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黛玉不由一笑:“你竟问出这样糊涂的话来?果然叫谢公子给堵了回来。可见关心则乱,事关婵婵,你也难免乱了方寸。”
要不是关心则乱,何至于拿南安郡王来比谢翎。
商驰摇摇头:“我糊涂的事儿难道只这一桩吗?叫爹娘知道,今儿我竟叫了谢翎来,让两人私下见过一面,只怕父亲要请家法处置我了。”
黛玉手中握着一把羊脂白玉柄的扇子,轻轻摇了摇,笑道:“凤姐姐说她那里有外敷的膏药很管用。我已然要了来,替你备下了。”
商驰叫妻子取笑了也不说什么,只是含笑低头抖了抖谢翎留给他的一叠纸张。
随口道:“这是什么?难道是陈情表态的书信吗?写了些什么且不说,只看着厚度,也算是用心了。”
黛玉见他单手没法看,两人便来至旁边的隔间,随意捡了两张椅子坐了。
因藏书阁一贯是不许点烛火的,黛玉便伸手推开半扇窗子,阳光倾泻入内,金灿灿洒了一地。
夫妻二人便坐在一处看谢翎留下的信。
然看了几页后,两人脸色都有些变了。
如今且说谢翎推门入内,见商婵婵坐在从前自己坐过的位子上,正含笑望向他。
一双眼睛亮的像是燃烧着的火。
“坐吧。时间也不多,咱们长话短说。”
商婵婵反手摘下了发上的玉兔簪,笑道:“从哪儿说起呢,那就从兔子精说起吧。”
她早已打好了腹稿,十分流畅的简要说了说自己穿越之事。
谢翎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凝神听着。
最后商婵婵叹道:“可惜对我来说,这并不是历史,只是书上的世界。所以我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事,倒是能说出许多荣国府丫鬟的名字。所以也帮不了你什么。”
“小时候我看过一个神话故事,说是书里,画中的人能活生生走下来。谁成想我跟人家反着,是我走到了书里去。”
谢翎垂目道:“这些话,你没有对别人说过吧?”
商婵婵一笑:“当然没有。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岂不是要被人当成妖怪抓去烧了?”
谢翎郑重道:“再不能告诉别人。”
又指了指窗外:“你放心,令兄嫂现在也不在,不会听见我们说话。”
商婵婵把玩着手里的簪子,侧头笑了笑:“谢翎,死对我来说不是可怕的事情,甚至跟任何人都不同,死对我来说,都不是件陌生的事情。”
“你记着这点,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我当然不懂行军打仗的事儿,但不管是一年、三年还是十年,你只管打你的仗,京中的事情,交给我吧。”
谢翎喉间微微一动,就要说话。
商婵婵一笑,将簪首上的玉兔按在他唇上:“我从前呆着的世界,跟你们这儿不同。”
“我们讲究的是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不必说你要照顾我这些话了。”
“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谢翎望着她的眼睛,心道: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时也命也。
不管你所说的那个国家是怎么样的,但在本朝,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像你这样未出阁的女儿家,能提前问问你对自己婚事的想法,都是保宁侯疼你逾甚。
换了别的人家,也就是通知姑娘一声,好坏都凭天罢了。
你说京中交给你,我怎么能叫你一个女孩子去争这些。
谢翎只觉得心中酸楚。
她到底不是这里的人,说话行事都出人意料,所以才这样异想天开。
待日后,太后娘娘和保宁侯爷,自然有法子让她屈服。
然见她神色,谢翎终是不忍心说出口。
商婵婵仿佛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话,自顾自说完,就站起身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
谢翎只觉得脚下如同踩着云,都不知怎样走出来的。
他一贯话少,话多的几次,还都犯错。
于是索性从头到尾都在听商婵婵说,一句话也不舍得漏下。
要是无缘,这也就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单独说话了。
商驰与黛玉从窗中看见他出来,便也走出来,手里那拿着那一沓纸页。
商驰神色肃然:“你觉得,婵婵从前病症就是这离魂症?”
