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黄瓜杀出不少汁水,程遥遥把这些苦涩汁水都倒掉,问谢绯:“家里有没有醋?”
谢绯找了一下,拿出一个玻璃瓶子:“还有一点儿。”
这年头什么都要票,盐巴醋和酱油却是不要票的。只是谢家着实困难,连这三样东西都紧缺的很,瓶子里仅剩的几滴红醋都倒了出来。
蓑衣黄瓜与干辣椒最配,把干辣椒捏碎,和所有调料一块撒在黄瓜上,再烧一勺滚滚的油浇上去,吱啦一声,调料香辣的滋味就浸入了黄瓜里。
只是谢家的油罐子比脸还干净,程遥遥只得另辟蹊径。家里有些奶奶自己做的辣椒酱,挖了一小勺放在黄瓜上,再加了一点白砂糖。
此时锅盖被顶着噗噗作响,渐渐散发出一股诱人的米香。
,谢绯拿抹布包着手掀起锅盖,只见锅里的粥已经熬得浓稠雪白,米汤欢快地翻滚着,一粒粒绿豆已经煮开了花。
谢绯拿起勺子搅匀锅里的粥:“姐姐,你看这粥好了没有?”
程遥遥探头看了一眼:“正正好,你把火熄了,粥舀出来。”
谢绯拿来一个釉色的陶瓷大盆,把锅里的绿豆稀饭小心翼翼舀出来,锅底也刮得干干净净。有白色的米汤粘在锅壁上,很快就凝固成白色的锅巴。她还倒了一碗水进去,仔仔细细洗了一遍锅底,再把变成浅白色的米汤舀了起来。
程遥遥疑惑地看她,谢绯捧着碗解释道:“这可都是细粮,一点也不能浪费。我们家很久没吃过细粮了。”
程遥遥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地捏了一把,她对谢家的贫穷有了一次更深刻的理解。
等谢绯小口小口珍惜地把那一碗稀薄的米汤喝完,就跟程遥遥一起把几道凉菜都端到院子里。
谢家院子里有一口八卦形的井,井旁搭着麻绳。谢绯麻利地拎着绳子不断地往回收,从井里拉出了一口竹篮。
这竹篮很深,肚大口小。谢绯把几道凉菜放进篮子里,又重新放回井里。谢绯拎着绳子对程遥遥道:“得慢慢的放,轻一点,不然汁水都洒出来了。”
程遥遥小心翼翼地帮忙放着绳子,粗糙麻绳刮过掌心,有一点疼。
等把绳子全部放下,麻绳终于绷紧,能感受到篮子在轻轻晃悠着。谢绯笑道:“好了。等哥哥回来,凉菜冰冰凉凉的最好吃了。”
谢绯又道:“我去把粥也搬出来,放在水缸里浸着。”
程遥遥嗯略一声,趴在井边吹风。井台是用青石砌成的,边缘十分光滑。多年来被麻绳磨着,勒出了一道凹痕。
原书里说,当初谢家十分兴旺,井打的很深,井水又凉又甜。程遥遥好奇地扒着井沿探头去看,想看看这井到底有多深。
这时候晚霞漫天,井底深处是一口圆圆的,像镜子般的水面,倒映出程遥遥小小的脸。小荷叶突然冒出来,似乎也觉得这井水清凉,轻轻摇晃着叶子。
井底冒出一阵阵凉气,比空调还舒服,程遥遥忍不住往前蹭了一点儿。
“你干什么!”重物哐当落地的声音,一道粗鲁的力气抓住程遥遥肩膀,将她重重往后一扯。
程遥遥身不由己往后跌进一个炙热的怀抱。纤细的肩胛骨磕到谢三厚实胸肌上,疼得皱了下眉头,转过头却被谢三的眼神吓了一跳。
谢三满脸怒气,像抓着什么时候复得的宝物一样,紧紧抓着她肩膀:“谁让你在井旁的?”
“我……我只是……”程遥遥被他凶得反应不过来。
谢绯端着粥刚好走出厨房,就看见他哥抓着程遥遥,满脸怒气,一副要揍人的样子。顿时叫道:“哥哥你干什么!”
谢三松开手,眉宇间的怒气仍未收敛,转头问谢绯:“怎么让她趴在井边?”
谢绯也吓了一跳:“姐姐,井边很危险的,你怎么可以趴在那?”
程遥遥的嘴已经扁了起来。
谢绯连忙道:“是我没有告诉姐姐,哥哥你别生气。姐姐,你也别生气,哥哥是怕你掉进井里。”
“我又不傻,怎么会掉进去!”程遥遥终于反应过来,委屈和怒气渐渐升起。
谢奶奶闻声也从屋子里出来了,看着院子里表情各异的三人,眼神盯住谢三:“怎么了?我在屋子里都听见了,摔了什么东西?”
