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世子你,世子把握机会吧!”
江重礼真真是尊石像,软硬不吃,成安觉得自己好了当了驴肝肺,赌气地一跺脚,转身离去。
江重礼立在原地,没有去看成安,眼底晦暗不明,半晌,才将视线一移,往西边望去,被重重树林遮挡的另一头,是皇城所在。
这一次,在他说完那些话后,她却哭了。
在燕景笙的寝殿里时,她分明没有哭,像是已经忘记了流泪。
容洵眼睑颤了颤,抬起手,替她拭去了那滴溢出眼眶的泪水。
他很害怕看见她哭泣的模样,这样的表情,不该出现在她的脸上。
“公主……别哭,别哭。”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低唤着她。
可燕潮见的泪水却没有停止,她依旧面无表情的,僵硬的,看着他,可泪水却一滴接一滴地滚落下来,染湿了他的指尖。
他本以为,是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可似乎并不是这样。
她仍旧没有开口对他说话,眼底也没有映照上他的身影。
容洵垂眸,替她拭去泪水的手往下移了移,指腹轻轻地抚摸着她冰冷的脸颊。
他知道,燕景笙是她心底最后的那一条防线。
是谁也不能去触碰的,无比珍贵的东西。
“公主,还记得之前我在暗道里说过的话吗?”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明年,我来娶你的那句话……不过这已经办不到了。”
“但是到了明年,公主一定可以过上真正想过的日子。”
“……那些拦在你面前的人,我来替你斩除。”
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她看着他,斟满泪水,瞳孔涣散,瑰丽的容颜却没有因为这些而失去一分一毫的美。
容洵不奢望得到回应,他垂下头,亲吻了她渐失血色的唇。
第一卷 第七十九章
她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年冬日,下了很大的雪。积雪落得盖住了宫廊下的台阶,脚踩在上面,会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
燕潮见蹲在殿前台阶上,捧着雪球,听着自身后殿内传来的阵阵低泣声,那是她母亲,德宁皇后的声音。
自入冬以来已经十日了,阿弟的病还不见好。
不止是母亲,阖宫上下,没有人不在担忧太子的病情。
从前只要她撒撒娇,母亲就会答应让她和自己同塌而眠,可燕景笙这一病,母亲竟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就连她冲她说话,上去抱住她。母亲也只会露出悲伤的神情,视自己如无物。
燕潮见有些嫉妒燕景笙了。
宫里有很多的公主,可太子,只有一个。她比不上燕景笙在阿耶和母亲心中的地位。
她知道的,她并不是“特别”的。
可心里越是明白这件事,她就越忿忿,越不甘。
倒不如,让她和燕景笙换一换,她倒宁愿整日在榻上病着,看母亲和阿耶对自己嘘寒问暖,围着自己团团转。
燕潮见时不时就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可终究也只能想想,那之后,过了好多天,她没有去数,总之燕景笙的病总算有了好转。
母亲眼下的青紫日益加重,但她却露出了笑容。
这些天里,她无数次扯着母亲的衣角宽慰她,甚至还叫宫人煮了热汤送去,可这些都没能让母亲露出笑容来。
燕潮见恹恹抬眼,瞥着距离自己四五步开外的软塌,她的亲弟弟,燕景笙正静静躺在榻上。
这是这么多天来,她头一次来看他。
“好些了?”她只能问出这样简短的话。
明明不是双生子,燕景笙却和她生得很像。除了那病态得几近透明的肤色和羸弱的体格和她截然不同。
他半掩着眸,像是看见她了,唇边溢着低低的喘息,白玉似的面颊上还有尚未褪去的热意,“阿姊。”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弱弱的,带着些小心翼翼。
“你怕我?”燕潮见眉头拧起。
燕景笙微愣,眸光颤了颤,“阿姊一直没来看我,我以为……是阿姊生我的气了。”
少年怯懦的声音没使燕潮见的脸色有所好转,反而令她扬起眉,“难不成你以为我也得像阿耶和母亲那样天天围着你转,在意你的死活?”
“你少自作多情了。”
这些天堆积在她心里的那些不甘、嫉妒就犹如洪水喷涌似的,从她嗓间窜出来,“你病了,宫人们哭,是因为她们的前程与你挂钩。母亲哭,是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儿子。阿耶难过,是因为你是没人能够取代的太子罢了。”
“但我不一样。”
“我不会像他们那样因你而泣,因你而欢喜。”她冷道,“我的将来,跟你没关系,不管它是好是坏,我都不在乎。”
她的脸涨红了,因为这些天的委屈和不甘,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把燕景笙看得比自己重要那么多。
燕景笙做得到的事,她也能做到。燕景笙做不到的,她依旧可以做到。
可为什么她明明都那么努力了,到头来还是所有人都围着燕景笙转?
为什么,母亲从没像关心燕景笙那样,关心她?
