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入场,老人照例是要恩威并施,张秘说得很快,也没太多不同的表情,不过曲琮身边的成少春已经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这让她有一丝慌乱——两个人在楼下就撞见了,同为新人自然要互相照应,当然也免不得互通履历,成少春看上去就是个老鸟,又干又瘦,眉头纹路也重,至少有30多岁的样子,实际上也比她大了四岁,他在国内读完大学,工作了两年才去纽约读的LLM。
曲琮也曾想过出国读书,做过功课,成少春读的是纽约大学,能读得起这所大学的法学硕士,他家肯定殷实:纽约大学很少派奖学金,LLM光学费一年就要四五十万,课本费什么的还没算在里面,没有一百多万是下不来的,而且这决计不可能是成少春工作攒下来的钱,因为本科律师可以进的律所,在工作的前两年压根就赚不到多少钱。——当然,以如今中国的房价来说,卖套房子大概也可以解决,但如果不是家里有钱,大多数学生会倾向于申请同层级更愿意发奖学金的学校。只是一个选择,就可以看出成少春的家境,而他的打扮和谈吐更说明了这一点。
学法的家里人脉很重要,有钱人家当然不会缺乏人脉,能去纽约大学读书,智商也绝对不是问题,成少春还在纽约一所不错的白人所实习过,实习方向就是公司业务,曲琮家条件虽然也还可以,但只能说是不输,其余从学历、工作经验到实习经历都拼不过,曲琮的同学有一部分考公务员,进体制内工作,一部分进企业做法务,另一部分会申请进国内本土的大所,做诉讼业务,甚至还有一部分走学术路线,申请出国读SJD——法学高等学位分了好几种,LLM只读一年,约等于法律硕士,JD要读三年,可以当做是法律博士,SJD则是学术类法律博士,读SJD的一般都从事法律理论研究,回国直接进高校任教,不过SJD是要冷门得多了,大部分法学生都很实际,这毕竟是最理性的专业,他们很知道金钱在现实生活中的重要性。
一届的同学一百多个,什么出路的都有,就是很少有人和她一样直接到华锦这种所里上班,其实原因很现实——真正赚钱的非诉业务门槛也高,在国内70%都被顶尖内外所瓜分,像华锦这样上升期的内所,招聘的也都是成少春这样履历光鲜的老鸟,曲琮的同学想要进华锦,多数都会去再读一个LLM出来当敲门砖,像她这样投了简历被选中面试,面试后更幸运地雀屏中选的,开天辟地以来好像就这么一个。
法律界也讲人脉,事实上也许甚至比更多领域更看重校友情,既然校友都没有做这行的,当然也就没有太多实习机会,曲琮的实习也是家人一手安排,去法院装订了三个月的档案而已,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学到。华锦的节奏,面试那天还没感觉,正式报道她一时有些适应不了,这里的一切都太快了,像是有成千上百条信息透过语言、表情甚至是氛围传递,即使随时打起精神,她也随时都感觉自己正在错过什么。
“别所的规矩是……”
她忍不住询问,但一出口就意识到这话不能问——问了就说明你没在别所工作过,那么这句嘱咐就不针对你,可以不听,更何况张秘肯定看过他们的简历,这句话明显是说给成少春听的。
果然,这是一句不该问的话,张秘和成少春同时看向她,张秘抿了一下唇,表情已说明一切,她没理曲琮就继续往下说,“等下元律会叫你们进去,给你们分配一下团队和师父,之后有问题就可以去找老师,不过不要问太愚蠢的问题,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们的考勤不严格是有道理的——”
她又看了曲琮一眼,在‘太愚蠢’上发了重音,曲琮缩了一下肩膀,成少春倒是对她友好地一笑,但不是很能安慰到人——这种笑就是对跌倒的小孩子,对路边擦身而过的失能老人的那种笑,非常的友善,感觉一会他就会过来扶你的那种笑。一般来说同期生之间总有点竞争关系,但看起来成少春已经完全没把她当威胁了。
“——按照道理来说的话,你们应该会被分给高年级律师带,但是我们现在业务量很大,现有人手不是很够用,所以具体还要看元律安排。元律手底下有四五个组,我也不知道你们会被分到什么组去,基本来说我们的业务流程是这样,接到一个案子以后,负责人会先开个启动会议确认需要多少人——这个一般是元律来定的,之后再往下分人,你们在前两年的话基本跟着师父走,跟完一个案子以后可能会开始多线程做事,也可能会有一些别的高级合伙人愿意把你拉到他们组里,这个当然我们是不反对的——不过基本原则是要先满足元律这边的工作需要,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点基本的意思曲琮还是可以理解的,她没有太多的律所实习经验,但却听多了人事倾轧的花边新闻——律所的人事其实很简单,理论上来说,除了负责主持日常工作的主任,其余律师都可以看做是同事,可以说管理结构非常的扁平,你可以和任何律师合作,但这当然只是说说而已,曲琮和成少春是元律招进来的,自然就算是她的马仔,没有她的同意就擅自为别的高级律师做事,属于立场不坚定,这可是最严重的ZZ问题。
华锦的明星合伙人就是元黛,他们还能跳去哪里?张秘也很自信这不是问题,只点了一句,喝口茶又说,“案子的事我就不多说了,前两周应该不会分给你们太多活,最多就是让你们写写摘要、找找资料,然后学会用我们的OA系统,还有些基本的职场礼仪,比如邮件怎么发电话怎么打文件怎么写——”
她扫了曲琮一眼,笑了一下,“不懂你们就互相问一下吧,或者也可以学着办。”
七年的法学教育给她带来什么?滚瓜烂熟的法条?临时抱佛脚的突击能力?对法学理论的研(hu)究(che)能力?曲琮算是名校毕业生,绩点顶尖,论文写的很漂亮,还拿了优秀论文奖,但是这些东西累积起的自信现在慢慢土崩瓦解,她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基本职场礼仪’指的都是什么,摘要又该怎么写——还有,邮件该怎么发?她一辈子大概发了几千封邮件,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符合华锦规矩的邮件都是怎么发的?
