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楼先回家,李奉常等人快马在后,而护送李明楼去太原府的大批人马则更在后,今日才都赶到家。
虽然李明楼说是因为想家自己回来了,但项云必然要再查问一番。
元吉停顿一下,又道:“并没有其他人作陪。”
其他人指的是李家的人,李明楼抬眼看向元吉。
元吉从来不信任李家人,或者说剑南道不信任李家的人,剑南道一直在排挤李家的人,元吉死了也是如此,一直缠斗了四五年。
那几年李明玉的信中不断的提起抱怨,李家的人阻碍政令,李家的人用孝道压制他,李家的人插手各项生意,李家的人越过他打着惩治下人的旗号,驱逐了好几个得力的管事。
几年缠斗之后,李家的人被赶出了剑南道,李明玉几乎与嫡支断了联系,还好李明玉已经掌控了剑南道,如同他父亲一样成为节度使,所以李氏宗族依仗他,不至于跟宗族都断了,尽管如此,李明玉的声名还是有损,常被诟病。
李明玉也不信任李家的人,从来都不亲近,如果不是李明楼要求,他今天最多只去见见李老夫人,不可能陪同吃饭还在李老夫人那里午睡,膝下承欢这种事李明玉和李明楼从来没有做过。
这不是元吉的影响,元吉不信任李家人也不是私心妄行,李明楼很明白,这是因为父亲。
李奉安临死前将李明楼姐弟托付给亲随下人元吉,并不是因为事发突然等不到李家的人到来,而是原本就不打算托付给他们。
李奉安对家里吃喝穿用度从不吝啬,但不允许他们插手他的生活,俗话说一个兄弟三个帮,他这样将家里的兄弟们排斥在外,哪怕送回去的钱再多,也显得疏离隔阂,也便没有了信任。
李奉安的做派的确跟常人不同,但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都是非常人。
因为一直在外以及李奉安的影响,李明楼姐弟对李家的人也是如此,但现在李明楼要重新想一想。
这不是她对父亲不信任,事实上父亲对李家人没有看错,父亲死后李家的人对李明玉恨不得生吞活剥,无奈被严防死守打压没有得手。
李奉安已经死了,李明玉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李家人认为这一切都是以元吉为首的下人们教唆的,双方互相恨之入骨厮杀缠斗,同时都需要拉拢同盟相助。
项家,就是这个同盟。
那时候不管是李明玉还是李家诸人给她写信从来都不说项氏的坏话,只有满口赞誉和信任。
靠着这信任,项氏不断的壮大,蚕食,然后......
“姐姐?”
李明玉摇了摇她的衣袖,打断了李明楼的走神。
李明楼看到李明玉担忧的神情,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再看向元吉:“除了安排小宝回剑南道,还有一件事你要立刻办。”
元吉等候吩咐,神情平静又沉稳,让人相信不管你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并立刻去办。
“父亲节度使的承袭。”李明楼说道。
节度使不是爵位,是朝廷任命的官职,从来没有听过官职承袭,李奉安过世后,朝廷已经给了抚恤,追赠了李奉安,官其幼子,李老夫人也有诰封。
但那些都是虚名,节度使可是位高权重的实职。
让一个小孩子承袭,这是前所未有。
元吉脸上的平静被打破了,惊讶的看着李明楼,闪过一丝犹豫,也许他的判断错了,小姐并不是那么理智.....
“我会亲自写奏章。”李明楼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是多么荒唐的事,“你在最短的时间把它呈放到皇帝面前。”
元吉动了动嘴唇,最终应声是。
李明楼看着他的神情,虽然知道元吉会听命办事,但信心满满的去办事和听命尽心办事还是不同的。
“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元吉。”她说道,“要起战乱了。”
元吉肃容道:“小姐,不用担心夷人,已经平息叛乱了。”
西南的夷人是突然叛乱的,还导致了李奉安的过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的李明楼姐弟吓坏了,以为天下大乱了。
李明楼摇摇头:“夷人叛乱平息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真正的叛乱不是在我们西南,是在东南。”
元吉一怔看着李明楼,这什么意思?
“元吉。”李明楼道,“天下要大乱。”
第12章 第十二章 承袭有时机
元吉直到走回住处还有些失神。
“大小姐还好吧?”看到他的神情,伺候他的小厮不由担心的问道。
元吉一颗身心都在李奉安身上,李奉安不在了,便给了李明楼姐弟,能让他失神的只有这二人的事。
元吉没有回答小厮,眉头皱了皱,他也有点不知道大小姐怎么样了。
他原本认为大小姐是理智的,所以要李明玉立刻回剑南道。
但大小姐让李明玉亲近李家的人,李家的人本就以李奉安的继承人自居了,那个李奉耀被他狠狠敲打了一番才安生,现在李明玉如此态度,他们更要猖狂。
这个也罢,大小姐竟然要为小公子请承袭,当然小公子能承袭节度使,哪怕只有名义,只要手握旌节,他们就能保证李奉安在剑南道虽死犹生,但这怎么可能?虽然皇帝这些年越发荒唐.....
