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都是贪心的。程遥遥从一开始害怕、讨好谢三,到现在对他蹬鼻子上脸,恃宠而骄,也不过短短半月而已。
程遥遥越想越心凉,恹恹地走回了张晓枫和韩茵身边。这两人还在林子边缘吭哧吭哧地摘狗尿苔和马粪包呢!
见程遥遥出来,韩茵抬头惊讶道:“你怎么了?没找到菌子也不用哭啊!”
“谁哭啦?谁没摘道菌子啦!”程遥遥急赤白脸地嚷嚷,把背篓摘下来给韩茵看。
两人一看,“好家伙,摘了这么多!够全宿舍吃了!”
“干嘛要给他们吃!这些可都是好东西。”程遥遥愤愤的。
这大小姐又被谁惹着了?韩茵和张晓枫对视一眼,都觉得莫名其妙,林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啊?
最后,三人在河边生火烤了菌子吃。只剩下一些个子小的鸡枞花和喇叭菌,还有韩茵两人摘的狗尿苔和马粪包带回去了。
张晓枫一开始觉得吃独食不好,十分忐忑。韩茵却很乐意:“我早就觉得不公平了。遥遥你找的竹鼠菌子啥的,带回去都让那群人分着吃了。可男知青们就不说了,那程诺诺半点力气不出,刘敏霞也躺宿舍里装死,凭啥便宜了她们?”
张晓枫只说了句:“程诺诺最近心情不好,刘敏霞说她今天不舒服,才没来的。”
张晓枫自己这话说得也勉强,也就不说了。那两人是真的品行不好,张晓枫觉得自己这个班长也带不动她们,灰了心只等分宿舍了。
三人吃完菌子,就坐在树下消食聊天呢。就看见谢三背着个大筐子下山,从她们面前经过。穿着破褂子的青年高大英挺,有十分深邃的轮廓。
这年头村里姑娘是不跟青年说话的,城里来的知青们却没有这规矩,韩茵盯着谢三,手肘推推程遥遥:“那不是你的搭档吗?跟人打个招呼啊。”
“我跟他不熟!”程遥遥冷冰冰道。
程遥遥这一声可不小,张晓枫忙拉拉她:“小声点儿,人家该听见了。”
谢三已经面无表情走过去了,留给程遥遥一个漠然的背影。
程遥遥眼圈一红,怕韩茵和张晓枫发现,忙戴上斗笠遮住眼,嚷嚷着天热,要下山了。
到了晚上,程遥遥心情都不好,也不要做饭了。把鸡枞花和菌子贡献出来,由程诺诺煮了一锅鸡枞花汤和一盘炒杂菌。
鸡枞花鲜美无比,口感鲜嫩,甚至比鸡枞还要适合煮汤。新鲜的菌子加蒜头炒一炒,只加一点点盐,就鲜得把人的舌头都吞了下去。还有灵泉水画龙点睛,也算是相当美味的一餐了。
最近饭菜里的灵气越来越足了。程遥遥神清气爽地伸个懒腰,心情终于舒服了一些。
睡前,程遥遥照常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挑出来放在箱子上。这是她上辈子当大小姐时留下的习惯,那时候她有百来平米的衣帽间可供挑选,现在却只有几套衣服。不过她审美好,几套衣服换着搭配也能穿出不一样的感觉。
程遥遥身上穿着一条睡裙,发丝披散在肩头,皮肤吹弹可破。刘敏霞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从油腻腻刘海里窥视着她。
见程遥遥半天不躺下,她眼里露出一丝焦虑。
好在,韩茵催促道:“我要吹灯了,你快点躺下。”
“知道啦。”程遥遥这才道:“你吹灯吧,我把箱子盖上就躺下了。”
张晓枫和刘敏霞相继躺下,灯熄灭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程遥遥终于躺下了。
刘敏霞紧紧攥着被角,心里紧张得冒汗。寂静无声,刘敏霞心里冰火两重天,又忧虑,又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黑暗里,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啊,好痛!我的脸!”
知青点这一夜兵荒马乱。所有人乱糟糟穿好衣服,顾不得避嫌,都聚在女生宿舍里。
程遥遥紧紧捂着脸,鲜红血液顺着指缝流淌出来,唇色煞白。
韩茵尖叫着掰她的手:“我看看,到底怎么了!”
程遥遥自己也浑身颤抖,只知道脸很疼,沿着掌心滴落的温热液体她看都不敢看:“不……”
男知青们心疼自然不必说,沈晏也是又惊又怒,第一眼就看向了程诺诺。
程诺诺眼神诡异又狂热地看着程遥遥,那一丝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落进沈晏的眼里,更是叫他心惊。随后,程诺诺眼睛一直盯着炕上。
沈晏立刻顺着她眼神看去,是一个竹枕,那上头落了好几滴鲜红血液。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晏大步走过去,拿起那个竹枕。
程诺诺的呼吸顿时止住。
沈晏检查了一下竹枕,发现上头翘起一丝竹刺,染了血。张晓枫也看见了,道:“是……是竹枕刮破了遥遥的脸?”
