。除了天冬,她路上收的小丫鬟绣球还有秦妈妈都留下来守着她,生怕再有意外。
秦妈妈服侍她披上外出的斗篷,告诉她道:“夫人原本也要守着大娘子,但发生了这样的事,大人震怒,连夜提审那两人,夫人怕再有人弄鬼,亲自去盯着结果。审完后大人留宿主院,夫人便不方便过来了。”
见她解释得详细,田诺心中一动,含笑对秦妈妈道:“阿娘待我的一片心,我是知道的。”阿娘是怕自己误会她不重视自己吧。
秦妈妈松了一口气:“夫人心中,没有谁比大娘子更重要。大娘子有事,千万不要藏着掖着,和夫人生分了。”
田诺乖乖应下。
外面天光大亮,时已不早,一行人簇拥着她往主院而去。跨进院中,但见主院中喜气洋洋的,丫鬟仆妇见到她纷纷道喜。
她有何喜可道?田诺茫然,看秦妈妈和天冬,也是一副懵然的状态。
恰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响起,魏夫人的另一个大丫鬟含秋扶着穿着全套诰命服的魏夫人走了进来。见到田诺一行人,含秋笑道:“大娘子来了。夫人担心你,刚刚去锦荣轩那边没见到你,猜想你往这边来了,果然如此。”
田诺不好意思地道:“阿娘,抱歉,女儿起晚了。”
魏夫人眉眼含笑地看向她,不以为意:“晚一点起有什么要紧的?”携着她手进了屋,“你来得正好,有一件大好事。”
田诺不解。
含秋叫后面捧着明黄色锦匣的小丫鬟上前,双手取过锦匣,献给田诺,快人快语地道:“刚刚朝廷来了旨意,册封大娘子为永寿县主。这是圣旨。”
田诺愣住:难怪魏夫人会换上诰命的服装,原来刚刚代她接旨了。可这封赏实在来得莫名。县主一般要亲王或郡王之女才得封,郭畅虽然权倾天下,爵位也不过是超一品国公,按理说,他的女儿是没资格封为县主的。
而且,她才回来一天,封赏就来了,也实在太不合常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圣旨,好奇地打开来看,里面果然写着封郭氏嫡长女为永寿县主,食邑五百户。不光封了县主,还不是虚衔,而是实封。她不由疑惑地看向魏夫人。
魏夫人美目中带上了一抹嘲讽:“不过是你父亲变相向你赔罪罢了。”她挥退众人,拉着田诺在她身边坐下,欲言又止。
田诺道:“阿娘有话只管直说。”
魏夫人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目含愧疚:“田儿,如果害你之人没能马上受到惩罚,你会不会怨恨阿娘无能?”
田诺一怔,反应过来:“阿娘说的是……郭谷兄妹?”
魏夫人露出笑来:“娘的田儿,果然聪颖。”又告诉她道,“郭禾将罪责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将其他人摘得干干净净,你父亲不愿再追究下去,含糊结了案。那对狗男女打死了事,郭谷教妹不严,罚跪祠堂;郭禾心怀叵测,送去寺庙为郭家祈福。”
可明眼人谁看不出,郭禾一个闺阁女儿家,在田诺回家的短短时间内,怎么能想到这种恶毒法子,又哪里认识的外男,还能顺利将人弄了进来?她充其量只能说帮凶罢了。有这个能力的,只有现在掌郭家中馈的黎氏,以及有了自己班底的郭谷。
黎氏出手不可能这么漏洞百出,但郭谷是郭畅看中的继承人,若不到万不得已,他怎么可能轻易动他?
田诺自然也懂这个道理,懂事地道:“阿娘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我怎么会怪阿娘?”想了想,又问:“郭谷为什么要对付我?”这么匆忙,这么不留余地。按道理她是女儿家,对郭谷根本产生不了威胁。
魏夫人道:“是为了皇后之位。”
田诺睁大了眼睛。
魏夫人见她雪白的面容上,一对眼睛黑白分明,又圆又大,天真动人,心中越发怜爱。告诉她道:“当今年未弱冠,元后被废,后位久虚,放出风来要重新选后。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自然挡了某些人的路。”
竟然是为了这种理由!田诺觉得郭谷脑子有坑。谁想当什么皇后?
“所以,这个县主之位算是父亲对我的补偿?”
魏夫人嗤了一声:“你那父亲,对你也算有几分歉疚和疼爱。有了封号,别人再要惹你,也得掂量几分。”这个封号,不仅代表了身份的尊贵,也代表了郭畅对这个嫡女的重视。只不过,再疼爱,终究是个女儿,和郭家的继承人相比,总要靠后。郭谷在田诺回家的第一天就敢匆忙动手,说来也不是鲁莽,而是有恃无恐。
田诺垂下眼:“阿娘就没想过再生一个子嗣或是将三弟记到名下?”不管哪一条,都足以动摇郭谷的地位。
魏夫人道:“你父亲五年前在战场上受了伤,这辈子再不可能有孩子了。至于你三弟,”她露出几分哭笑不得,“他出生的时候我还在和你父亲赌气,没有管他。等到前一阵子我知道阿欢找到了你,想到这一茬,打算将他记到我名下,结果你猜怎么着?”
田诺好奇:“怎么着?”
“他生母跑到我院中磕头,哭着求我说她儿子愚笨,不配受我抬举,也没有更进一步的野心,就想当个平凡的小庶子。人家摆明了对郭家继承人的位置不感兴趣,我还能强迫不成?”
田诺也无话可说了,郭粟的生母实在是个明白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拒绝权势富贵的诱惑的。只不过,嫡房无子,魏夫人和她的处境实在堪忧。看来还得另想他法。
既然培养一个郭谷的竞争对手做不到,那么,她目光闪了闪:“阿娘,如果郭谷没有资格继承郭家了,父亲还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他吗?”
魏夫人微愣:“你是说?”
田诺道:“比如失了德行,或是行事乖张,或是做了父亲忌讳的事……”要黑一个人实在有太多的方法,最有效的便是引起上位者的忌讳。
倒也不失为一条好思路,只不过她等不及了。魏夫人笑着揉了揉田诺的头:“这些由我和你舅舅家操心,田儿就不需管了,安安心心当县主就是。”至于郭谷,魏夫人眼中闪过冷意:她一贯信奉简单粗暴的做法,敢伤她的女儿,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52/61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