谢翎颌首:“是。”
他交给商驰的,是一些医者的手记、药方,另有许多民间的奇闻记录。
这里面,有的人有名有姓,身份可考,有的只是一段口耳相传的故事。
但他们的共同点都是:大病之后性情大变,有些还突然懂了些从前不会的学识,说一些奇怪的话。
连藏地那一位大病后会背《格萨尔王诗》的小僧人也被他放了进来。
谢翎道:“我听说她幼年常不开口说话,后来一场大病后,才改了性情。”
商驰点头:“是,八岁前,我与妹妹说过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别说我们父子几人,便是母亲,都很难跟她说一句话。”
谢翎心中这才大石落地:他素知商驰是个聪慧至极的人。
谢翎想着:商婵婵能在他面前露出尾巴,说不定在家里也会露出些自己都不知道的破绽。
他不能将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撇在京城,什么都不为她做。
于是谢翎搜集了许多类似的情况,来混淆商驰。
便是来日,商婵婵再有什么惊人的言行举动。谢翎也希望商驰第一时间想到是她离魂症发作。
谢翎作为外人,从一开始遇到的商婵婵就是这一个。
那无论她是自己口中的什么“穿越者”也好,还是他从前以为的兔子精也罢。
谢翎自认都能接受。
但他将心比心,也明白,保宁侯府上下估计接受不了,自己的血亲内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谢翎都不敢想,如果他们发现真相,会怎么对商婵婵。
从前他觉得过不了两年,两人就要大婚,到时住在承恩公府,他自会为她遮掩。
可现在,婚事难定,他又要出京。
那么不得不为她打算清楚,替她做一做铺垫,不要叫旁人疑心到借尸还魂的事情上去。
此时听商驰过去对妹妹也十分陌生,便放下心来。
只躬身行礼,恳切道:“大哥,我问过太医院了,她这样的病症生怕受刺激。”
“我有一事拜托你。她毕竟是内宅女儿,要是来日我出了什么意外,你们能瞒着她就瞒着她吧。”
第121章 和亲之事
宣武五年七月十日后, 朝中传出太上皇有意择官宦之女封为郡主,往南邵国和亲的消息。
这消息一出, 不但忠勇王府,所有姓萧的宗室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当然,疼爱女儿的官宦人家自然是如临大敌。
平时亲友往来,都是彼此夸赞对方女儿,孝顺知礼, 才貌双全等话。
现在全都改了, 谁夸自己女儿就跟谁急。生怕这家有待嫁好女的名声传出去。
自然,有疼女儿的人家,也有恨不得把女儿上称量一量卖了的人家。
贾赦此时就在厅堂里转来转去,跌足叹道:“偏生给迎春定了亲事,不然哪里就轮到二房探丫头出头?”
凤姐儿忍不住从鼻子里小声“哼”了一声。
她虽然跟迎春这个妹子也不见得多亲热, 但好歹也处了几年,那时候刚听说贾赦给迎春择的人家,就忍不住在屋里啐了几句。
听说仿佛是欠了姓孙的银子才结的亲事。堂堂荣国府的袭爵大老爷卖儿卖女, 真是丢死个人!
贾琏听见王熙凤的动静, 连忙从底下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噤声免得被贾赦听到。
谁知凤姐儿反手一巴掌呼在他手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啪”。
贾赦“刷”就看过来。
贾琏忙起身笑道:“父亲说的没错。二妹妹可是咱们大房的女儿,自然比二房的姑娘强。”
见贾赦眼馋心热, 贾琏就趁机劝道:“反正咱们跟孙家不过刚换了庚帖,既然没行纳征之礼,就不算结亲。”
“不如儿子去将此事料理了, 然后替妹妹报上这和亲的单子?”
贾赦纠结的开始揪胡子。
要说原来,他根本不将儿子放在眼里。
可现在贾琏毕竟出去做过三年官,身上的气度都不同了,如今又升官回京,在贾母跟前都有了不同的体面。
于是贾赦现在倒也不敢起手就打自己儿子。
邢夫人也连忙跟着道:“琏儿说的是。这封的可是郡主,嫁过去就是王妃呢!到时候老爷就有个王妃女儿了。”
当然,对邢夫人来说,想省下的是那份嫁妆。
迎春出嫁,除了荣国府公中的嫁妆,她这个嫡母少不得也要添补些,当真是想想就肝儿疼。
但要是封了郡主,那可就是内务府给办嫁妆了。
至今邢夫人还记得黛玉当日晒嫁妆赫赫扬扬十里红妆的样子。其中许多都是贴着金纸的御赐之物呢。
她为人愚钝,又没见过世面。当然不知道其中的猫腻,还满心以为:县主就有这样的嫁妆,何况是郡主了。
如今听迎春居然有机会做郡主,她能做郡主的嫡母,立刻就心中滚烫起来。
什么孙家,早就被她扔到爪哇国去了。
贾赦也听得心动,但想起欠孙家的银子,又为难起来:“到底是说好的亲事,这忽然变了,不是咱们这等人家的体统。”
实在是他现在囊中羞涩,没钱。
且就算有钱也想留着自己花,不准备还给孙家。
凤姐儿几乎冷笑出声:你们家还有什么体统好拿来说嘴。
贾琏笑道:“当年那孙家破落时,还曾求到咱们家门上。说来,咱们府上也算他孙家的恩人。”
“如今父亲将二妹许给他,是抬举了孙绍祖。这会子有为国尽忠的大义在前,要拒了这桩亲事,他孙家口中也不敢说什么的。”
“再者,儿子多给他们家些银子,当做赔礼,也就全了规矩了。”
贾赦本来就想送女儿去博这名头富贵,但也舍不得五千两银子。
所以才左右为难,现听贾琏说的两全其美,连声应了:“琏儿说的很是。咱们可得为国尽忠才是。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父债子偿,天理应当。
贾赦心中一点负担也没有,转手就把锅甩给了儿子,回去跟小老婆喝酒去了。
这样无赖的做派简直把王熙凤气的倒仰。
于是贾琏和凤姐儿退出来时,凤姐儿走的很快,刚出了东跨院便啐道:“好一个一门双公之后,活打了脸了!”
