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楼笑,接过斗篷系上,牵着武妇人的手走出去。
夜色笼罩了花园,雪花中红梅盛开,幽香中丝竹暗转,三三两两官员们裹着斗篷行走其间,有人吟诗,有人饮酒,很是惬意。
这种惬意熟悉又陌生,朱相爷也在其中,女侯相邀谁敢不来,但来了以后几杯酒几首曲子让他渐渐沉浸其中,这种日子曾经是他得日常啊,以后也永远是,那段噩梦般的日子过去了……
朱相爷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日子比以前还好,以前他可没想过他能当上宰相。
朱相爷的嘴角翘起,看看那些人嫉妒又无奈的样子!真是人生得意!
至于骂他靠女人上位……
他拎着酒壶自斟一杯,耳边有低低声音传来“夫人来了”“老夫人也来了”“在那边阁楼”,他转头看去,梅林外戏台对面的阁楼上有女子们身影妖娆,夜色昏暗剪影,一眼能辨认出其中的女侯。
女人,是女人而已。
等皇帝大了,等武都督回来,女人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朱相爷将酒举起对阁楼遥敬,再仰头再一饮而尽。
李明楼喝了两杯酒,眼里就有了醉意,金桔笑着不让她喝,自己和武妇人藏钩饮酒,笑闹一番,又拉着妇人去赏梅,李明楼站在阁楼上,看她们在梅林中轻嗅梅花,手接雪花,自己也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再收回来低头看信。
随着包袱来的,还有武鸦儿的信,就像以前一样。
信的内容也和以前一样,说天说地,云洲那边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了,天寒地冻战事陷入僵持,他受了几次小伤,不用担心,小碗一直在身边………
李明楼已经看了一遍了,放下再抬起头看雪夜,其实跟以前还是不太一样,带着几分疏离客气。
不过她知道他不是故意跟她疏离,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皇帝驾崩那件事,她没有说详情,他也没有再问。
但他肯定知道皇帝之死跟她有关。
“小碗的信到了吧?”她转头问。
姜亮躲在阁楼上算账,闻言点头:“在夫人书房,要拿来吗?”
小碗的信上会写武鸦儿的身体状况,李明楼道:“明日我再看吧。”
鲁王死了,第一侯也变成她的了,那武鸦儿的命运是不是也改了,不会死了吧?
李明楼到底没等到明天,到梅林折了一枝梅花离开回到书房。
“阿毛,把梅花做成干花。”
她对阿毛吩咐,阿毛没学领兵打仗,学了不少乱七八糟得手艺。
阿毛高高兴兴的接过:“夫人要给都督寄去?”
李明楼嗯了声,先看小碗的信,小碗的信上说武鸦儿身体没有问题。
李明楼思索现在给武鸦儿写信还是明日再说,说些什么呢?姜亮急急进来了。
“夫人,厚爷和安德忠给夫人的信都到了。”
入京后,中厚重回军中,这次负责率剑南道兵马追击安德忠。
李明楼忙接过,点亮书房灯火看信,战事顺利,只是项云并没有蜷缩在陇右,而是真带兵追击安德忠,还势如破竹……
这也不意外,项云在领兵打仗上是真本事。
由两方夹击,安德忠叛军形势危急………
至于安德忠的信。
“向夫人求助的。”姜亮道,看着信很是赞叹,这信不知道找哪个高手写的,声情并茂,追忆他和楚国夫人的相知相惜相交,恭贺夫人封侯,诉说自己的苦闷相思,最后……
“他说,愿与夫人共享天下。”姜亮抬起头道,“他为帝,夫人为后。”
李明楼哈哈笑,道:“你告诉他,如果他能把头颅割下来助我再立大功,我愿立碑以他为夫!”
