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穿过男人清俊脸侧,落在窗外漫天冰雪之上。黄刀镇的天气预报总是不准,有时候当地旅行社信誓旦旦说当晚会有暴风雪看不到极光, 可那极光却不等天黑就挂在漆黑苍穹;而有时候当他们拍着胸脯保证当天极光最佳时, 它反而隐匿在厚厚云层之后。
当今发达的科学尚且无法解释这宇宙和大自然的种种现象,又何况人生。世事变幻莫测, 谁又能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或许不到生老病死,却也可能爱别离。
所以只有现在,只有每时每刻尚且呼吸着同一份空气的每一秒钟, 才值得去珍惜。
谢大小姐自以为自个儿的人生哲学境界上了一层楼, 于是歪了歪脑袋,搁下手中的刀叉,轻轻伸手过去用手背蹭了蹭男人的面颊, 莞尔笑道:“没事,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给你买。”
江泽予:“……”
他从来都知道的,她的脑回路与寻常女孩子格式不同。
他明明早就应该习惯的。
好在谢昳没有执著于送花这个话题,重新捡起刀叉慢悠悠吃起早餐,饱餐后饥饿的脑细胞终于开始正常运作:“阿予,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是说,关于周家——”
餐厅里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剧组的工作人员,谢昳压低声音道:“当年我还是心急了,把你翻案的时间设计在周子骏入狱的两个月之后。他刚入狱不久,你就翻案了,举证的手法又都是匿名。从时间和形式上来看实在太巧合,所以我猜测这五年来,周奕应该一直都在关注你。”
只不过是没有想到过这个穷小子能有这么大的能量,也没想到他那个早就抛弃了他奔赴美帝的豪门前女友会不遗余力为他做这么件有风险的事吧。
谢昳说着目露担忧:“过几天我们回国以后,如果还像现在这么亲密,周奕会察觉是必然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周家在一个世纪前就是国内商业巨擘,周子骏的父亲周奕又是周家这一辈惊才绝艳的企业家。他不仅经商很有头脑,也很懂培养心腹。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担任B大经管学院的教授,如今北京城很多商业大佬都是经他扶持过的门生。我记得择优最初的投资商里,有好几个都和周家休戚相关,若是周家发难,你怎么办?”
她一口气说完这段时间横亘心间的忧虑,却见对面坐着的男人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他将那束玫瑰花搁在桌上,然后随意地把衣袖向上卷起一截,露出白皙有力的手臂。
江泽予端着咖啡喝了一口,显然espresso苦涩的味道比她方才凝重的话更能让他皱眉,他只好再次拾起刀叉吃了一口洒满培根碎的英式muffin。
谢昳见他不语,转了转眼珠子,如早期名侦探柯南里柯南脚踩电门般想出了个自认聪明绝顶的馊主意:“要不……我们发展地下情?以后在街上我可以戴着口罩跟你接吻。”
江泽予送到嘴边的小半块英式muffin“啪嗒”一声掉在碟子里:“……”
他颇有些无奈地放下叉子,揉了揉谢昳的脑袋,看着她亮晶晶的一双眼睛,总算有一种她的的确确比他小三岁的感觉了:“好好吃饭,别胡思乱想。”
谢昳有点泄气地“哦”了一声。
她虽然生于谢家,从小也是看着谢川忙里忙外维持这么大的一个商业世家长大的,但说实话对于完整的经营体系之类的细节,就像是个吃过猪肉但没有养过猪的人。
何况谢川现在摆明了仁至义尽后撒手不管跑路了,她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要是真有一天你破产了,谢川给我留的国内产业也被周家霍霍光了,大不了——”,谢昳沉思片刻,那对修得精巧的长眉一横,颇有些肉痛又大义凛然的味道,“我当博主也能挣不少钱。而且我还存了好多限量款包包,还有你家一屋子的包,那个喜马拉雅鳄鱼皮,要是拿出去卖肯定能卖唔……”
喋喋不休的话被一口烤得焦香的白吐司噎住,谢昳的舌尖尝到枫糖独特的甜度,餐厅靠着露台那边的门打开,属于冬季特有的雪的味道乘着寒风卷进来。
耳边风声微弱,玫瑰香气寡淡,对面那个曾经为了省钱总喝食堂里免费的紫菜蛋花汤的她的初恋笑得有一点痞气。
“昳昳,你信不信我?包不用卖,以后每一年不管什么限量款或者什么高定,只要你喜欢的,我都给你添。”
谢昳怔愣了两秒,随后用舌尖舔舔那甜得腻人的枫糖。她收起所有的愁眉与苦脸,掩饰地低头藏起眼底微涩,下巴轻轻啄了两下:“嗯。”
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当初那个少年人藏在心底的野心和自信,她注意到他宽阔的肩膀和笃定的眉眼,他和当初一样,又不一样。
时间把他变成了最好的模样。
谢昳这小半生很少尝到过有人可依的滋味。
她记起了她很小的时候和她的生母刘梦一起住在北京城的郊外。刘梦为了生计,在巷子口开了一个早点店,娇生惯养的上海小姐,为了迎合北方人的口味,每天起早贪黑地摸索着揉面、发面、调各种各样的包子肉馅。
谢昳经常能听到她大半夜在厨房一边揉面一边嚎啕大哭。
然后谢昳就会起床,去帮忙揉面、捏包子。当时她大概只有五六岁吧,踩着高高的凳子站都站不稳,但却至今都能记得包子的褶应该怎么捏,肉馅该怎么打。
回到谢家之后更是如此,所有青春年少的懵懂情感都没有人可以倾诉,甚至第一次来月事都是她自己上网查了之后,偷偷去家附近的超市买了护垫——那时候她不知道卫生巾和护垫的区别,错买成护垫,导致毁了两条裤子,那也得偷偷地自己洗掉。
所以她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不需要倾诉也不需要所谓的避风港,看似无所谓其实心思比谁都重,也很难完完全全地依靠这世界上的其他人。
但或许,谢昳咽下那口甜甜的带着枫糖味道的焦香吐司,舌尖抵住牙齿,把剩下的半片夹到男人碗里,弯了一双眉:“多吃点,以后我就靠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 予妹翻身记!