燕潮见几近执拗地盯着燕景笙,说出的话冷酷又无情,似乎想让他知道,不管旁人如何,他在她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特别”的。
少年人听完,默了几瞬,四下的宫人都屏息凝气,可却没等到燕景笙发话轰燕潮见走,他缓缓伸手,将自己的手盖在了她撑在塌边的手上。
他说:“可是我在乎。”
“我在乎……阿姊的将来。”他低低道,“所以别再说这种话了。”
他动动指尖,将燕潮见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头微微一偏,与她有些错愕的视线对上,眼底染着淡淡的笑意。
“我会乖乖吃药,好好养病的。”
“等我长大了,一定让阿姊过得比现在还要自在,阿姊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所以……别哭了,阿姊。”
——燕潮见惊醒了。
她从榻上坐起身,视野还有些眩晕,方才燕景笙小小的笑脸仿佛还映照在眼前。
她垂下眸,有些呆滞地望着盖在自己身上的大氅,黑色的。
这是谁的……?
她不知道。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她只觉得,燕景笙受伤了。
流了很多血,大片大片的血。
她的背脊倏地战栗起来,眼前又浮现出了狰狞的鲜血染红了他整个上身的光景。
几乎与幼时的燕景笙重叠在了一起。
燕潮见抱住头,因为刺痛的耳鸣而弓起身,不可抑制的自喉咙里漏出了一阵呜咽,沉沉的,凄惨的,不成调的声音。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有人缓缓走了进来,她仿若未闻,低低地喘息着。
那人在小榻上坐下了,欣赏了她这副模样好一阵,才开口道:“看来你真的很在乎那个太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在乎。”
他的声音激得燕潮见手一抖,倏地抬起脸,红红的眼珠死死的盯着他,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缎发散乱在肩上,和平日里的她截然不同,但却有一种凌乱而落魄的美。
容理轻笑了声,伸手挑起落在她颊边的一缕乌发,“你知道害太子殿下受了重伤的罪魁祸首是谁么?”
像是怕她听不懂,他的语调很低,很缓。
燕潮见望着他。
“……是你。”
干涩的声音从她咽喉中被挤出来。
“公主真聪明。”容理似乎很喜欢燕潮见如今这副模样,抬手在她面颊上轻抚着,“那你恨我吗?”
“你恨那些自以为操控着棋盘的人吗?你恨让燕景笙陷入这般境地的人吗?你恨……那个生你养你,到头来却只把你当做是她儿子脚下一块垫脚石的人吗?”
他缓缓道:“你该恨他们,你至今为止所承受的痛苦,都是他们给你的,你该恨他们,恨极了他们。”
他的声音像是一只颜色瑰丽的毒蛇,在诱惑地吐着信子。
“毕竟……你本该和我一样。”
指腹摩挲着她冰冷的面颊,他半眯着眼,像是喃喃自语:“但你这些年却不恨那些人,我那么恨他们,痛恨着他们,为什么你却不一样?”
“……你该和我一样,你该恨他们。”
他看着燕潮见像是陷入沉思的,有些昏暗不清的眼睛,他知道,她听进去了。
很好,这样就很好。
这才是真正的你啊,公主。
你和我,分明就该是一样的。
他将手中瓷瓶递到她唇边,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瓷瓶瓶口顺势没入她的口腔中,因为倒得太急,晶莹的液体顺着她的唇边溢出来,流过她的下颌,一滴一滴,浸湿了她身下的那件大氅。
燕潮见抓住容理的手腕,想将他拽开,可也只是徒劳,冰冷的液体顺着她的舌腔,被迫吞咽了下去,她胸脯起伏,剧烈干咳起来,眼角溢出了泪珠。
容理瞥着自己因为方才那番动作开始浸出血的伤口,若无其事又抬起眼,松开扼住她下巴的手,转而轻轻抚摸起她低垂的头,像听不见她痛苦的呜咽声,“你恨我,也恨他们,对吧?”
“既然这么恨,不如杀了我,杀了那些你恨的人。”
一把镶金暗纹的华贵匕首,被塞进了她的手中。
沉沉的,是冰冷的,金属的触感。
“公主,我等着,等着你杀了我。”他附在她耳边,仿佛是情人间的调笑,“说好了。”
江重礼一顿,看向容洵,“猎兔的可是你?”
“不是。”
“既如此,你无权命令我。”
容洵熟视无睹,笑眯眯地一脚上去踩在野兔笼上,大有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气势,“那好,我倒要瞧瞧世子想如何烤?”
他垂眸看眼脚下兔笼,又抬头,“不如,世子勉为其难屈尊下,从我脚下把这兔子取出,我便让你来烤。如何?”
这摆明了是挑衅的话可不得了,场中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
虞九被吓得地左看看右瞧瞧,拽住旁边一个郎君低声道:“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江世子和容三是什么关系吗。”那郎君也有些崩溃,“他们可是那个什么,情场敌手啊!你忘了你公主表姐有几个驸马候选了?”
虞九“啊”一下长大了嘴,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这回事,眼神更惊恐了,“那那那可怎么办啊?这,这要打起来……”他顿了顿,“我怕容三会被揍成猪头啊……”
卫国公江家嫡长子,江重礼。
如今皇都里有封爵的世家一只手都能数出来,江家位列前茅。
若要问容家和江家哪个更厉害些,虞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江重礼可比容洵厉害多了。虞九就没见过有江重礼不会的东西!
再瞧瞧容洵,唯一过人之处怕是只有胆儿肥这一点。
71/94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