夏天天气热,有村民编了竹枕偷偷地跟知青们换钱。五分钱就能买一个,反正竹子是不要钱的。知青点人手一个,又凉快又舒服。只是竹枕用久了就会起刺,这是无法避免的。
这个推断如此合情合理,又合理得让人觉得隐隐不对劲。
不过此时众人更关注程遥遥的脸。在张晓枫和韩茵的劝说下,程遥遥渐渐放下了手。
天工造物般完美的脸上,染满了鲜血,叫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就算这样,程遥遥还是美的。雪肤,血色,二者对比得惊心动魄,令她的美更添一层妖异。
暗地里的那双眼里迸发出狂热和喜悦来。就算众人发现自己行径,能拖了她下地狱,自己也值了!玉石俱焚,不过如此。
何况,世人愚蠢,竟然替她编好了借口。
程诺诺也是一阵难言的狂喜,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笑出声。
程诺诺小声道:“这个枕头染了血,我拿去洗洗,再把竹刺磨平。”
没人理会她,众人围着程遥遥七手八脚给她擦脸,沈晏也挤在最前头,她竟不恼。
眼看着一朵名花凋谢,落幕前理应叫她再独得一次辉煌。
程诺诺把枕头拿到院子里,背对众人,从枕芯里掏出一块玉佩来。夜夜叫程遥遥滋养着,玉佩越发剔透莹润。此时染了一点鲜血,颜色越发地好看。
程诺诺把玉佩清洗干净,重新挂回脖子上藏好。这才慢条斯理清洗枕头,手法轻柔,眼神如同看着热恋的爱人。
多么有趣,这样一个枕头,竟无声无息替她报了大仇。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为什么不让我住你家!我生气了!
谢三哥: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第29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程诺诺近乎虔诚地把这个竹枕清洗干净,磨平了刺,带着回屋里。
程遥遥的脸已经清洗干净了。赫然一道五六厘米的伤口斜划过右脸颊,衬着剥壳荔枝般的肌肤,狰狞刺目。那竹刺粗糙,她躺下的时候斜着划破了肌肤,只差一点点就扎进眼睛。
可惜,只差一点点。
暗地里,发出两声痛惜的叹息。
她还是美。那一道疤痕于她只是白壁微瑕,因为那一点瑕,反而叫她原本的高不可攀消散些许,换作了楚楚动人。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程遥遥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她脸上长出一颗痘都忍不得的,更何况是这样一道伤疤。
程遥遥浑身发抖,嘴唇煞白,韩茵一直握住她的手都无济于事。
知青点也没有药,唯一一瓶红药水包治百伤,知青们磕了碰了破了皮都抹这个。程遥遥坚决不肯抹,那红药水每天要经多少人的手,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伤口染色。
男知青深夜去砸门,把村里唯一的赤脚大夫老林头请来。老林头背着自己的草药包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差点气死。
”还以为划成什么样了!就这么小一道口子,叫我来干啥!“
沈晏闻言,道:“那么说是不会留疤了?”
老林头端详了一下程遥遥,灯下程遥遥哭得海棠着雨,艳光逼人,可惜脸上一道伤疤格外刺目,啧啧道:“不留疤是不能了,她皮子这么白,多少会留点儿。”
程遥遥哇地就哭了,男知青们围着老林头急道:“那哪儿成!您赶紧给开点药!”
老林头一句话吓哭了程遥遥,自己也不好意思,赶紧给程遥遥开了点消毒生肌的草药,就自己回去了。
老林头就是个乡下赤脚医生,留下的草药都晒得黑漆漆的,看着也不怎么干净,其他人也不敢给程遥遥用。
沈晏道:“走,我去大队长家骑自行车,送遥遥进城去看医生。”
张晓枫劝道:“这个点你骑自行车进城太危险,还是等明天早上吧。”
大家又安慰了程遥遥一会儿,就各自回屋睡觉了。沈晏对程诺诺低声道:“你跟我出来。”
程诺诺有些欣喜地看着他:“阿晏,怎么了?”
“是不是你做的?”沈晏开口便是质问。
程诺诺睁大无辜的眼睛:“什么是我做的?”
沈晏怒道:“还装傻!遥遥的脸,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阿晏,你怎么会觉得是我?”程诺诺惊道,眼泪就一颗颗滚了下来,“就算我有私心,把食堂多出的窝头给了你,也不代表我就真的这么坏,坏到要害自己的亲姐姐!”
“你还有脸提这个!”沈晏一想起那两个窝头,就脸上发烫。他真的不缺那一口粮食,他以为程诺诺给他的窝头是自己掏腰包多做的。他怎么也想不到程诺诺会这么贪小便宜,居然贪污食堂的粮食给自己!他每天多吃的两个窝头,是占了一个小姑娘的口粮!