姜亮笑着应声是,将安德忠的信扔进火盆里,再抬头看李明楼提笔……
“夫人要写?”姜亮问。
李明楼道:“给都督写。”
姜亮哦了声轻声轻脚的退了出去,看来都督和夫人的感情没受太大影响啊。
………
………
信纸雪白,干梅花红。
武鸦儿伸手捏起轻嗅,苦寒让他的脸更白,干梅花点在唇边更艳。
胡阿七从远处走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大冬天怎么有花?”
王力撇嘴:“好歹也是在皇帝脚下领兵的人,怎么这么没见识?这是干花。”
他这些年见多了,那个女人时不时随信送来,草啊花啊甚至还有蝴蝶……
该喊的可不是冬天有花。
“乌鸦!”他疾步上前,“小心有毒!”
武鸦儿举梅一笑:“别担心,她不会害我。”
王力神情凝重:“那可不一定,老胡说了,她把韩旭关在麟州了,可怜的韩旭,还以为鲁王为帝,崔征当朝呢。”
武鸦儿将干梅在信纸上叠好放进胸口,道:“那是她不舍伤害他。”
第八章 闲谈他人事
韩旭被关起来这件事,韩旭不知道的时候,武鸦儿就知道了。
胡阿七一直在麟州守城门,顺便把麟州这边的动态告诉武鸦儿。
麟州作为天子之所,也掌握着天下的动态。
胡阿七看着麟州人马变换,先是项云,接着是李明玉,再然后皇帝终于起驾离开,他被留下了。
皇帝走了,麟州还有很多人,城池还是要守的。
没多久从河南道来了一些兵马,说是什么小齐将军派来的剑南道兵马,韩旭欣然接收,看起来韩旭很信任这个小齐将军的兵马。
“但这些人根本就不听韩旭的,把城防守卫抓在手里后,就自己做主了。”胡阿七道,“他们把麟州戒严了,商路都断了,借口是安德忠叛军威胁。”
安德忠叛军离开太原府,向西流窜去西域,对西边各地造成了威胁。
但远不到戒严断绝商路的地步。
是谁下这样的命令?李明玉没必要,皇帝?那个六岁的娃娃根本什么都不懂。
很明显,如今大夏能下命令的只有新晋摄政监国的女侯。
“而且你们知道更可怕的是什么吗?”胡阿七看着两人,“韩旭有个贴身护卫,被称为小中,是韩旭最信任的人。”
王力看他催问:“如何?”
胡阿七道:“那些兵马听他的,封闭麟州的命令也是他下的。”
很明显这个小中不是韩旭的人。
“我打听这个小中的来历,是个游侠儿,于危难中救了韩旭,就此认主跟随。”胡阿七道,“你们知道那个危难是什么时候吗?”
王力不捧场:“快说!”
胡阿七意味深长道:“宣武道,武少夫人救韩旭的时候。”
想想吧,武少夫人,游侠儿,一起出现,意味着什么!
“乌鸦,我们可是亲眼见过武少夫人怎么被游侠儿环绕的。”
当初啊,武鸦儿嘴角微微笑,第一次见她时候闹了笑话,猜测戒备原来都是错的,如果那时候坦然自报身份直接上门,或许他跟她相识相知会更早……
“你笑什么?”胡阿七瞪眼问,“这说明那女人早就把韩旭捏在手里了,多可怕!”
看清这些后,皇帝也不在这里了,他扔下一句招呼带着人马跑了,远离这个地方,免得也被困住。
王力神情平静:“提到那女人,他都这样,你习惯了就好。”
武鸦儿笑而不语。
“她写信说什么?”王力问,“还是什么天气怎么样身体怎么样的话吗?”
要不然她该跟他说什么?武鸦儿看白茫茫的雪海,那件事她跟他说了,他该怎么回应?
就像把韩旭关起来一样,不跟他说也是一种保护。
她不想跟他翻脸……
“你这话说的也太美好了吧?”王力道,“怎么就不能是她怕跟咱们刀枪相对,所以故意安抚?”
