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来时有多欢天喜地,此时就有多寒冰万里。
他推着自行车,程遥遥斜坐在后座上晃悠着腿,轻松地安慰他:“再过几个月就开学了。开学了就领证还不行吗?”
谢昭较真道:“几个月?”
对上他狭长眼眸里的求知欲,程遥遥噎了下,随口道:“两个月,三个月?”
谢昭身上的气息又冷了三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太久了。”
程遥遥摊摊手:“那也没法子呀。”
谢昭忽然停住脚,狭长眼眸微微眯起:“领不了证,你还笑?”
那件事真让程遥遥这么害怕?
“……没有!”程遥遥下意识摸摸脸颊,她表情这么明显?随后她委屈,她闹腾,她高声指责谢昭冤枉了自己!
谢昭稳稳地把着车,一只手还腾后头抓住她,免得这个撒手没掉下车去。边上一个年轻爸爸肩上托着个熊孩子,也正闹腾要吃糖,那年轻爸爸跟谢昭对视一眼,一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程遥遥也瞧见了那摊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孩子。好奇道:“那是什么?”
谢昭个子高,瞧了眼就道:“糖画。”
程遥遥上辈子是大小姐,很少尝试这种街头玩意儿,不由得多问了几句。
谢昭道:“想要吗?”
程遥遥点点头。谢昭便将车停在一边,扶着她下车。
程遥遥奇怪道:“你给我买不就好了?”
谢昭微微一笑,护着程遥遥挤到摊位前。看糖画的多是小孩子,没几个有钱买糖的。
乍一看见穿得精致又貌美惊人的程遥遥,纷纷让开了去,原本盯着糖画的眼睛全盯到程遥遥脸上去了。
程遥遥习以为常,好奇地打量着这摊位。老头儿带着袖套,系着围裙,面前摆着一块石板,一个十二生肖的转盘,草把子上插着几个金黄色精致的糖画。
程遥遥道:“大爷,我要一个糖画。”
老头儿眯眼看了看着美貌姑娘,但笑不语。
程遥遥不解地看向谢昭。
谢昭掏出两毛钱递给老头儿,老头儿这才笑眯眯递过那转盘:“转吧。”
谢昭温声解释:“你转出什么花样,他就给你做出什么花样。”
程遥遥来了兴致,这不是跟抽奖一样吗?
她伸出纤纤指尖,用力拨了下那草标箭头。箭头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老鼠上。
“喔~~是最小的!”边上孩子们笑着起哄道。
转糖画沾了点抽奖的意思,深得孩子们的喜爱。每回有人转糖画,孩子们都会围在边上看。转到最小的老鼠,心里脆弱的孩子能哭着回家。
孩子们瞧见这么美貌的姑娘也转到老鼠,也拍着手嘻嘻笑起来。
程遥遥抿了抿唇。在外面程遥遥是最要面子的,不会甩脸子,可谢昭瞧着她小脸上的神气就知道不好,哄道:“再转一次。”
程遥遥又转了一次。这回转到了蛇。
程遥遥:“……”
孩子们拍着手直笑。
一连转了五次,谢昭抓了一手的老鼠和蛇,最胖的那只是兔子。
程遥遥脸都绿了。孩子们七嘴八舌帮程遥遥出主意:“你轻点儿转!”
“你瞄准了再转!”
卖糖画的老头儿笑得跟老狐狸似的:“姑娘,我给你单画个蝴蝶吧。你这手气别转啦!”
程遥遥气得一跺脚,拉着谢昭就走:“我不要了!”
谢昭站住脚,又掏出两毛钱,道:“再转一次。”
老头儿笑眯眯把钱收起来,道:“转吧转吧!”
今儿他运气好,遇到这手气差劲儿又大方的漂亮姑娘,酒钱都赚回来了!
谢昭拨了下指针。
程遥遥气鼓鼓的,小声道:“别转了,我看他这转盘有问题,根本转不到好东西!”
谁知她话音未落,孩子们哗地叫起来:“龙!转到龙了!”
只见指针慢悠悠,在“龙”上停了下来。
老头儿牙疼似的抽了口气,道:“嘿,你还说我这转盘有问题,你看看……”
程遥遥眉飞色舞:“快快,把龙画给我!”
孩子们也欢呼雀跃,跟自己转到了龙似的。这老头儿的转盘就是有问题,他们围观好几天了,这是第一个转到龙的!
