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吃炒面茶,而是在啃姊妹们的血肉,侵占她们的资源,从此对这种食物敬而远之。他或许是将妹妹那时失望的脸刻在脑海里,即使她后来已经被老旧思想同化,他也没办法忘掉。
任何人都可以指责大姑奶奶不对,只有肖肖爷爷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生来就被推到加害者的位置,怀揣着愧疚和良心不安,却在很长时间内都无法改变。
在大姑奶奶的记忆里,她的兄长是顶顶好的人,时常会为她打抱不平,唯独在楚家栋姓氏的问题上没让步。肖肖爷爷不想跟妹妹起冲突,后来就带着家人离开,避免双方再起矛盾,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因为肖肖爷爷是家族中唯一的男丁、族长,他要对所有的女性亲属负责,即使她们外嫁跟婆家起争执,他也不能束手旁观,这就是他掠夺妹妹们资源的代价。但他同时迫切地希望孩子能逃出这种规矩,结束长久以来的局面。
楚家栋以前是不懂这些的,他的父亲并不是会直面表达的人,但他从蛛丝马迹中渐渐推理、领悟。肖肖爷爷曾经说,楚家栋的名字好又不好,原因是“家栋”代表极高的期望,但“做家里或家族的栋梁”又是极累的一件事,时常让人喘不过气来。
楚家栋过去还疑惑为何要给自己好又不好的名字,可估计这才是他父亲复杂心情的真实写照。肖肖爷爷既无法逃出家族的捆绑,又潜意识地想要透一口气。重男轻女是对女性的迫害,又何尝不是对有良知男性的迫害?
肖肖爷爷长久以来都无法摆脱家族责任,他必须对自己的无意识加害者的身份赎罪,否则就会良心不安。
楚家栋:“我觉得我爸走前让姑姑管祖祠,还将几位姑姑写上族谱,并不是让您帮我二哥代管,而是想告诉您男女谁管都可以。”
“我们兄弟现在很少回来,渐渐对老家都不熟悉。您和表弟还在这里,咱们家族的根就还在,只要一家人还能团圆,不管是姓什么、男或女,那都没有关系。”楚家栋深知自己和表弟现在还有感情,到楚肖逸、楚肖肖这一代更不好说,指不定血脉稀释、情感更淡,光是将众人聚拢就不容易,又何谈所谓的老规矩?
“我爸当时在家吃完炒面茶就哭了,他说是被胡椒面儿呛的,但我知道其实不是。”楚家栋语气认真,大姑奶奶却已垂泪。
楚家栋见大姑奶奶止不住地抹泪,只能无声地安抚起老人家,听她哭着骂自己父亲的傻。她长时间都被古板的思想束缚,此时却又想起一抹年幼的怨怼,然而她在漫长岁月里逐渐忘却,可她的兄长却迟迟没有忘。
她想起兄长过去的好声规劝,但她那时只当那是他对自己妻子的偏袒,一直没有摸透其真意。
许多往事都被光阴模糊,人们总觉得早将其忘记,却又会在某个细节里突然想起。
楚家栋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正确解读父亲,但他已经将他能做的都做了。
第二天,大姑奶奶在嚎啕大哭后起了个大早,她当真是身子骨强硬的老太太,睡醒后神清气爽,居然还上香造一批福果。
小洁等人都分到新的福果,连楚肖肖也拿到第二颗。她从表叔手里取过大橙子,好奇道:“大姑奶奶不提规矩啦?”
表叔笑道:“她昨天说梦到你爷爷,现在又找到新事情做,要将其他姑奶奶家的孩子记上族谱。”
这真是一件工作量庞大的事务,要知道姑奶奶们的子孙可不少,好在大姑奶奶极有精神头,看上去斗志昂扬。楚家栋及其二哥真做不了此事,他们没有此等旺盛的精力,更没有如此可怕的家族责任感。
楚肖肖点了点头,她深感信服:“果然还是爷爷靠谱,效率非常快,比爸爸要强。”
楚肖逸眉头一皱:“……等等,这不是咱爸的功劳吗?”难道不是楚家栋提出此事,大姑奶奶才会稍微转变想法?
楚肖肖:“不是,肯定是爷爷梦里劝大姑奶奶。”她坚信是祖祠里的争执被祖先们听到,所以爷爷及祖先们找大姑奶奶谈话。
楚肖逸:“……”
楚肖肖:“哥哥,你给我开一个热点,我要加小洁的微信……”
楚肖逸知道楚肖肖一天认识无数小伙伴,不由感慨村里孩子的网络挺好,如今也能有微信,他一边给楚肖肖开微信,一边询问道:“你那么着急加她干嘛?你回去后再加呗?”
楚肖肖:“我们要商议卖福果的事,她说她早上把详细过程记录下来,以后我们就可以批发量产。”
小洁得到楚肖肖的启发,她清晨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姑奶奶操作,确信她们下回的步骤流程绝无差错,肯定能取得生产资质。虽然小女孩们尝完福果,都觉得跟橙子味道差不多,但那毕竟是福果嘛,肯定跟别的橙子不同。
楚肖逸:“???”你们还在妄图打破大姑奶奶对福果的市场垄断权啊?