贾琏本想替父亲分说,但想了想,也没啥好洗白的,只得安慰凤姐儿道:“罢了,了了此事就行了。
要不是你从保宁侯府回来,说林妹妹,不,现在是世子夫人,告知你孙绍祖的本来面目,二妹妹可就要遭祸了。
连着我,有这么一个妹夫,以后也没脸抬头做人的。”
凤姐儿仍然十分恼火。
昨日保宁侯府有请,凤姐儿欢喜的就去了:现在多少人,想抱保宁侯府的大腿抱不上呢!
毕竟上半年保宁侯府有段时间颇为风雨飘摇。
不但保宁侯日日被太上皇责骂,商太后也不得圣意。
但如今全然翻转过来了,保宁侯、平阳侯两府联姻,皇上给了天大的颜面。
现在宫里太上皇也改了态度,为商太后又传贤名又加尊号,捧得不得了。
所以当时避开保宁侯府的人,现在悔之不迭,再想贴上去,商铎那脾气也不是好处的,根本不给人一点脸面。
且荣国府一贯是跟保宁侯府有嫌隙的,自然不敢往上凑。
现在黛玉既然下帖子请她,凤姐儿喜出望外的就去了。
谁知去了便听说了孙绍祖之事。
黛玉蹙眉道:“原是我听说,二姐姐定了人家,便托我们家大爷查了查孙家的情形,谁知道……”
她顿了顿,压了压心中厌恶:“孙家是新荣暴富也就算了,孙绍祖为人更是不堪,都好说一句禽兽不如。”
孙家所作所为,保宁侯府想查自然是底儿掉。
商驰恐脏了妻子的眼睛耳朵,并不肯将实情都告诉她,只写了信,亲手封起来交给黛玉:“玉儿,此事你已然是仁至义尽,这信递过去,叫他们家自己去处置吧。”
只是黛玉关心迎春,难免再问。
商驰便略去了孙绍祖许多恶心行径,只略说了说他家中常有被他殴打致死的丫头,被悄悄拖出去埋了。
单此一件,就足够叫黛玉厌恶的了,便忙请了凤姐儿过来。
因知道凤姐儿不识字,便只将书信交给她,请她转给贾母和贾琏,不要叫迎春进这个火坑。
凤姐儿这里还没来及说话,就听有声音从门外传来:“史太君才不会管呢。”
原来是商婵婵打外面进来。
黛玉对她招了招手,笑道:“这样的事儿,你还未出嫁,原不该听的。但我也管不了你,既来了就快坐下,外头这样热,我这里有冰碗吃。”
商婵婵坐下对黛玉笑了笑:“还是林姐姐知道我。”
然后对凤姐儿道:“我不信史太君不知道孙家不妥。但顶多出声劝一劝你们府上大老爷,然后就算了。”
“至于你们家大老爷,更不会听。”商婵婵冷笑道:“他这是欠了孙家五千两银子,将女儿卖了抵钱呢。”
凤姐儿虽早隐约听过此事,但这会子叫商婵婵直接点出来,也臊得脸上通红。
商婵婵也无所谓,继续当着儿媳妇揭人家公公的短。
“好在现在有个法子。”
“宫里有和亲的传言。如果贵府大老爷发现,女儿不止能卖五千两,说不定还能卖个郡主,那大约就会同意退婚了吧。”
凤姐儿想了想贾赦的为人,觉得商婵婵这法子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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