老头儿唉声叹气。端起炉子上烧化的黄糖,在石板上画好一会儿,做出了一个足有谢昭巴掌大的金黄色飞龙。
孩子们仰头发出“哗”的惊叹,崇拜地看着程遥遥双手举起的糖龙。
这龙比程遥遥想象中的更大,更精致,连龙鳞和眼睛也纤毫毕现,举在手里沉甸甸的。
程遥遥喜滋滋地举着糖画,对谢昭道:“你再转一个。”
老头儿吓得直摆手:“别别,你再画我可要赔本儿了!我再画个蝴蝶送你,行了吧?”
老头儿当真画了个精致的大蝴蝶,程遥遥也毫不客气地接过来。
谢昭含笑放下五毛钱,又把手里的糖画分给围观的孩子们,这才带着程遥遥离开了。
背后老头儿笑呵呵道:“来来,刚才那对小夫妻请你们吃糖画,一个一个排队啊!”
程遥遥迫不及待地问谢昭:“你怎么转到龙的?有什么窍门?”
谢昭一语道破:“告诉你,你下次肯定还来转。”
“……谁让那老头儿笑我了。”程遥遥被拆穿了,不服气地撇撇嘴。
谢昭含笑道:“他靠这个吃饭。”
程遥遥也不差那两毛钱,只是不肯承认自己手气非罢了。现在谢昭帮她讨回了场子,也就抛到脑后。
两人手里都举着糖画,便沿着街头散步。
临安城如今变化很大。不仅是糖画摊子,卖豆花的,卖茶叶蛋的,卖手绢儿的,沿街陆续看见了三四个摊子。自从新政策推行以后,街头就热闹起来,黑市成了半公开的市场。胆子大头脑灵活的小摊贩开始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生意好得不得了。
这么说吧,只要你卖,就有人买。
人们数十年来都在国营商店买东西,深受统购统销和凭票购物的苦。私营店铺买东西只要钱,不需要票,在人们眼里无异于是白捡的,不论你卖什么,货物一摆出来就能被抢空。
可谢昭和程遥遥去新建的商场看了一趟。商场已经完全装修好了,却没有几家店铺开张。
谢昭一语道破:“没货源。”
除了猴子这样的倒爷能弄点儿货源,也就只有乡下的老农民们有粮食和青菜可卖,可他们又不懂这些。
程遥遥不由得道:“我那几个店面也没租出去,不如我自己卖点儿东西吧。”
谢昭自然不会反对:“卖什么?”
“暂时保密!”程遥遥又道:“咱们村也有很多青菜和土产,为什么不拿来卖?”
谢昭耐心解释道:“临安城周围农村种菜的农民太多了,开放限制后他们都会挑着菜进城卖,菜价很快就会被压低。我们村跟那些单位食堂的合作价,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压低了。”
程遥遥担心道:“那怎么办?”
“我有个想法,也暂时保密。”谢昭把蝴蝶糖画递到程遥遥嘴边,“不说这个了。再不吃要化了。”
程遥遥嗅嗅那糖画的甜味儿,张嘴咬了口,这糖画带着股焦糖的味道,脆脆甜甜。她吃了两口就不要了,谢昭几口吃掉了。
那个龙则送给了谢绯。
两人去了纺织厂一趟,把家里带来的食物给谢绯送去。
谢绯小脸瘦了一圈,却兴高采烈:“哥,遥遥姐!你们太厉害了!我车间的工友也有参加高考的,分儿还没你们一半高呢!”
谢昭嘱咐道:“在车间不准炫耀,免得惹事。”
谢绯笑吟吟道:“我没炫耀,她们都传遍了!你和遥遥姐就排在榜首上,红榜前三都是咱们村的,我可有面子了!她们现在都没人敢欺负我了!”
谢昭拧眉,准确地捉住重点:“以前有人欺负你?谁?名字告诉我!”
他不让谢绯惹事,不代表能容忍其他人招惹谢绯。
谢绯忙捂住嘴,求助地看向程遥遥。程遥遥轻轻拽了下谢昭:“你干嘛呀,这么凶。”
谢昭身上翻滚的烈焰登时跟被驯服的凶兽似的,平息下去:“没有。只是……”
程遥遥冲他挤了挤眼。谁欺负的谢绯,她迟早能套出话来,背地里解决就行了,没必要把谢绯吓着。
谢昭这才罢了。
程遥遥又拉着谢绯说了会儿话,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事呀?”
谢绯瞪大了眼睛,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是么——”程遥遥眯起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昭哥:我给妹妹留下的是心理阴影???
遥遥: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第203章 时装店与木材厂
程遥遥不过是随口一问,谢绯的反应却活像只被揪住耳朵的小兔子,脸颊也涨得通红。
她这出此地无银三百两,惹得谢昭和程遥遥齐刷刷看她。
谢绯揪住衣摆,心跳得要从嘴巴里蹦出来。她很少撒谎,一撒谎就脸红眼热,觉得全世界都看穿了自己。
好在程遥遥没有多问什么,只道:“小绯,新年的衣裳你帮我做好了吗?”