大小姐是不是太孩子气了?
可是她的一举一动又不像。
大小姐没有什么动作,她的脸也被布遮挡围裹,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听声音。
声音还是熟悉的大小姐的声音,只是低着头听的时候会莫名的闪过一个感觉,好像前方坐着的不是十三岁的女孩子,声音里有不属于孩子的沉稳,还有杀意。
小厮递过来茶,元吉接过感受手心温热散开,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可以确定无疑是杀意,那是大小姐突然问项大人在做什么的时候。
这杀意是针对的谁?项大人?
也许是自己太荒唐了,元吉将茶一饮而尽。
“准备一下,明日护送玉公子回剑南。”他说道。
小厮一喜道:“不用准备,说走就能走。”
元吉点头,将茶杯放下:“还有,安排人进京。”
进京?小厮一怔但也没有问什么应声是转身就要走去安排人,元吉又唤住他。
“进京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他道。
小厮愣了愣,如今对于他们来说,这任何人指的是李家以及,项云。
自从大人过世后,他们跟项云一直有商有量,项云虽然现在是陇右节度使,但在大家眼里他还是剑南道的人。
竟然连他也要瞒着,是事关重大,还是项云这个人已经不可靠?小厮没有询问神情肃重应声是。
元吉知道这句话说出后他的人对项云的态度就会变,他没有解释,也没有阻止。
他从来没有不信项云,只是他听命的只有李明楼和李明玉。
李明楼让他做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李明楼不信任项云吗?她也没有解释。
还有李明楼说天下要大乱了,说是东南那边会出事。
东南怎么会出事?东南在安氏的掌控下,安氏可是皇帝最宠信的。
更何况一点消息也没有。
李明楼没有说消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在路上听到了什么?他们沿途住驿站,驿站里大概也会有一些小道消息吧,项家的人知道不知道?
元吉伸手按了按额头止住了越来越混乱的思绪,大小姐这次突然回来一定是有什么事,但她不说,他就不问了,不管是小孩子脾气的不想嫁,还是其他的什么,都应该是跟项家多少有些关系。
项云,元吉坐在屋子里默默的想,要重新考虑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关于和项氏的关系李明楼不需要想太多,只是放下了要在这里杀了项云的念头。
如果她让元吉在这里杀了项云,也不是做不到,只是杀了之后会很麻烦,李奉安才过世,李明玉和她还不足以掌控剑南道迎接这种动荡。
而项家的势力也不可能轻易的清除出剑南道。
先让元吉他们对项云产生戒备,改变和李家的相处方式,不让项云有机会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现在想来,李明玉和李家的缠斗应该就是项云的手笔。
“姐姐,我真能承袭父亲当大都督?”李明玉问道。
李明楼看向坐在椅子上手撑在桌面上看她写字的李明玉,比昨天多了两盏的灯照的他小脸莹亮如玉。
“能。”李明楼点头。
李明玉的确承袭了剑南道节度使,就在今年年底,元吉死后没多久,朝廷委任的新节度使叫什么的忘记了,那位大人很倒霉,在来剑南道的途中,遇到了宣武道安氏随众叛乱不幸遇难。
那时安氏反叛的行径也终于不再掩饰了。
项云亲自写了奏章请求让李明玉承袭旌节,皇帝准了,成元四年初,十一岁的李明玉成了剑南道节度使。
这一举动让项云得到了李家以及李奉安随众们的狂赞,视其为剑南道大功臣和最可信的人。
其实什么功什么忠,不过是成就了项云自己,他借此在剑南道地位稳固,吞食李氏兵马,与其说李明玉手握旌节,不如说是项云。
借着剑南道,他的兵马越来越壮大,在随后的十年战乱中,依托剑南陇右,掌控了河东河西道,兵马赫赫被新帝倚重,项氏也一跃成为大夏豪族。
就在她和项南要成亲的那一年,项云被封为第一侯。
第一侯,寓意天下第一侯,这是皇帝为表示恩重特封的爵位,但这不是为项云特封的,而是为了武鸦儿。
武鸦儿,思绪在这个名字上滑过,李明楼没有过多停留。