程诺诺哭得梨花带雨,道:“就算你认定是我做的好了。我今天一整天都跟你在一起,我……我去哪里找时间来害遥遥姐?”
“……”沈晏咳嗽了一声。今天程诺诺软言软语地缠他,他没忍住,便跟着她出去厮混了一番。从时间来看,程诺诺的确没有动手脚的可能。
程诺诺这一向肤色又白润许多,哭得梨花带雨,是沈晏最无法抗拒的模样。沈晏语气软了下来:“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程诺诺顺势就靠在了他怀里:“只要阿晏你不要再远着我,我受多少委屈都愿意。”
当天晚上,程遥遥在炕上翻了整整一夜都没能睡着。她浑身上下都剧痛难忍,胸口像有一团火烧着似的,韩茵和张晓枫轮流照看她,喂她喝了好些水,又拧了湿毛巾给她擦身,程遥遥浑身还是像炭火一样。
有碗沿凑到唇边,温热的液体灌入口中,程遥遥迫不及待大口大口的往下咽,却突然一阵恶心。那水甜腻得发苦,,让她原本就焦灼难耐的咽喉更加疼痛:“咳咳……”
程遥遥的声音微弱,韩茵急忙道:“遥遥,这是程诺诺特地给你熬的红糖水,你快多喝一点!”
程遥遥张口想说不喝,更多的糖水灌入喉咙,把程遥遥呛的咳嗽起来,糖水令她本就焦灼的喉咙越发难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昏昏沉沉才睡着了。
第二天程遥遥就被送进了县城的医院。程遥遥这时候精神好了些,身上也不烫了。她的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右脸上一道鲜红的伤痕。
要说这伤疤狰狞可怕,只因为它落在程遥遥的脸上,要是放在旁人脸上,这么小的一道伤口根本算不上伤,更别提特特跑进县城医院来看了。
戴着白口罩的中年女医生冷着张脸:“这么小的伤口,拿碘酒消毒就完了!这么多人排队等着瞧病呢,真是添乱!”
韩茵差点跟他吵起来,张晓枫忙拉着她,对医生道:“可是她昨天晚上体温很烫,像烧起来一样。”
女医生丢给程遥遥一根温度计,测完了一瞧:“体温38度,一点低热而已。”
“怎么回事啊??昨天晚上明明很烫的。”韩茵和张晓枫问程遥遥。
程遥遥自己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她真的很难受,身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似的。
女医生最后帮程遥遥的伤口消了消毒,给程遥遥开了一颗消炎药。这年头药品紧缺,这一颗消炎药还是塞了两斤粮票换来的。
程遥遥的伤实在没有住院的必要,一群人马不停蹄又回到村里,程遥遥本来又不舒服,顶着炎炎烈日颠簸回村,路上就吐了一回,到宿舍里又昏昏沉沉的躺下了。
这几天是农忙,知青们都要去上工,韩茵和张晓枫每天轮流回来给程遥遥送一次饭。
程遥遥先前还好,后来伤口居然红肿起来,渐渐有化脓的趋势。
这下事情可严重了。林大富和村支书都来看过程遥遥,支书老婆王翠萍记着那一包奶粉的好,还特地熬了马齿苋汤来给程遥遥,说是消肿化瘀的。
等看过程遥遥的脸,出来对支书和林大富直摇头:“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毁了!”
支书道:“人没事就谢天谢地了!还管她脸不脸。”
王翠萍摇头。他们不是女人,哪知道脸对女人的重要,何况是那么美的一个人。
程遥遥破相的事在村子里传开了。
那时谢三正在上工的路上。
自从那天在采菌子后,谢三至今都没有再见到程遥遥。第二天上工时他在路口等了很久很久,程遥遥都没有来,他以为程遥遥只是单纯的怄气,便自己上工去了。
后面便听林大富说,程遥遥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两天。
直到今天,上工时他听见村里两个长舌妇在说:“我就说嘛,妖精似的一张脸,就不是咱们甜水村该有的。”
“我听支书家的说,好长的一道疤在脸上,都化脓了,脸都肿了半边,这么热的天还不得烂了?”
“当初我公公就是这么热的天,上山打柴的时候摔伤了腿,后面化脓一气死了,啧啧。”
……
谢三耳边轰然作响,眼前浮现出一张莹白如玉的脸,雪肤红唇桃花眼,眼底一颗泪痣点缀万种风情。
那样娇气的一个人伤了脸,会是怎样的心情。光是想一想,就令他心脏抽痛难忍。
明明是上工的时候,谢三忽然回到家里,钻进里屋开始翻箱倒柜,带起一阵哐当响动,不知道在找寻什么。
谢三向来沉稳安静,在外头受再大的气也绝不会在家人面前透露半分,这样的失常举动把妹妹谢绯都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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