程遥遥玫瑰色的唇角往下一撇,开口道:“是我……”
“是我不小心打了酱油。”,谢三转过身,有意无意挡在程遥遥身前,对谢奶奶道:“瓶子没碎。”
“嗯,你这孩子平时挺仔细,今儿怎么这么毛毛躁躁。”谢奶奶意有所指似的。
谢三答应着,把大筐子提起来拿进厨房。谢绯把粥放在水缸里,也拉着程遥遥进厨房去了。
谢奶奶皱着眉,程遥遥才来家里多大一会儿,倒把兄妹两个齐齐迷住了。
谢三把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酱油,盐,醋,还有一袋面粉和小米。
程遥遥撇头面向墙壁,只是气鼓鼓的。
谢绯没话找话地缓和气氛:“哥哥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还有面粉呢!姐姐你看,你刚才还说想做白面馒头,明天可以做了。”
谢三把东西一样样放好,把空荡简陋的厨房填补起来。他打开一包粗盐想放进盐罐子里,掀开一只罐子时却见到满满当当的白砂糖。
谢三把盖子盖上,转身又掀起一口小米缸,里头果然动过了。谢三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把米缸重新盖上。
谢绯别提多高兴了,叽叽喳喳的问:“哥哥你去村口供销社买的吗?这酱油闻着好香,是一级酱油吧?”
“嗯。”谢三最后从筐子里拿出了一个蒲包放在桌上,就回屋冲凉换衣裳了。
谢绯打开一看,开心地推程遥遥的:“姐姐,快看,是野葡萄!”
程遥遥哼唧的一声,很想大声说自己不稀罕。不过她真的没吃过野葡萄,忍不住转头去看。
绿色的大叶子上放着两串野葡萄。野葡萄只有正常葡萄的一半大小,这两串野葡萄上覆着一层干净的白霜,每一颗都饱满均匀乡闪烁着光泽的黑珍珠一般。
,谢绯赶紧打水把叶葡萄冲洗了一下,,沾着白霜的葡萄十分干净,根本不需要过度清洗。沾着水的野葡萄看着越发诱人,程遥遥在谢绯的百般哄劝之下,终于不情不愿张嘴吃了一颗,甘酸的滋味在舌尖爆开,先尝到了酸和涩,后劲才是甜。
葡萄富含花青素,有抗氧化的作用,对自己皮肤分外珍惜的程遥遥最喜欢的水果之一就是葡萄。她也吃过来自世界各地的葡萄,包括世界闻名的晴王葡萄。
这野葡萄口感不算最佳,滋味更不能称之为甜,也没有特级葡萄的那种清香果香和花香。可是野葡萄也有着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滋味分外浓郁,更有独特的养生功效,是酿酒的佳品。
程遥遥感受着舌尖野葡萄独有的滋味,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个念头,但很快就被谢三打断了。
谢三换了一件干净褂子,乌黑短发上还滴着水,清清爽爽地站在厨房门口道:“奶奶说开饭了。”
“……”程遥遥像炸毛的猫一样弓起背,向他投射去仇恨的小眼神。
谢三对谢绯道:“今天在院子里吃饭,桌子我搭好了。”
“哎!我去把井里的凉菜吊起来!”谢绯忙答应着,轻快地跑了出去。
程遥遥立刻也要跟着出去,谢三大步走进来,高大身躯将她堵在了厨房里。
“滚开!”程遥遥凶道。
谢三捉住她双手,不让她挠自己:“又发脾气。”
“你才说过不凶我的,你又凶我!”程遥遥顾忌着谢奶奶在外头,压低嗓音跟谢三龇牙。
谢三这回却没有让步:“你也答应过我会乖。”
“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他在井边很危险。”谢三漆黑的眼睛静静看着她,“你说,你乖不乖?”
“……”程遥遥咬住唇,关于自己“乖不乖”的讨论令她觉得很害羞,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她哼唧道:“我又不会跳井。”
“井边湿滑,如果你失脚跌进去呢?”谢三几乎是咬住了牙,低低道,“我怎么办?”
“哪有这么夸张……”程遥遥在心里小声咕哝,可当她对上谢三的眼神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程遥遥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趴在井台上的姿势,从背后看去应该的确也许……是有点危险的吧。小时候她在外公家的庄园里住,大家也都不让她靠近井台的。只是时隔多年,程遥遥又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就把这个叮嘱抛到了脑后。
程遥遥睫毛颤动起来,像振翅欲飞的蝴蝶。玫瑰色的唇扁着,满脸都是“我知道我错了,可我就是要撒娇”:“你答应过不凶我的……”
谢三轻轻地摸了一下程遥遥的辫梢:“不凶了,你也要听话,嗯?”
程遥遥哼了一声,把辫子抢回手里捏着,挤开谢三就要出去。
谢三以为她没消气,高大身板堵在灶台边,不让她走。
程遥遥跺脚,红着脸小声急道:“奶奶还在外头呢!她会想歪的!”
谢三恍然,程遥遥就趁机擦着他跑走了。
谢奶奶略带严厉的嗓音果然响起:“昭哥儿,碗筷还没拿出来?”
