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城御史看厌了,早早就懒得理。东城兵马司的人赶来时这儿乱的不成样子, 周边的铺子都叫砸了,一个个都疯成狗样。
十安被宁寻护着不知走到那儿,丝竹声渐渐飘开。
宽大的袖袍盖住手,宁寻低垂着眼,方才他似乎瞧见了旁的什么。
一闪而过的杀气, 人堆里似不止那些瞧热闹的。
十安渐渐跟不上他的步子,双手抓着他的腕,也不知他为何如此,直觉不对,慢慢的就不愿往前。
他拖着十安,半晌叹了叹,弯着腰捧起她的脸,对上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宁寻斟酌道:“后面有个人,我想躲开他。”
“帮帮我。”
吐息徐徐,十安的脸蓦地一红。这三个字勾起她某些羞耻的回忆来,身在南都,思绪依旧被拉扯回去,宁寻跟她在一起也不知为什么,十安总想三少爷。
三少爷可不会如此,依他的性子,如今早就将十安拖抱着跑了。有一年两个人从书院回来,路上三少爷说后头尾随了个贪图他美色的狗东西,彼时也不肯多说什么,直接就将她连拖带拽跑了三里地。
“那我们回去罢。”她在宁寻手心里写道。
指尖勾画,微微发痒。
宁寻抓着她的小手,淡淡道:“不必回去,这儿人多,甩开便是。”
高大牌坊下市井小民围簇着小摊子,闲汉一帮一帮,饭馆里出来的妓.女堆满脂粉味儿。花红柳绿,宁寻从里出来,十安睁着眼睛,扭头时打了个喷嚏。
她写道:“这是哪里?”
宁寻这样的人大抵也不会如宋景和那般实诚,只道是:“要去狗市,买几只狗回去。带你出来这么久,你要是饿了我就去买些吃的,先歇一会儿。”
十安点点头,正好有个凉茶铺子,晚间位置偏僻,撑起的棚下零星摆了三张桌子。宁寻叫她在这儿等着,自己去对面的糕饼铺买些糕饼。
荼白的襕衫上蹭出些许脏污,定是人多之时不注意弄上去的 。
十安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端端正正坐着。眼睛看不见了莫名就开始不安起来。他走时是什么姿势,十安如今就是怎样姿势。
外人瞧着乖巧异常,清秀雅致的面上神情茫然。便是个正常人也能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若真要说,那就像个花瓶,失了神韵。
戴着悲苦脸面具的男人靠近之时十安就察觉到了,那一股梅香格外熟悉。偏生她又盲了,这万千人所在的南都里许是不止他一人钟爱梅香,一时间动也不敢动,只黑漆的睫羽微微一颤。
焦躁之余舔了舔唇,方才的乖顺在他面前成了一种警惕。
那双黑漆的眼眸里十安这样子忽就叫他心底的戾气升腾起来,才短短些时日未见,她竟就不用正眼看他。更不必说在此装作不认得他。
当真是心变的极快,一时间宋三少爷不愿想太多,总怀疑十安多了,如今手段更是利落。
当街将人拖走,旁人未反应过来就见他扎到人堆里去了。
等反应过来了的人立马直冲着宁寻喊:“你的那位姑娘叫人抢跑了,快追追追!”
宁寻眸光冷淡至极,隔着一条街,手上的东西懒得瞧便直接便丢了去。撩着衣摆也赶紧追过去。
都是一身白衣,一前一后,紧追不休。
那时候东城兵马司的几个兵头正骂晦气,每每劝架不成还叫人反打,倒八辈子霉,谁知道转眼又碰到这样的事情。
“一群的操蛋玩意儿。”
“他们做的事你还有什么法子?”高个儿的兵头搓了搓手指,“就是病了,天下老百姓都要死光了,他们也是活着的。为什么?有钱。”
“有钱就能买权,一代生财,二代读书,这三代就是言情书网了。”他又道,“你瞧那国公府,多少年前还不是乡下的泥腿子,打仗跟对了人,这不就一朝升天了。可怜咱们指挥使没本事,咱们也讨不到什么好差事,更别提油水了。”
齐齐一叹,到底是装作看不见,转身买了几碗凉茶,一口灌下去便又觉得这南都是太平繁华所。
……
话说十安被他吓着了,拽着他平整的领口,指尖都在发抖。
宋景和这些时日似又长高,这般将她抱着,轻而易举一般,跑的飞快。人群里如游鱼,熟知这南都布局,跑了几个圈后再回头,果就不见了宁寻的身影。
他这才稍稍喘口气,将十安放下来。
十安伸手就只能摸到他脸上的面具,滑落到脖颈,慢慢往上推去。宋景和一动不动等着,他瞧到了十安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了。
大抵有了个猜测,末了喉结微微一动,低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十安眉头一跳,长长松口气,是他了。
“怎么回事?”宋三少爷抓着他的肩膀,面色不善,力道大的没有收敛。
十安疼的龇牙,猛地捶他胸口,总是这样没轻没重。
“你嗓子也未曾好?”