成少春当然还是信心满满的样子,“明白了,张秘。”
按照道理,他接下来应该对曲琮说几句‘没经验没关系,我可以教你,这些都不是很难’之类的话,毕竟,她对他完全不是威胁了嘛,不过成少春似乎无意展示自己大度的心胸,他一个台阶都没铺。
曲琮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成少春,现在她更加不喜欢他了,她觉得他从头到脚都滴着优越感,还是很讨人厌带着势利的那种,这种人在影视剧里一定是很好的太监。
不过她也不怎么喜欢自己,因为她表现得就像是个愚蠢的丫鬟,连元律的秘书都有点看不上她,张秘没说出口——当然也不可能说出口,但曲琮能感觉得出来,她有点奇怪元律怎么会决定要她。曲琮各方面的条件似乎都比华锦惯用的标准差了一筹。
但她其实也有机会去名校读书的,她的绩点是可以申请海外名校的,纽约大学她也不是上不起!芝加哥大学——甚至是哈佛也许都不是没有可能,而且她不止可以上LLM,曲家的财力完全有能力轻松供她上时间更久、花费更大也更值钱的JD!成少春经济没问题还只读了LLM,可见他的材料也不过硬——
书到用时方恨少,对曲琮来说,更让人沮丧的是她本人有强烈意愿多读一些书,只是家里人一点也不支持,曲妈妈怎么可能放心女儿远赴重洋读三年书,万一学坏了怎么办,万一在外面找到工作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想要做非诉,就是无意间知道这一行非常赚钱,但没想到家人的掣肘让她在华锦立足都觉得吃力——更让曲琮沮丧的是她居然因为张秘几句话,成少春一点得意心里就难受起来,千方百计迈出这一步,入职还不到半天就丧得想回家,岂不是更证实曲妈妈对她的评语:娇生惯养,难成大器,最好一辈子都在父母的羽翼下生活?
她坐在电脑前学OA,身边全是盯着电脑凝神细看的资深同事,每个人都显得很忙,成少春的工位和她离得很远,曲琮瞥去一眼,他对界面复杂的OA系统似乎适应非常良好,不断点开界面查看,可能是在对比这个系统和之前工作过几个律所的不同。
对曲琮来说,OA的各种术语犹如高数——非常费劲的话,也许可以理解一点点,但这也极可能是一种错觉,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永远都学不会,或者很难在学习的过程中获得乐趣,一个问题第一次浮上心底:进华锦工作,是她这几个月全心全意的憧憬,做非诉意味着丰厚的收入,而丰厚的收入当然意味着很多很多,但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份工作里她到底都需要做什么,这些事能不能让她开心快乐。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打断这不合时宜的思绪,张秘在电话那头言简意赅地说,“元律现在有空了,你们到办公室来。”
#
元律师一如曲琮印象中一样,光芒四射、完美无瑕。
她今年应该三十多岁了——曲琮在网上搜过她的资料,不过只知道她是十年前加入的华锦,之前在国内顶尖律所工作,再之前应该在海外名校进修,更之前有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因为那时候互联网还没发展太好,就搜不出来了。
说是加入华锦,其实更像是联合创始,虽然华锦作为律所已经成立近20年,不过全面往非诉业务转型应该是十年前的事,元律师从上家跳过来之后,带来了一批高质量客户,这正是华锦转型的契机。很多顶尖律师都是这个轨迹,名校毕业之后进TOP所工作几年,然后跳出来,或是到更好的所去担任更好的职位,拿更好的薪资条款,或是就自己创立一间新的小型事务所,非诉律师当然还多一条,那就是进企业做法务,这也是很多女律师的理想职位,工作会轻松很多,薪资上限低,但下限还能接受,很适合有生育诉求的人群。
在国内,活跃的顶级女律师不太多见,漂亮的顶级女律师曲琮更怀疑只有元黛一个,她看起来就是曲琮想象中最完美的样子,和半年前在A大做性别平等讲座的时候相比几乎没有区别——其实现在掉过头想想,元律师也满特立独行的,像她这样级别的大律师居然会接受非母校的大学社团邀请,只是非诉业务在国内一向低调,要不是那个讲座,曲琮都不知道原来非诉收入可以这样丰厚。
当然现在想想,也是她的学院不够好,这些事在国内顶尖法学院应该是基本常识,元律师就是顶尖院校出身,不过曲琮很难想像她做实习律师时的样子,她似乎很自然就应该是现在这样,看不出年纪,年龄在25到50之间都可以,非常的漂亮,但同时也非常的强势——不是那种喜怒无常型的强势,元律师是很和气的,只不过你自然就会知道在她面前最好别耍什么心眼,因为她也可以非常的强硬。
