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驰何等聪明,一听便知端倪,立时接过鞭子,打马而去。
家里惯用的车夫咋舌道:“奴才伺候了大爷这些年,从未见过大爷这样着急火燎的模样呢。”
商骥一笑,自己跳上车:“走吧,咱们也赶紧回去。”
许多年之后,黛玉还能清晰地记起商驰那日的行止。
在她心中,夫君从来是明月映幽夜,清风过松林一样的人,然而那日,却好似明月醉了失态,生生跌下天穹。
商驰在黛玉几步外站定,袍子上罕见带着几分灰尘。
黛玉如今粉黛不施,本正对着明镜细观自己面容,忽然听见芙蓉花绣幔锦帘哗啦啦响成一片。
回头便对上商驰明亮的双目,夫妻两人对视半晌,竟彼此呆住了无话可说。
商婵婵是跟着来看热闹的。
她从未见过大哥这副模样:问过了爹娘确切的消息,连请安都忘了,转身就往东院去。
江氏本要抓住女儿:这时候你去添什么乱!
无奈商婵婵溜得快,跟在商驰后面,一溜烟也进了东院。
如今她躲在帘子后面见这样的情状,简直要笑倒:商驰黛玉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的人,这世上从来只有他们驳倒别人的,今日竟然见到两人相对讷讷,无话可说的情形。
当真是西洋景!
石榴吓得脸色煞白,求神拜佛般催促道:“求求姑娘可怜可怜奴婢们吧。可别这会子惹大爷了。”
商婵婵笑眯眯:看到这样的热闹她也足够了,也不敢继续戳在这里当硕大的灯泡,于是悄悄放下帘子转身往正房走,准备跟父母分享下大哥难得的窘态。
这边商驰难得失神,对妹妹跟着来了一趟都不知晓,只顾怔怔看着妻子。
还是黛玉先醒过神来,面上一红,不由笑道:“你如何就站在那里?”然后对他伸出手。
人人都为她的身孕高兴,然她心里却有些害怕。
只是望着那一张张欢喜关切的面孔又说不出口,只好忍着这初为人母的不安,也陪着露出笑容来。
直到如今见了商驰,心中那些担忧委屈才忽然化成了实质,连着眼眶都红了:“你怎么才回来?外祖母忽然过身,我这边又……你却都不在。”
她双目含泪:“我怕得很。”
商驰上前两步握住妻子的手,低声道:“是我的错。”
要是商婵婵知道,肯定把肠子都悔青了:我干嘛走的这么早!八百年见不到一回大哥认错,我居然错过了!
此时她虽然不在,然在门口守着的石榴和葡萄却同时脸色发青,露出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显然恨不得爹娘别给自己生这一对耳朵。
葡萄喃喃自语道:“没事的,没事的,大爷根本不记得还有咱们的存在……”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商驰在里面叫她们二人的名字。
石榴:……好一个好的不灵坏的灵扫把星。
两人战战兢兢走进去,正听见商驰说道:“我先去换过衣裳。”
现他身上穿的这一身,从京郊到回京入宫再打马回府,实在是不好穿着接近黛玉。
所以方才他哪怕伸手握住妻子的手,也站的远了些。
黛玉见他回府,便觉得一颗悬了几日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笑着点点头,放开了他的手。
如今且说商婵婵从东院走来正房,准备跟爹娘分享方才的见闻。
却只见商铎见了她就大笑道:“婵婵快过来。”
然后将一封信函递给商婵婵,口中只道:“人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咱们家福气好,却是反过来,双喜临门。”
商婵婵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又惊又喜道:“凤山城收复了?”
闽地失去的四城,至此,终于全部重新归入国土。
商铎哈哈一笑:“谢翎这小子确实有几分运道。人人都以为凤山城是最难啃的骨头,朝廷都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前儿还有朝臣进言,为了一座城池将大军拖在闽地,消耗颇大有些不值当。”
“还是皇上一口咬定,一分国土都不肯让与贼子,这群人才偃旗息鼓。但到底要捣鼓些事情出来,准备削一削闽地的军饷。”
“谁知道今儿凤山城就破了!”
商婵婵反复看着这封信函,也觉得不可置信:“他这是什么运道?!”