武鸦儿是在十年战乱中冒出的悍将,年纪轻轻战功赫赫但名声狼藉毁誉参半,只是在封侯不久,武鸦儿旧伤发作去世了,时年三十岁。
项云被封为第一侯距离武鸦儿死去已经四年了。
如果没有剑南道李氏的兵马钱财积累扶助,哪里轮到他项云做第一侯。
啪的一声轻响,灯花轻爆,李明楼收回神低头看着奏章,她已经写了一半多了,这并不难,当初项云给朝廷上的奏章她事后看过,内容还记得清清楚楚。
项云下了很大功夫,奏章写的很是精彩感人,李明楼毫不客气的照抄,再增添父亲的官路历程,追溯到李氏祖上跟大夏高祖的情义,让皇帝明白李氏世代忠臣,另外还有李氏在剑南道的权重以及李氏兵马的数目。
这一点才是最关键的。
世人还不太清楚朝廷如今的纷乱,但朝廷里的人很清楚。
第13章 第十三章 旧事此时新
十三岁李明楼也并不清楚这些,她这个年纪更在意的是昨天读的那首诗有没有新的感悟,要做的画今天能否完成。
二十三岁的李明楼也基本是延续如此长大的,但因为寄居他乡牵挂小弟,时事政事是了解外界了解小弟的最佳方式,而为了表达自己人的关系,以及对圈养的小羊的放心,项氏会邀请她来旁听兵事的参谋会,日常也将时政要闻送到她面前。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很多时事政事都是发生过以后才送过来的。
或者提前送来对李明楼来说也没用,待事情过去了解决了当个故事讲给她听更好,反正她在意的只不过是她小弟平安。
项家专门给她安排了两个幕僚,一个五十知天命,看透了世事的姜亮,一个三十而立,对世事跃跃欲试的刘范。
“我以为吴章进京是为贵妃祝寿。”刘范挥舞着袖子捏着一张邸报,黑瘦的脸上红光闪闪,似乎愤怒又似乎激动,“吴章的妻子的母亲在罗家做过奶妈,他是罗家的人,是罗贵妃的人,就是全海的人。”
“没有人愿意永远做奶妈的女婿。”姜亮捧着大茶碗,热气模糊了他因为发胖而白皙的脸,声音如同飘忽。
“吴章只能做奶妈的女婿,才能从一个都将成为刺史。”刘范愤愤。
姜亮声音依旧缓缓,世间的任何事已经不能让他有所动容:“从都将到刺史,他熬的太久了,能熬这么久,他不把自己当做罗家的人。”
刘范揣袖长叹:“可惜,如果收服吴章,全海太监也不至于这次被逼的如此狼狈,这都是手中无兵。”
“今非昔比了,不是有皇帝就万事无忧了,全海太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姜亮吸溜喝了一大口茶,“怪他运气不好吧,不过,如果当初玉公子请承袭的奏章先递到他手里....”
“你是说让大人和玉公子投靠全海?”刘范打断他,神情倨傲,“我等何须如此。”
姜亮舒服的坐在圈椅里云淡风轻:“我等要的不是投靠谁,要的是玉公子的承袭,有剑南道这般兵马,全海肯定会心动,全海在外朝的掌控不如崔正,但在皇帝跟前说话是没人能比的.....”
刘范皱眉顺着他的思路:“大人当时如果走了全海的门路,全海会说服皇帝准玉公子承袭,而不用在朝中周旋那么久?又如何?”
姜亮看着茶碗,吹了吹热茶:“玉公子会提前两个月拿到旌节,能提前一个月调兵遣将,会早一步踏入淮南道,山南东西两道我们大概也不会望之兴叹了。”
刘范啪的击掌:“正是如此,所谓一步早步步早,晚一步等三年。”连连叹可惜,“如果,如果当初如此这般...”
冬日的书房里,李明楼裹着锦袄抱着手炉看着面前这两个讲故事的人。
虽然被称为幕僚,但做李明楼的幕僚跟那些内宅仆妇又有什么区别,被如此安排自然是因为他们在项家地位不受重用。
他们真是把这个当做讲故事,讲的兴起对各种时事评判,再事后诸葛亮如此这般,过一把指点江山我最明智的瘾,抒发一下郁郁不得志的闷气。
曾经的事后诸葛亮,对于现在来说就不一样了。
李明楼缓缓的写着奏章,斟酌思索字里行间贴合着她从没见过但却很熟悉的朝中的官员们,等她落笔室内青光蒙蒙,李明玉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李明楼放下笔等待折子晾干,没有叫醒让李明玉去床上睡,天很快就要亮了,如果要睡,他在路上再睡吧,这一次回程不像来时,可以安心的睡觉了。
李明楼认真的看着弟弟的脸,一寸一寸的要刻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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