她的穿着——当然也是曲琮向往的那种,绝不是曲妈妈那种30年前的审美,元律师的衣着总是那么的合适,连套装都显得高级,曲琮记得她做讲座那天拿了一个鳄鱼皮铂金,黑色皮面闪闪发亮,金光刺入曲琮的眼,曲妈妈也有一个绿色的,但曲琮一点都不喜欢,她觉得绿色很老气。
这一次,元律师的办公桌角放了一个包,没有Logo,但扣子是秦韵的标志性银扣,这个包应当是限量版,它简洁的线条一下就攫住注意力,让她有些留恋,这个包完美地诠释了元律师的性格,美丽,在该有的地方不失圆润,却又透着钢铁般的棱角。
“小成,小曲。”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低沉柔和,不是太尖细的那种。——当然,当然,非诉律师要给客户可信任感,这样稳定的音调是最合适的。
曲琮确实对元律师神魂颠倒,连她打招呼的用词都觉得无可挑剔,华锦是内所,她没有叫英文名,这点让她在成少春面前多了一丝安全感,而且这种老派的叫法让她想到政府单位,这是她熟悉的领域。
“元律师。”
两个新律师乖乖和老板打招呼,成少春身上的优越感一滴都没有了,他当然被元律师全方面碾压——就算不说从业经验,元律师的海外教育经历也比他好得多。
“张秘刚才已经和我大概说过了,最近所里的确缺人,所以你们的适应期会比较短。我会给你们分一些合同去读,看看你们的能力到哪一步,然后给你们分派合适的导师。”元律师低柔地说,随后转向成少春,“小成,你之前在Simpson Thacher做过实习生,我已经看过你的简历了,很厉害,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并购组具体都做什么内容吗?”
成少春的胸膛高高挺起来,他的履历确实足够他抬头入职华锦——不过表态却还是很保守,“多数还是帮助低年级律师写文书、找案例,写摘要草稿,也会和秘书混一下,看格式。”
“差不多是暑期实习生的常见工作内容——当然还有很多城市巡游活动,律所付费。”元律师笑了,“很好,看来你的确受过基本训练,差不多可以直接进组了。”
这是曲琮完全无法参与的对话内容,她只能听,而且当然越听越难受——华锦的办事风格明显和海外律所相近,文书、案例、摘要草稿这些词没什么难懂的,但她不会做,曲琮没有接触过任何公司领域的法律文书制作。
“最近我们会有一个欧洲的并购案,我们的客户是大陆境内注册的知名品牌。”元律师告诉她们,“但母公司在欧洲,我们会代理大陆这边的客户,这个案子需要三方接洽,我们有一个8人小组专门负责,但说实话人手不太够,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尽快加入,分担一些——我已经让张秘把一些文书整理出来,你去找她拿吧,需求已经在 OA 上布置下去了,做完以后在微信群里告诉我。”
“好的。”成少春非常自信地点头,“我会尽快。”
他看起来是打定主意第一天就要加班做完作业,因为元律师没有布置具体的时间线,很可能是想测试一下他的工作速度。曲琮能想明白他的动机,但说实话压根不知道如果元律师这样和她说话,她能不能得体回应,旁观总是比自己经历要看得清楚点,而她现在越来越慌了——如果元律师布置一模一样的作业给她,就算有范文参考,她也很可能做不完,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布置的时候就先坦诚这个事实。
她会不会第一天就被炒?因为她什么都不会?
巨大的焦虑让她想要咬嘴唇,万幸对成少春的厌恶让曲琮维持最后一丝理智,任务布置完了,元律师没有马上说话,仿佛依然在等着什么,这是个请示‘那我就先走了?’的好时机,但成少春一句话都没说,他看起来好像对元律师布置给曲琮的任务非常有兴趣,说穿了就是想看她的笑话。
没有人说话,但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很明白彼此的意思,元律师并不吃惊——曲琮难过地意识到她对自己的实力大概是有数的,否则她看不穿成少春的动机,不过元律师好像无意任成少春玩弄自己的小心机,她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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