卫将军和冯将军年长稳重,带兵驻守于闽地各城,唯有谢翎与五皇子带人,继续在凤山城下守着,与叛军对峙,静待时机攻城。
等啊等,时机没等到,等来了海啸。
闽地多海啸,比如三年前,贾政还在做官时,就谋了个去闽地分发朝廷救赈海啸物资的差使。
这回的海啸倒是没有登陆,只是在海上肆虐了一番,直接摧毁了海上几座小岛屿。
好巧不巧,有一座就是南渥国的军需重地关岛。
好巧不巧,凤山城所需的粮草兵械都是通过关岛中转存放,然后运进凤山城的。
两军胶着中,谁知道就来了一场海啸,恰巧摧毁了这座岛屿。
是真正的摧毁,不只是上头的军需没了,而是整座岛都塌了,最后剩下一块孤零零的礁石矗立在海上,面积最多也就能站下五个人吧。
南渥国:……
凤山城内的叛军:……
在负隅顽抗饿了几天肚子后,凤山城上空终于摇晃起了白旗。
哪怕白纸黑字写的明白,更甚至这一战的胜局早已递到了御前,商婵婵还是不可置信:这是真的?这简直是玄幻小说,呼风唤雨,你怎么不说撒豆成兵呢!
江氏早叫人给商婵婵准备了安神汤,此时笑道:“好孩子,先喝了这一碗药——大喜大悲都太伤身了。”
商铎见女儿眼睛亮的吓人,也点头赞同夫人的话,叫茯苓赶紧给姑娘灌一碗药。
商婵婵推开药碗,连声问道:“爹爹,他是不是能回来了?”
商铎想了想:“到底还有些要收尾的战事,估计他还要继续坐镇闽地,以求个全功。倒是五皇子殿下,大约能回朝。”
见女儿眼巴巴望着自己,商铎起身笑道:“为父这就替你进宫去探探消息。”
商婵婵忙要跟着父亲,这次江氏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你们是定了亲的,此时你入宫,多少眼睛盯着你,多少人你要应酬呢,只怕出了岔子。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府中,等着消息吧!”
商婵婵被母亲扣住,只能在屋内团团转,像个被关在玻璃瓶子里的小老鼠。
只把江氏转的眼晕。
听外面人来报商驰夫妻二人来了,还念了声佛,直接对黛玉道:“玉儿,你妹妹她现在欢喜坏了,没轻没重的,你可离她远着些。别叫她转来转去碰着你。”
黛玉笑道:“这才是件大喜事呢。”
于国于家,这都是泼天的喜讯。
商驰本换过了家常衣裳,扶着妻子过来,此时便对江氏道:“母亲,有这样的捷报传来,只怕儿子还要赶着换上朝服进宫一趟。”
江氏笑盈盈截断道:“放心吧,你媳妇在我这里更妥帖些,倒是你,欢喜的晕头转向,只怕也照顾不好玉儿。”
商驰难得被母亲打趣,只得笑了笑。
见大哥走了,商婵婵在屋里继续转圈,过了半晌,别说江氏,连刚过来的黛玉都开始眼晕。
黛玉试探着问道:“过喜伤神呢,母亲要不给妹妹喝碗安神汤?”
江氏无奈道:“刚就灌了一碗了,不然只怕她这会子都插上翅膀起飞了。”
黛玉失笑,半晌才叹道:“这一年来,实在也是苦了婵婵。她面上不说,实则背地里发呆的时候多了许多,想来无日不牵挂闽地之事的。”
这话说的江氏也心酸,只点了点头:“如今可都要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人人很快乐,我写的也很快乐。希望每个看文的小可爱也都有喜事~
第149章 县主之位
且说商铎父子入宫去面圣, 因他们是从府中来的,到底比不上正在皇城中当值的六部尚书等人快。
不光重臣们, 连太子殿下都陪侍在侧, 可见此事郑重。
方入御书房, 便见皇上红光满面, 正在发表感言。
现任兵部尚书谢羽册正跪在皇上跟前, 替儿子谢恩。
自从闽地出事以来,皇上可谓是提起“闽”字就掉脸子,龙颜常年乌云密布。
至于提起闽地的那几位臣子更是咬牙切齿, 甄应嘉是龙嘴中的“大罪臣”, 周家兄弟是一对“衰臣”,连谢羽册,皇上提起他在闽地被人坑了,都要撇嘴表示不满。
如今却终于一改往日气象, 红光满面,龙脸上出现了大大的笑容。
“真是福将啊,福将,福将!”
皇上连说三个福将, 商铎忍不住一笑, 与儿子对视一眼:皇上还是这样喜怒形于色的性情, 也可见他对闽地大胜的欢喜。
毕竟从先皇还在时,这件事就如鲠在喉,深深扎在皇上那颗狭隘要强的小心脏上。
如今闽地的收复,就是他的胜利。
说明他的英明决策胜过了地下的先皇。
他赢了。
见了商铎父子, 皇上更高兴了,往日在群臣跟前都是直呼保宁公的爵位或者官职,今日却脱口而出:“舅舅也听说了这场大捷?谢翎这孩子,果然是好样的!不愧是朕看着长大的儿郎,也不愧是舅舅的女婿。”
跪在地上的谢羽册:???怎么回事?我辛辛苦苦生养的儿子,就没我啥事了?全是你们舅甥的?