今天短小君伺候哈哈~感谢在2020-02-12 11:50:22~2020-02-13 15:2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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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两人吃罢早饭回到酒店套房,谢昳抱着个松软的枕头, 找了个极其舒服的姿势慵懒地窝在阳台靠椅上, 一双眼睛看着玻璃窗外冷色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雪景。
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远处的大奴湖与宽阔的黑色松林,虽然楼层不高, 依旧能窥得其壮丽面貌。
这种半午,阳光明媚的时候, 多么适合谈恋爱。
谢昳偏过脑袋, 目光幽幽地昵了几眼坐在沙发上、用着她的电脑在开国际视频会议的男人。
她盯着他许久,谁料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的男人却毫无所觉,谢昳暗自翻了个白眼, 只好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惯性刷着几个用惯了的app。
可恰好又手贱刷到林景硕一分钟前发的微博里那张盖在护目镜后笑容刺目的脸以及脚下酷炫的单板。
谢昳盯着照片里满屏的蓝天白雪和林间蜿蜒曲折的雪道, 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揪着抱枕底下的流苏,好在那流苏材料够牢固才没被她揪秃。
她实在是忿忿不平。
她就该跟着他们一起去滑雪的——极光、烈酒还有滑雪,是黄刀镇本地的人们赖以度过漫长冬日的三项必要活动, 没有一项应该被错过。
周子扬、林景铄还有岑宁他们一车人方才吃完早饭便租了车出发去附近的滑雪场, 这会儿估计都嗨上黑道了。几人出发前还问过她去不去,可谢昳寻思着江泽予视力受损, 不能进行那种危险的运动,又想要多陪陪她这个刚刚死灰复燃的“前”男友,所以拒绝了。
——谁能料到他一回房间就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谢昳恶狠狠薅了一把那抱枕, 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绕过沙发的时候顺带瞅了一眼江泽予的电脑屏幕。
视频会议有好几方,除了他和两个中国人,左上角分屏框里还有一个印度大胡子。
大胡子那边的背景和黄刀镇一样阳光灿烂, 估计也是在差不多经度的北美洲。
谢昳木着一张脸,身上穿着条轻便的卫衣裙,光着一双腿轻手轻脚走过去,却不知道这举动在视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加州伯克利大学计算机实验室,大胡子库纳勒本来正在口沫飞溅地用咖喱味英语在讲他们实验室和择优合作的项目:“Our social recommendation network should definately defeat the one Facebook is using(我们的社交推荐网络绝对能打败脸书用的那个)——”
下一秒,他的眼神直愣愣地在屏幕里从左侧绕到右侧,喃喃许久后来了句:“OMG,Your wife is so beautiful.(我的天,你的妻子真漂亮。)”
此时视频里另外两个中国人,国内择优的技术部门总经理和副总,两人的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和大胡子进行了雷同操作,只除了他们没敢吱声,只敢暗自腹诽:wife个锤子,江神可是万年单身好吗?不过原来一直单身的江神偶尔也是会约个炮的,还专挑这么漂亮的,啧。
江泽予:“……”
他尽量把话题引回到推荐系统上:“之前计划在明年开春推出我们的社交平台,现在因为某些状况得提前。库纳勒,你们实验室的推荐系统最快什么时候能落地到产品上?”