谢绯这才松口气,道:“快做好了,等休假带回家给遥遥姐你看!”
程遥遥吩咐道:“嗯,纸样也带回来,我有用。”
谢绯虽然不解,也答应了下来。她还在上班,提着一兜好吃的和一个糖画,转身回厂里去了。
谢昭还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程遥遥抬手在他眼前晃晃:“看什么呢?”
谢昭道:“小绯她不对劲。”
程遥遥心道你才看出来呢?谢绯这幅少女怀春的模样她也不是很放心,道:“你不是让人盯着小绯吗?最近小绯有没有跟什么男孩子打过交道?”
“没有。”谢昭皱眉,这才是症结所在。可他是做哥哥的,许多话都不好问,只道:“妹妹,你有时间跟小绯谈一谈。”
程遥遥笑道:“正好我也想跟你谈谈小绯的事呢。”
“什么事?”
“等小绯回家再说!”程遥遥坐上自行车后座,“载我回家。”
这阵子谢昭时常要往返临安城和甜水村,还要去新开的木材加工厂,便买了这台自行车。
时下最受欢迎也最难买的凤凰二八大杠,承重力强,车身高,很适合谢昭的大长腿。
程遥遥最喜欢坐着自行车,跟谢昭一块儿兜风。谢昭还往后座上捆了个小棉花垫子,坐着一点不硌人。
谢昭长腿跨上车,程遥遥规规矩矩侧坐着,手牵着谢昭的衣摆。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英俊的年轻人载着美貌姑娘在街头驶过,惹来无数艳羡目光。
也有人啧啧道:“不害臊!现在的年轻人啊!”
仿佛要验证他的话,一行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肩上扛着收录机招摇而过,娇柔婉转的歌声从收录机里流淌出来,。
这人气得跺脚:“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年轻人们荒腔走板唱得更大声了,扬长而去。
“我没忘记你你忘记我,连名字你都说错~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
谢家小院里,程遥遥跟着收录机唱着歌,刚进门的谢昭听见最后一句,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没……”
程遥遥戳上他眉心:“看今天你怎么说!”
微凉指尖戳上眉心,像有股电流酥麻地传遍全身。谢昭捉住她指尖,瞧着程遥遥狡黠带笑的眼,唇角也不由得跟着翘起。
谢奶奶端着米从厨房出来,见状啧了声,两人才忙松开手。
程遥遥跑过去道:“奶奶,我帮您淘米!”
谢奶奶看着程遥遥乖乖舀水淘米,教育道:“现在这些歌儿,歌词也太直白,大姑娘家成天把情啊爱啊挂在嘴上,叫人听见了笑话。”
谢昭道:“奶奶,我回头给您找两盘昆曲磁带。”
谢奶奶一喜,又有些担心:“现在能放这个?”
程遥遥抢着道:“能。报纸上有新闻,昆区艺术团还被邀请出国表演呢。”
谢奶奶沉吟道:“这变化还真大,也不知道风向会不会变……”
随着鼓励私营经济发展开始,接连出台了好几个新政策,新旧思潮正在发生激烈的冲突。改革派里有着一股蓬激进的年轻力量,这股初现时饱受争议的“靡靡之音”,如今已光明正大出现在街头巷尾。
这一步迈得很大,民众大部分都保持着观望心态,也有人在这场浪潮里果断出击,趁势而上。
谢昭无疑是后者。他的工厂前身是一家因经营不善被关闭的木材加工厂,机器都是现成的,请人维修后就能开工。
收购木材的客户都是国营大厂,如今木材紧缺,他们交付货款与定金都很痛快。木材厂向各村大队收购木材只需交付定金,尾款在一年内陆续付完即可。谢昭便用收来的大笔定金,向上海订购了两台最新型的机器,投入生产。
私营企业不像国营工厂,什么都需要批条子,走流程。如今百业待兴,借着鼓励私营企业的东风,工厂的机床犹如印钞机,源源不断地将木材运送至省城。
第二个月,工厂的流水就险些惊掉了程遥遥的下巴。这一间小小加工厂看着不起眼,收益之高却超出预料。
别说加工厂了,这年头卖瓜子都能卖成万元户。不过在大部分人心目中,工人才是真正的铁饭碗。
当谢绯从纺织厂辞职时,甜水村人整整讨论了一个正月:“谢家莫不是疯了!”
199/218 首页 上一页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