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皓是看在眼里的,太后派来的那个宫女不仅蠢笨,而且心思不正,翦姬这番前来,怕不是因为宫女得罪了她,她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甘皓到达晋阳后都没有好好休息,倒不如说他在驿馆待的时间还比不上在拜访虞国官员路上的时间长,所以他自是没有闲心去理会留在驿馆里的人的情况。
若不是翦姬今日特地来寻他,或许二人只会在翦姬献给虞王的时候匆匆见一面罢了。
“使君有所不知,她已经死了。”翦姬面上带了些许哀伤,说的话却轻描淡写的。
甘皓愣了一下:“死了?”
这毕竟是吴太后特地派过来的人,轻飘飘死了,万一之后回到吴地,太后询问起来,甘皓也是要头疼的。
他不是怕太后责罚,有丞相在,吴太后是不可能因一个小小宫女对他怎么样的,甘皓只是怕太后借故生事,胡搅蛮缠。
翦姬幽幽叹口气:“她误食毒杀野兽的药,医师无力回天,所以才······”
翦姬顿了一下,像是说不下去了。不忍侧过脸,玉颜秀靥,几分娇弱几分柔美。
甘皓面色却是有些古怪,看向翦姬的目光也清醒了几分。越美的女子越需要防备,甘皓始终是有些不信翦姬的。
翦姬清美至极,便成了蛊惑人心。她总是如瑶台仙娥,霜雪清月,当她与自己谈起凡尘俗世时,甘皓不由得心中带了警惕,怕不小心被抽筋剥骨。
甘皓眼神渐渐恢复冷淡,翦姬假装没有看到,轻蹙娥眉,梨花落雪,欲言又止:“不知为什么,她一向有些乱来。”
翦姬心中则是想,反正那名宫女是死是活都不是她亲手造成的,如果甘皓去查,那只会更快打消对她的怀疑。
再过两天,她就要被献到虞宫了。
听说虞王阴狠残忍,来到虞国打听了几天后,翦姬心早就沉到谷底了。虞国国都晋阳之人谈起虞王也是瑟瑟发抖,这可是他们的大王,臣民尚且如此,说明虞王并无体恤之心,若虞王面对她这个敌国之女呢?
翦姬无丝毫把握,她虽美,但对方若是丝毫不懂欣赏的野蛮人,那她也无可奈何。
她要为自己谋出路,即使不能谋划成功,事后若真成了虞宫中惨死的美人,她也要拉上吴太后垫背。
翦姬可不是什么真正心善的人。
身在吴国时,吴太后处处给翦姬使绊子,但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要翦姬出面,爱慕她的郎君们在她烦心之前就都处理妥当了。
吴太后于翦姬而言只是跳梁小丑而已,但因为身份悬殊,这个跳梁小丑却能把握翦姬的命运。
吴太后居然没有折磨自己,处死自己,这是翦姬所意外的。但同时,如果没有吴太后暗中作祟,翦姬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被吴王夺到吴宫中,最后落到献给他国君主的悲惨命运。
那个吴宫宫女是一道口子,可以引起士族与吴太后间隙的口子。
翦姬不需要过多言语,只要随随便便讲一些话,编一些故事,就能引起他们的疑心猜忌。
吴国梅里的一些年轻公子很快就能收到翦姬的伤心,翦姬的抱怨,说吴太后的人过于欺负她了。
太后看翦姬不顺眼,这些郎君早就知道了,甚至亲身体会过。何况这是身处虎狼之国,举步维艰的美人翦姬所写,美人难得向他们流露愁苦,怎能不信,如何不信。
不出一年,吴太后就会与这些士族产生巨大的矛盾,新吴王登基,自是不满外戚掌权,内外联合,吴太后必不得善终。谁让甘皓并没有限制翦姬写书信呢?
此时翦姬来找甘皓,只不过是像对待书信寄往的那些吴国公子那样,故技重施罢了。但她没有自大地认为,甘皓会如那些早被迷的丢了魂的公子们那般信她。
甘皓的理智一点点回了笼,也许因为丞相的再三叮嘱,他总觉得此女有诈。
看到翦姬如雪面庞带着不安,甘皓压下心中异样,扯了扯嘴角:“那便是宫女不小心了,你无需自责,这几日是我疏忽,没有察觉到你缺了侍女。”
这话好像是在说他已知晓她的请求,无需多言,谈话被甘皓直接打断了。
翦姬心中不起波澜,面上却带了一些失落。但她很快掩下这丝失落,只让甘皓慢慢琢磨。
罗裙轻晃,翦姬温婉行礼道谢,谢过使君宽宏大量,绝美的玉颜,清明如月,举手投足流露着与生俱来的名族贵气。
她很快便离去,像来时那样,步履轻盈,素带飘扬,如同仙女入梦又怅然离去。
甘皓俯身捡起地上的书简,书简孤零零的躺在那里,甘皓一下子就闻到了那还未散去的清雅幽香,仿佛书简旁边仍有女子裙摆摇曳。
鬼使神差地,甘皓想起了翦姬今日的妆容。粉黛未饰,雅素至极,却胜过世上任何一名华服美人。
她的发饰未免太过素净了。
甘皓告诉自己,既然翦姬是要作为美人献给虞王,那她怎能打扮的如此朴素。
第7章
翦姬从甘皓那里离开不久,甘皓就为翦姬寻来了侍女,面对侍女小心又好奇的样子,翦姬心中有些奇怪,这些侍女是把她当成了什么重要的人么?