库纳勒闻言苦兮兮地撸了一把自己日渐稀疏的大胡子:“It\'s been two weeks since last time I slept before 2 am.(我上次两点前睡觉是在两周前。)”
江泽予抬了抬眼皮,忽视他的哀嚎:“跟你导师说,两周内落地,合同上定好的价钱乘以一点五倍。”
一点五倍?那是多少个零?还是美刀!
穷苦博士生库纳勒闻言立刻狗腿地点头,却还是小声用印度语逼逼了几句痛斥全世界各地都一样的冷血资本家。
谢昳上完厕所回来,江泽予终于切断了视频电话。他戴着眼镜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休闲的毛衣和居家裤子,头发也微乱,看起来倒像个清纯又俊秀的大学生。
他似乎在查看邮件,神情平淡地上下滑动着屏幕,听到她路过时还抽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朝她招手示意她坐在他身边。
谢昳没理他,赌气窝回了阳台的躺椅。
果然,片刻后,江泽予非常顺从地拿着电脑起身朝她走来,几步走到她身边,盘着腿在她躺椅边铺着的厚厚地毯上坐下。
他的脑袋靠着她的腿,用脸蹭蹭她的膝盖很有些讨好意味:“昳昳,抱歉,一直在工作,都没多陪陪你。”
啧,真上道,他上辈子绝对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谢昳正想顺着台阶就下了,结果听到男人话锋一转:“还有一件更抱歉的事情……公司里有事,我定了下午的飞机回国,你要和我一起吗?可以的话我让人给你定机票。”
谢昳:“……”
——明明昨天晚上才确认关系,她还打算好好陪他两天以弥补这五年来缺失的女友力,结果这人工作了一整天不说,竟然晚上就要回国。
就算理智地想他是因为工作,谢昳仍然在心里猛翻白眼——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两周前义无反顾追到加拿大来,结果现在前脚确认了关系后脚就跑路了,男人啊。
谢昳没好气地揍了一拳那抱枕:“这么要紧吗?刚刚剧组的人给我发消息,明天下午我和岑宁得补拍几张平面图,工作量虽然不大,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国。如果不是很紧急的事情,你能不能等我两天,一起回去?”
她说罢想起之前自己觉悟到的人生哲理,于是放软了语气,伸手揪了一下他的毛衣衣袖,看着窗外有点别扭地来了句:“坐几十个小时的飞机又累又无聊,我想……你陪着我,好不好?”
她乌黑的头发高高束在脑后,说话间马尾一荡一荡的。
谢昳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冰冷又坚硬的,说话习惯性的傲气又疏离,要么就是□□味十足,江泽予哪里见过她这样软乎乎的模样?
事实上江泽予很不喜欢软乎乎的女人。
前几年择优还没上市的时候公司找了个代言人,是个如今在大荧幕发展得很好的一线明星。当时公司规模没有现在这么大,很多事情他都要亲力亲为,倒是和那女明星见了几面。
那个女星在他面前就是软乎乎的,每一句话说出口都像是在示弱、撒娇,一颦一笑似乎都刻意拿捏好分寸。纪悠之信誓旦旦地说人家对他有意思,但江泽予只觉得她很烦人。
粘嗒嗒软乎乎的,像一块隔夜麻薯。
可如今,一向生人勿近的江神听着他的大小姐语气里隐约透露出的依恋,只觉得心里有某块地方飞速塌陷。
怎么撒娇都这么可爱啊。
从前纪悠之总怀疑他其实是有受虐倾向,谢昳越傲气越冷淡,他就越欲罢不能,纪悠之还预言万一有一天谢大小姐良心发现变得贤妻良母了,他大概就食之无味了。江泽予觉得他肯定不懂爱情,怎么可能会食之无味,明明是食髓知味——她是他的斯嘉丽,是他的夏娃,是他所有风月与人性的来源。
江泽予的眼神明显暗了暗,视线从女孩子开开合合的嘴唇逐渐下移。
她身上穿着件鹅黄色的连帽卫衣,大概是工作人员给准备的,和平日里穿搭精致的博主模样很不同,非常学生气也非常显小。这件卫衣很长,房间里暖气又开得足,所以她没有再套裤子。谢昳个子高挑,身材比例非常好,两条又长又直的腿白得晃眼。
她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江泽予想得眼睛疼也没想起来,干脆懒得再去想。
年近三十又失而复得的男人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再委屈自己,他利落地撑着地板站起来,两只手一抄轻轻松松地将躺椅上的人抱起来给他腾地方。江泽予随即自个儿坐进那躺椅里头,在谢昳的惊呼声中把她轻轻搁在他腿上,揽着她纤细的腰身把人拉进怀里,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阳光与冰川对抗,雪松露出黑色枝干,光秃秃的冰湖上偶尔有鸥鸟飞过。
分离五年的一对爱人,在重新在一起的第二天,窝在躺椅上毫无理由地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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