他撑着手,将她困在胸前。这尽头没了路,前面都叫竹制品堆砌的玩意儿挡住,若是不仔细看,也瞧不出来。
十安抢抓住他的手,慢慢写明缘由。他垂着眼帘猜字,好半晌嘲笑:“你这又算什么?”
宋景和扯了扯嘴角,末了把她抱住了,说道:“回春堂的大夫,我瞧着不大对。”
高楼上看去,他分明都抱住了十安,举止暧.昧
男人看男人,总是往最不好的方向去猜,谁也不比谁高尚。宋景和有那些龌.龊想法,那他敢打包票,这一条街上十个男人九个都是那样。
无非就是将她据为己有。
自古以来,似乎本性如此。
十安生的美了,如今病弱,还有什么能制服不了的。若是不喜欢那就是个物件,宋景和见不得如此。
被他紧紧抱住,十安吸了吸鼻子,也难受起来。脸在他胸口蹭了蹭,这才有一种真实感。这世上有万千人,但是没有人像他这样。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快点说。”宋三少爷而后问。
十安就写道:“宁大夫医治的时候大抵是出了些问题,我身上这毒难治。眼睛看不见只是暂时的,应该还会好起来。”
他捏着十安的下巴,让她睁大眼睛。
于是那双杏眸里都映着他的脸,满脸无辜,没了神韵后瞧着也不是很差,莫名的叫人想要将她亲一亲。她未免过于倒霉了,造成一切始端的宋景和大抵也尝到一丝苦楚,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都是男人,你未免太掉以轻心了。”宋景和冷笑,想要说她几句,但十安如今这个样子又不大舍得。
跟着他出来以后,十安就爱哭起来。这十有八九都是他弄得,旁人若是瞧见了指不定就要说他是个斯文禽.兽,披上那层皮像个人,十安跟前就是个小野兽。
他也没有什么,到底是把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我的意思你该明白的。这世上的男人对着女人,送上门的但凡有那么一丝姿色都不会直接拒接掉。还有日久生情,你跟着那个大夫,焉知他没有什么禽.兽想法?等你知道了为时已晚。”
“况且你这眼睛,怎知他不是故意的?”宋景和反问。
十安垂头丧气。
其实宁寻待她极好。
眼睛未瞎之前一直守着距离。不过是她眼盲后有诸多不便才如此。十安心情不好时偶尔要发几回脾气,他也耐着性子帮她疏导。
这般一解释,宋景和怒极而笑,点着她的鼻尖,将她摁在巷弄里斑驳的白墙上。
“我平日觉得你聪明,怎么如今看不透?但凡他对你好,必然有图谋。你这人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十安点点头。
“傻子,他馋你的身子。”宋景和点破。
十安咽了口口水,慢慢的涨红脸。宁寻那样冷淡的人,整日都泡在典籍、药材当中,瞧着极为禁欲,怎么就会如此?若是说宋三少爷她也会信几分。
“你不信?啧。”他眯着眼睛,气不打一处来,昏沉光线之下,就要再教她些东西时,外面的一堆竹制品叫人弄反了,声音极大。
宁寻拨开这外面的玩意儿,眼神晦沉的厉害。
荼白道袍穿在他身上格外合身,衬的人修身玉立,清贵雅致,与宋景和两段风姿皆是不分上下。
如今怒气虽满了,可面上神情依旧端的住,只是眼神格外的锐利。
宁寻:“当街掳人,你是没吃过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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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宋景和这是头一回正眼打量宁寻,大抵是头一次这般见面, 都没给什么好脸色。
以至于这往后宋三少爷回忆起来, 总觉得瞧不上他全是因为宁寻面上的轻视神情。他在暗,宁寻在明, 那一线狭窄的巷弄里灌进夜风,衣摆簌簌作响, 而周围人马喧豗。
宁寻身影寥落,面无表情道:“你是谁?”