“来了。”谢三收敛下眉眼中的笑意,拿起碗筷出去了。
院子里摆着一张矮矮的小方桌,四张小板凳。桌子中央摆着三样小菜,一盆粥。
四人相对而坐,程遥遥和谢奶奶面对面坐着,谢三和谢绯分别坐在她的两边。
夕阳温柔地笼罩着每一个人,晚风渐渐褪去炎热,吹拂过来带着一丝夜晚的凉爽。桌上的三道凉菜刚从井里提起来,凉丝丝地沁人心脾。
粉莹莹的番茄小瓣小瓣地拼成一朵莲花状,白糖渐渐融化,番茄的粉色汁水在盘底汇成小小的一湾。
蓑衣黄瓜盘成一道圈,绿色和白色交相辉映,鲜红的辣椒酱点缀其上。
碧绿的木耳菜看起来仍然脆生生,映着嫩黄色的蒜沫,分外诱人。
谢绯比程遥遥还要得意,跟谢奶奶和谢三炫耀:“这些都是姐姐一个人做的。是不是很好看?”
程遥遥乖乖坐在一旁,双手在桌子下有些紧张地捏紧,仿佛等着老师点评的小学生。
谢奶奶扫过她一眼,略带诧异。
德言容功,只论最后两样,程遥遥已经堪称翘楚中的翘楚。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竟然做得这样一手好菜?
谢奶奶没吭声,谢三“嗯”了一声,语气分外郑重和肯定,程遥遥眼底立刻冒出一点笑意来,掩都掩不住。
谢绯打开陶罐的盖子,绿豆粥已经凉了,面上结了一层粥皮。轻轻一搅,仍是稀稠适度,散发出一股绿豆和白米交融的香气。
谢奶奶忽然严厉道:“哪来的细粮?”
这话是盯着谢绯问的,谢绯吓了一跳,勺子磕在陶罐边缘发出清脆的一声。谢绯支支吾吾:“是……是姐姐的。”
“这是人家的粮食!你怎么能吃!”谢奶奶怒道,“我们谢家教过你占别人便宜吗?”
程遥遥脸颊不知为何就红了,忙道:“奶奶,不是小绯,是我坚持要拿出来煮粥的。”
谢奶奶客客气气地对程遥遥道:“程知青,你也看见了。我们家的条件是这样,已经招待不周了,万万不敢占你的便宜。我们家虽然穷,却也没到吃女人粮食的地步。”
程遥遥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难过,却是替谢三难过。
她又不傻,谢奶奶字字句句,明着说自己,暗地里全戳在谢三的心上。当着程遥遥的面,揭破自家的伤疤,是要谢三自己绝了念头。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谢三,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万一当真……
谢三却是脸色如常,眉梢都未抬一下。他从谢绯手里接过勺子,拿碗盛粥。手很稳,第一碗给谢奶奶,第二碗给程遥遥,第三碗给谢绯,最后一碗薄粥才放在自己跟前。
碗里的绿豆粥,白米熬得将化未化,绿豆一粒粒都煮开了花,米汤浓稠,火候掌握得将将好。
谢家仅有的一点儿白米,是谢三背了一百斤地瓜去换的,每隔三天抓一小把熬得稀稀地,给谢奶奶补身体。这样香浓的白米粥,谢家多少年没吃过了。
谢奶奶盯着这一碗粥,香气诱人,令她回想起谢家多年前的繁华境况。她眉心拧得越发的紧,每一道皱纹都透出怒意:“小绯,把粥倒回去!”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谢绯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眼圈通红地不敢动弹。
谢三嗓音冷静:“奶奶,不关小绯的事,都是我的主意。”
谢奶奶深知自己孙儿的性情,看似隐忍,实则比世人都孤傲。话已说到这份上,他却冷静如常,倒叫谢奶奶心中惊疑不定。
惊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过,到头来引起孙子更大的反弹。又疑谢三被自己说得寒了心,一时间却不好再发作。
桌上一时间安静得过分,只听见谢绯忍不住的委屈抽噎。
程遥遥就坐在谢三身侧,却是看见他垂在膝盖上的手,死死捏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不知是费了多大力气才忍耐下来。她盯着面前的一碗粥,莫名地想哭。
胸口有什么又酸又涩地拉扯着程遥遥的心脏,叫她一时间坐立不安,直想哭,又想大叫大嚷地发泄出来,替谢三发泄出来。
碗里忽然多了一筷子木耳菜,程遥遥抬头,对上谢三安抚的眼神。谢三反过来安抚她。
她非但没有被安抚到,反而一瞬间爆发出无限的委屈来,她霍然抬头:“谢奶奶,谢三不是您说的那样!”
一语既出,胸口堵着的那团躁郁登时找到出口,往外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程遥遥情急之下抬起眉眼直视谢奶奶,美貌透出一股嚣张凌人之气:“您不能这么说他!”
“遥遥!”谢三按住她的手背,到底想起她经不得凶,收敛语气强调道,“不可以这样对奶奶说话。”
谢奶奶怒极反笑,点点头:“你让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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