他旁边站着的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看着谢大将军茫然的脸色,险些在御前笑出声来。
还是商铎笑道:“谢翎是皇上教导的好,亦是谢大将军家学渊源,臣可不敢抢功。”
皇上这才想起,地上还跪着人家亲爹呢!于是开始往回找补:“不错,正是这话。”
谢羽册忙道:“谢翎打小就伴在五殿下身旁,乃是皇上一手教出来的,臣不敢居功。”
“且此次闽地大捷乃是天时地利,当是五皇子贵为皇上嫡子,福泽深厚,神佛庇佑,才有这场海啸,得以顺利诛灭贼寇。”
刑部尚书目瞪口呆:谁说武将笨嘴拙舌不会说话的?看看谢大将军,这话说的多么巧妙。
把功劳归于五皇子,更言道五皇子是皇上嫡子有福气。
说到底,拍的还是皇上的马屁,不,是龙臀。
而旁边老神在在的吏部尚书则想的更多:闽地可不止他谢家儿郎一人,论起资历他可是最浅的。
此时谢羽册将功劳都归于五皇子,还不是要替自己儿子表功——五皇子与谢翎可是血脉相连的表兄弟。
五皇子是皇子,亲哥哥又是太子,难道会跟谢翎争功,自然还是谢家的功劳!
吏部尚书不由腹诽道:真是老谋深算啊,怪不得人都说,兵者,诡道也。谁说带兵的都是直肠子!
商铎见亲家已经将话说的很好了,于是也只含笑说了几句相似的,重点就是:主要还是皇上您有福气,您是真龙天子,您是上天庇佑。
果然皇上更加欢喜了,转头对旁边侍立的太子道:“你五弟准备回朝了,到时候你这个太子哥哥,亲自出京去接一接他。”
太子含笑应下。
经此一事,他的太子之位只有更稳固的,哪里能不欢喜。
何况萧让可是代他监军深入战场的亲弟弟,他心中也记挂尤甚,哪怕皇上不说,他都想私下白龙鱼服,早早出城去接弟弟回来。
如今皇上金口玉言,就是许了他摆着太子仪仗去接,可谓是莫大的脸面。
估计等萧让回来,也能封王了。
皇上踱了两步道:“闽地那边也不必大军待命了,撤回一半来,只留谢翎与一半军士即可。”
商铎垂目:这就是将整个闽地的军权都交给了谢翎?
对于谢翎来说,这次的考验才完成了一半,从今日起,独挑闽地大梁才是另一半考验。
果然皇上继续道:“闽地,尤其是闽南,这些年来就宵小不断,索性借着这回,叫谢翎都给朕厘清了再回来。”
眼见得皇上说的果断,谢翎又刚打了胜仗,在场诸臣也不会傻到现在去泼皇上的冷水,说什么谢翎到底还是太多年轻之类的话。
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劝呗。
且谢翎总不能常年留在闽地,到底京中还要派人过去接管闽地,连镇海总制也要重新择人。
这里面有的是活动的空间。
捷报的喜悦还未落定,在场的朝臣们早已心思各异,开始盘算自家和亲友能在此事中得到的好处。
商铎看的分明,难免一叹。
哪怕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也是无数掣肘,终日被卷在无穷无尽的争斗中。
他的左手轻轻覆在右手旧伤之处。
偏巧皇上一眼瞧见,还以为商铎又旧伤复发,心中一动,便开口道:“说来谢翎此功,朕不得不赏。”
谢羽册忙推辞不敢。
皇上笑了笑:“男人征战沙场为官做宰,自然要封妻荫子。然翎儿年少,还没有子嗣可荫,然妻室却已定下。既如此,朕便赏他未婚妻室一个县主之位吧。”
在场诸人:……皇上你就是偏心,你就是找个借口要赏自己舅舅家!
谢羽册代子谢恩,唇角含笑:想来远在闽地的儿子,听到这个消息会十分欢喜吧。
商家再次喜提一个县主之位。
待诸朝臣离了御前,围着商家父子贺喜一番才各自散了。
唯有谢羽册拱手笑道:“给亲家道喜。”
商铎大笑:“多承多承。”
彼此贺过,商铎才正色道:“他也算是少年得志了,然闽地并不好打理,务必叫他戒骄戒躁才好。”
想当年周家兄弟在闽地经营八年,自己觉得还挺得意,管的挺好呢。结果战乱一起才知道,整个闽地漏的像个筛子,连南安郡王的府邸都能被叛军给围了。
因是亲家,商铎就直说了:“到手的功劳可得攥紧了别丢了才是。五殿下归朝,当地的官员难免就松乏些,翎儿可得自己醒着神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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