十安这般平静, 想必是熟悉他, 宋景和的名字呼之欲出, 偏生他要亲耳听一回。若是他死了,也就好回想起来, 知晓十安的主子到底长什么样,什么声音。
宋景和却道:“你不配。”
手揽着十安的腰身翻墙而过, 不过几瞬的功夫, 足以叫宁寻看出宋景和这功夫底子。说来不差, 身姿轻盈, 仰头看时也觉得动作利落。
他闭了闭眼,半晌吹了个哨, 屋檐上的鸟儿飞起来羽毛飘落,宁寻跟着他养的鸟儿走。宁家世代养的追踪鸟极为聪慧,这回不紧不慢,宁寻一路想着如何骗她过来,到了地方, 忽觉得有几分好笑。
竟是明月楼。
孟长澜在高楼上远远就瞧见了人群里的宁寻,如今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对陈岁然道:“那淑贵妃的弟弟竟在这里,想不到几年不见,生的愈发好看。”
陈岁然早早就知道了,仍旧附和她:“淑贵妃那样的样貌,弟弟怎么会差。不过此人玩毒,弄不好就恐惹得自己一身毒。公主慎重。”
孟长澜轻轻笑了几声,指尖点着扶栏,她上了脂粉后笑起来更为动人。若非打扮一身贵气,身处在这明月楼中定然就是当中的花魁了。
“你年轻的时候要比他好看多,如今虽年纪大了。我也喜欢。”她眸光流转,笑吟吟对着陈岁然道,“他这么小,可没有你知趣。”
那双手说着就又探入他平整的领口中,擦过肌肤,胡乱摸索着。陈岁然低眉顺眼任着她来。
顶楼上的风微微有凉意,明月高悬,伸手可触似的。
“公主喜欢的是我这张脸,我这身子,我下面的物件。”他笑的极为明朗,缓缓道,“我终有老去的一天,到时候就有这些年轻人陪着你,我这可心可怎么办?”
“等到那一天再说。”她慢条斯理道,从不与他谈这些,今日更不例外。手上往下,直弄的他扶着栏气喘微微。
“要是明天呢?”
“明天再说,你我之间本就是及时行乐。”
*
楼上这般,而楼里穿梭的宋三公子将十安安置在一处,对她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要找他问清楚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淡红的幔帐垂地,小窗幽深,正对着院外的古木奇花,想必是个偏僻之所,先前的丝竹歌舞之声销迹。门一合,十安就仿佛是被人关了起来。
既无趣,又因为这般陌生而久久不敢动。
十安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荷包,里面装着双鱼佩,断掉的红手绳,一些银钱。摸过之后她长长一叹,也不知道日子怎么就过成了如今这样子。
吃得好了,穿的好了,身子却坏了。
早知如此,她情愿搬到乡下,死也不跟着宋景和进城。
她伤感之余忽被外面的敲门声惊道,柔美的女声在外响起,言道:“宋公子在吗?若是不应,阿俏自己推门进来了。”
十安:“!!”
宋三少爷方才跟她说过,这里是南都最大的妓馆明月楼,这外面的女人十有□□都不是良家子。他人都不在,这女人进来了跟她碰面岂不是极为的尴尬?
十安不能说话,此时此刻憋得格外难受。
两个人里推门而入的那位显然是比她还要惊,十安看不见,只听得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淡淡的栀子花香味儿带着一股甜腻。
一身淡白的纱裙,圆领的短衫遮盖不住胸前的大片雪白。眉眼娇媚,过早开了苞,举止格外有风情。
看见十安的第一眼她就挑起了眉头,视线一扫,心里有了数。
十安抬着头,眼眸无神,朝着那个方向摆了摆手,大致便是宋景和不在的意思。
但对面的人调笑一声,手就将十安推到后面。床上被褥格外柔软,那人欺身上来,同样是女子,馥郁的香气熏得十安脑袋疼。
“你这人如今怎么成了这样子?”她拍了拍十安的脸蛋,动作放肆起来,“上次敢打我,跟只猴似的。今天这幅样子跟个病猫一样。我还以为你有多大出息,果然就是个下贱的命!还不是跟姑奶奶一样妓馆碰面。”
这话一出,十安身子猛地一震,想起了在松石县的事情。
那晚上六安没有死,叫阮冬梨的女人将他勾了魂,两个人后来还打了一架。十安仗着身强力壮将她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谁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下一回见面竟如此的脚十安措手不及。
她居然被卖到了这里来。
“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阮冬梨撸起袖子,将她的脸颊掐住了,细细看了一遍。指甲掐在肉上面留着红痕,力道渐重,“都是你这贱人,要不是碰上了你们,姑奶奶我如今还是吃香的喝辣的,哪里用得着被一群狗男人卖到这儿,成天去伺候那些酒囊饭袋!”
她瞧着依旧年轻貌美,但浸染在酒色里,肌肤不比十安被宁寻娇养过的好,上一回见分明是一个天上地下,今日见反了过来,阮小娘子没压住心头的火气。
“还真哑巴了?”拽着十安的领子将她轻而易举拽到面前,阮小娘子道,“你比我还是个玩物。他们毒哑你,求得是个情趣。你如今这样子,除了给他们睡,你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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