武鸦儿嗯了声,这也自然是她要避免的。
“不是夸她呢!”王力气道,“她是不能跟咱们打,打不过,所以哄你安抚你,等将来她势力大,第一个就除掉你!”
武鸦儿哈哈笑:“将来,将来怎么不能是我们势力大?将来有可能是我们除掉她!”
也对啊,王力和胡阿七愣了下,将来的事谁说的准!
而且就算现在那女人为什么还哄着武鸦儿,自然是因为她不敢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现在不能,将来更不能!
有什么好愤怒不安的?两人释然,被那女侯吓到了……
“都督!”
有卫兵疾步而来,施礼报告。
“伊州大捷!楚军陇右军斩杀安德忠!”
够快的啊,王力胡阿七感叹,安德忠连年也没熬过去。
“那就剩我们了。”武鸦儿道,“我们再不斩杀史朝,就要被天下人忘记了。”
也就没什么势力了。
王力胡阿七掉头就走。
“传令!”
“决不让史朝过个好年!”
他们齐声喝道,风雪里传来兵将们的应喝,如六月滚雷震震。
宽厚的营帐将风雪格挡在外,武鸦儿坐到桌案前,从胸口拿出信铺展,红梅的幽香若有若无的散开。
除了红梅,随信还有一张小像,三个裹着红斗篷的女子立雪赏梅,画像虽然小,但眉目清晰,武鸦儿手指轻轻拂过,这是母亲,这是那个自称万儿的婢女,这是她……
他将干梅花放在画像上,画像更栩栩如生。
武鸦儿看了一刻,提笔铺展信纸,除了干梅和画像,她信上还问他要不要回去过年。
他,不回去。
“冬日苦寒战事胶着,我不便离开。”
“母亲在你那里,我安心无忧。”
将来的事说不准,但有一件事他能确定,不管他是生是死,哪怕她与他刀剑相对,她也会善待他的母亲。
只要母亲无忧,他便无所畏惧。
伴着安康山父子覆灭,成元九年的新年气氛也与前些年不同了。
大夏各处炮竹声密集了很多,路上走动的人多,穿新衣的也多了很多。
安东城虽然才恢复,但这个新年正月里也很热闹。
项家的几个老爷在外与当地来拜访的几个大家族老爷们说笑,站在一起,没有半点外来人的仪态,意气风发。
他们项氏是外来的,但也是安东城真正的主人。
内宅里新年喜气浓浓,丫头婢女穿梭,孩子们跑闹嬉笑,但在正堂的几个老爷脸上没什么喜气。
“那赵晋果真这么无耻?”项大老爷问道,“他可知道六弟立下了斩杀安德忠的大功?”
项五老爷气道:“我说了,你们猜赵晋怎么说的?”
屋子里的人不耐烦“老五你就别卖关子了!”
项五老爷伸出手:“他说一半,六弟只有一半功劳,另一半是第一侯的。”
项大老爷呸了声:“真无耻!”
其他人也纷纷骂“赵晋就是那女侯的走狗!”“他本就无耻,先投靠安康山,又投靠武氏!”“他还敢说我们有罪?”“抄了我们家产!还要抓我们的人?”“我们就回去,看看敢不敢!”
项老太爷重重的咳了声:“那你们回去试试?”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安康山死了太原府收复后,他们就准备回去,派了下人先去整理,结果看到又当了太原知府的赵晋把几家回来的世族给抓了。
抄家!下狱!问罪!还杀了几个人!
罪名是战时以假充真,不听号令,惑乱民心等等。
项五老爷亲自去了一趟,没敢进太原府找人见赵晋,赵晋都没给好话,还想把项五老爷抓回去,还好项五老爷带的人多。
这可是来真的,他们可不敢回去试试,脑袋试掉了就一了百了了。
“要说问罪!他赵晋第一个该死!”
“我们只是跑了,他是投敌!”
“他如此嚣张,就没人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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