世家大族,根基遍布天南海北,甘皓虽为吴国人,但其族人或为齐国人,或为楚国人,或为虞国人······甘皓既然答应翦姬要为她找来新侍女,那他一定会做到。
只是身在虞国晋阳,让属下那帮吴国人迅速找来能够服侍贵女的侍女也不太可能,所以甘皓就向身处虞国的族人借了几个侍女。
侍女听使君吩咐,对待翦姬要小心翼翼,不得有任何马虎,甚至还严禁翦姬见其他男子。侍女尚且不知道翦姬是要献给虞王的,还以为翦姬是使君的什么人,对翦姬自是小心又小心了。
随后,侍女们从驿馆的那些吴国人口中得知,原来那名翦姬不是使君的姬妾,而是要献给虞王的。
这些侍女自小在虞国长大,虞王是她们的王上,得知此事,对翦姬是更加尊重了。
合盟之日很快就来临了,清晨天未亮,翦姬就被侍女喊醒,翦姬洗漱完毕,侍女便为她端上早膳。
仅仅只有一碗小粥,粟米飘香,翦姬看了一眼,她并不是很饿,但仍端坐在几前,慢条斯理地用完了膳食。
服侍的侍女一直在悄悄看着翦姬,纤腰束素,细颈秀项,仪态万千,即便只是简单的用膳,也完美的无可挑剔。
见翦姬用完了粥,侍女移步上前,谦卑问道:“女郎,可合胃口?”
翦姬稍稍一愣,平时侍女只是负责把饭端上来,从来没有说过多余的话,难道这碗粥有什么特别么?
翦姬心中思绪万千,她对侍女柔柔一笑:“尚好。”
侍女松了一口气,撤下空碗,递给守在门口的小厮,接着退到一旁等待。侍女的眼睛仍然不受控制地瞥向翦姬,她可真美。
侍女想翦姬就像柔柔弱弱的水仙花一般,如此美人,怪不得使君要为翦姬亲自做粥。
“女郎,该沐浴焚香进虞宫了。”突然一女捧着衣衫进来,步履匆匆,直视翦姬。
翦姬轻抿唇角,眸中闪过不安,旋即起身,弱风扶柳,轻裾曳雾,姿态优美。
“女郎且慢!”守在一旁的侍女突然出声喊道。
翦姬奇怪看去,侍女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翦姬。触感温凉,月石山泉般,光华璨璨。
“这是使君赠给女郎的玉簪。”
翦姬惊讶:“他何故送我如此贵重之物?”
“女为悦己者容,既然要进虞宫,便要着华服盛饰。”侍女重复完甘皓的话,随即补充:“这是使君说的。”
翦姬垂下长睫,手中玉簪如月似水,她的衣饰早有人准备,甘皓何须特意赠给她玉簪?
怕不是这位使君另有所图。
抱着衣裙的女子有些焦急地催促:“女郎,时候不早了,天亮便要进入虞宫,还请女郎速速准备。”
翦姬握紧手中玉簪,清扬眸子,兀地有些蛊惑诱人的滋味,轻笑道:“好。”
······
晨光寂寂,映地如霜,威严长阶直通虞宫大殿,齐、燕、吴三国特使,由虞宫内侍引领着,纷纷进入殿中落座。
虞王的宫殿,华贵奢侈,沉重压抑,铜台烛火缓缓摇曳,香炉溢出袅袅薄烟。
几上摆满美酒菜肴,鲜肉彘块,吴国特使甘皓皱眉坐在席上,酒水饭菜一点也没有动,搭在膝盖上的手不安握紧。
见他这样,燕齐两国特使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燕齐特使分别从自家探子那里得知,吴国在此次合盟中,要给虞王献上一个稀世宝贝。具体是什么宝贝,燕齐两国特使并不清楚,因为吴国特使所在的驿馆,看管森严,把那宝贝藏的够深,探子只打探到个表面就打探不到了。
只能怪这两国特使消息互通,一国探子以为吴国藏的是一个物件,接着两国探子再查时,都只会去查驿馆中的物件。见到翦姬,也只会感慨一句吴国特使金屋藏娇。
不管如何,燕齐两国特使都认定吴国寻来了一个稀世珍宝,吴国本来就珠宝众多,这次还不知道要献上什么让他们羡慕的好东西。
不过······燕齐特使又交换了一次眼神,照理说,藏着这么个宝贝,吴国特使应该偷着乐才对。现在看来,他怎么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此事必有蹊跷。
齐国特使清咳一声,燕国特使拿起桌上酒爵,抬手向甘皓扬了一下:“听闻吴国有一地汇天地钟灵之气,薄土之下埋着黄金珠翠,可是当真?”
自是假的,这话拿来骗小孩,小孩都不会信,甘皓不知道这位燕国特使在搞什么把戏,冷冷清清看他一眼:“贵国特使说笑了。”
燕国特使呵呵一笑,“就算没有那等神仙地方,吴国还是有取之不尽的珍宝,燕国与之相比,自是惭愧。”
甘皓冷冷打断:“吴国地僻,财力匮乏,并非贵使所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小子!燕国特使有些尴尬,也不说话了,闷头喝下酒爵中的酒。
齐国特使抬了抬眉梢,眼观鼻鼻观心,也没有开口说话,更没有理燕国特使。
他们三个国家,虽是合纵攻虞,但被虞国大败后,这合纵便是不攻自破了。与燕特使交换些情报还好,但为了燕特使得罪其他国家,齐国可不愿。
大殿中的上座空空荡荡,虞王还没有过来,面对桌上的美味酒肉,甘皓也没有丝毫胃口,放在口中,也只觉得味同嚼蜡。
这乱世群雄争霸,胜者为王,虽然虞王有意冷落齐燕吴三国特使,让他们早早到此自己却不出现,但特使们也不敢发飙,只能枯坐等候。
甘皓垂眸,心中计量着待会儿要如何同虞王周旋,又要如何向虞王提出翦姬一事。
“王上驾到!”守在门口和两侧的宫人侍从突然高声呼喊,声含敬重,回声嘹亮。
甘皓一愣,随即跟随齐燕特使站起身,躬身行礼。
第8章
甘皓慢吞吞地站起身,折身长揖,宫人传唤声未落,虞王姗姗来迟,甘皓抬头看去。
长袖拂地,冕冠华服,虞王携了阴沉肃杀之气,款款步来,其为王公贵族,天上星辰,皎空盛日,莫高匪山,莫浚匪泉。
众人心思各异,表情复杂,燕国特使第一次见到虞王真面目,面露震惊,虞王居然如此俊美,不是丑八怪!
虞王抬眼睨众位特使一眼,嘴角扯了扯,施施落座。
随着上座之人的到来,空气似乎都变得沉厚压抑,虞王丝毫不在意众位特使的安静如鸡,他随意靠坐在卷龙纹椅上,指尖敲了敲桌面。
一下一下的,像是敲在了众位特使的心里,齐国特使行完礼后第一个坐下,只顾低头吃菜,虞王轻扣桌面的声音响起,他才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流露出心中的畏惧。
虞宫的乐人见自家大王进入了大殿,立马奏起钟鼓之乐,编钟琴瑟,泱泱乐音,庄重巍峨,貌美舞女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舞女千娇百媚,步步生莲,硬是把严肃的宫廷乐跳成了旖旎之乐。甘皓眉头紧锁,实在琢磨不透虞王在想什么,眼前舞女长袖挥舞,娇媚软骨,他们来商议会盟之事,并不是要来吃宴看舞女的。
虞王赵螭则是看也不看他们,执着酒樽,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这些特使前来所谓与虞国的合盟,不过又是一如既往地谈赠何地,退何境,安何年之事罢了。若不是周王室未灭,民心尚未归顺,又何须给这些败者休养生息的机会,赵螭早就理都不理他们的求和,直接把他们灭了。
他国国都唾手可得,马上就要成为虞国囊中之物时,因为周天子的警告,不得不暂停攻势,撤兵回国,这让赵螭对此次合盟实属难以提起兴致。
虽赵螭如此所想,但在特使们看来,虞国强大,攻城略地,使他们元气大伤。向虞国提出弥战结盟不过是下下策,毕竟商议合盟又要向虞国割地,对国家社稷损害重大。
但虞王行事作风,强势无比,齐燕吴三国对虞王是敢怒不敢言。
特使们看向坐上虞王,虞王神情不耐,威严阴戾,齐国特使心中不免惧怕,又隐隐憎恨,若不是虞国侵扰阻拦,齐国早就吞并了吴越,何须与吴国假惺惺地合纵结盟,对付虞国。
燕国特使打量了半天赵螭,觉得此人如此年轻,传言不可信,虞王的残暴可怖,多半是吓唬人罢了。于是他看了一眼吴国特使,忽然出声道:
“外臣听闻,吴国此行携众多车架,据外臣所知,就算吴国此行人都坐马车,也不至于携那么多的车架,怕不是里面藏了人。”
赵螭心中不耐,随意看他一眼:“哦?”
燕国特使居然想在虞王面前污蔑吴国私藏刺客,甘皓扯起一抹笑:“燕特使说笑呢,谁不知我吴国为虞王赠了珠宝千金,这载珠宝当然是需要马车,你说是不是?”
“吴国若有心,那吴国梅里难道不是献给虞王最大的礼吗?何须再多此一举?”燕国特使似笑非笑,话中讥讽。
燕特使此话只是为了踩一踩吴国,顺带拍一下虞王的马屁,但没想到赵螭听了这话,阴森森地就看向燕特使。
吴国梅里,难道赵螭不想要么?
那视线阴沉可怖极了,虞王俊美的脸庞在燕特使看来,似乎都变得扭曲起来,一丁点的和善可欺都不存在,燕特使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接着屁都不敢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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