第41章
楚肖逸觉得妹妹有时候聪明得要命, 有时候傻得不行,他知道福果就是橙子,不由提醒道:“但那是咱家祖先做的福果, 可能并不保佑其他人?”
楚肖逸觉得直接戳破福果没用, 或许有点伤害小孩子的心, 就像告知幼童“世界上并没有圣诞老人”般残忍。然而,他也不能真让妹妹去搞福果买卖, 这实在太离谱。
楚肖逸:“你把先人们的福气卖给别人, 他们会不高兴的。”
楚肖肖还没有想到此节, 她恍然大悟地瞪大眼,语气透出一丝失落:“……那我们把赚来的钱花在修祖祠上?用在买香上也不行吗?”
楚肖肖愿意跟祖先们分账, 她和小洁可以就拿辛苦钱。
楚肖逸懒洋洋道:“这我可不知道, 大姑奶奶也没生产出给外人吃的福果, 你估计还面临不少生产难题吧。”
楚肖肖相当落寞,她的福果大业由于技术难题而搁浅, 短期内看来没机会实施。她低头开始拼命给小洁发消息, 惹来楚肖逸的注意。
楚肖逸:“差不多就行啦?我要关热点啦,不然你坐车又吐,跟你的小朋友说拜拜吧?”
楚肖肖:“小洁说要家里的地址, 她可以给我寄橙子,家里的地址是什么?”
楚肖逸颇感无奈:“你还没吃够橙子吗?我看你跟她们在果园里捡一天?”
楚肖肖满脸不满,指责兄长的自私:“外公外婆还没吃过呢,奶奶小舅爷小舅奶也没吃过, 杨茵姐姐麒麒哥哥安妮……”
楚肖逸听她快速念经,忙不迭道:“是是是, 是我不懂事,我给你编辑地址, 把你的IPAD拿给我!”
他一边帮她敲地址,一边嘀咕道:“大家谁也不缺橙子吃,你怎么还非要老家寄,回去超市买点不行吗?”
楚家栋长叹一声,他替小女儿说话:“肖逸,谁也不缺橙子吃,但大家就是做这些没意义的事,后续才能发生故事啊。”
“这年头谁还会缺衣少食?这不就是一份惦记对方的心意?”楚家栋现在开公司,他老跟外人打交道,自然要活泛一些,在人情世故上懂得多。
楚肖肖可能是继承父亲的性格,她非常善于跟人打交道,回老家一天认识无数亲戚家小孩,还能跟对方继续保持联络;楚肖逸应该是继承母亲的性格,他跟人矜持而礼貌地保持距离,基本面上过得去就还好,心里怎么想两说。
当然,肖碧已经处于看破不说破的境界,楚肖逸却偶尔还要当面说破,难免就会失言。
楚肖肖坐在车上,好奇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肖碧:“我们去爸爸的学校看看,你还晕不晕?”
楚肖肖摇了摇头,她给小洁发完微信,就将IPAD乖乖地收起来,窝到母亲身边睡觉。楚家栋借走肖肖表叔的车,车厢内环境跟家里不太一样,让楚肖肖昏昏欲睡。
楚家栋听闻学校马上要被吞并拆迁,自然想最后过去看看。他的学校距离肖肖表叔家有一段距离,路上也时常颠簸,道路相当泥泞。老家以山地居多,开车行驶不太便利。
一行人终于抵达,楚肖肖筋疲力尽、晕头转向地下车,她今天非常争气地没吐,显然逐步适应长时间旅途。小丫头原本满怀期待,她望着四周的荒地却发懵,迷茫道:“爸爸的学校在哪?”
附近都是荒荒的杂草,还没有表叔家漂亮,连青翠的果园都没有。
楚家栋给小女儿指着不远处的建筑物:“那就是。”
楚肖肖看着前方老旧而不起眼的校园,顿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在她眼里,学校是比家里还要好的地方,空间宽敞明亮,有各式各样的多功能教室和礼堂,眼前的景象显然不符合。
楚肖逸察觉她的失神,嘲笑道:“你以为谁的学校都跟你一样?你们学校简直是夸张。”
当然,楚家栋的学校也有点太破,学校早些年还有不少班级,如今随着本地人外流,全年级可能就一个班。
楚肖肖嘀咕道:“爸爸,你以前每天都要坐那么久的车上学吗?”
楚家栋摸了摸鼻子,无可奈何地笑道:“我和你二伯以前都是走路上学。”
楚肖逸都不了解父亲过去的受教育条件,更何况是年幼无知的楚肖肖。她难以想象每天走几小时山路还上学,那岂不是到学校都累得半死?
楚家栋的老师们大都离职或退休,就有一位老师如今成为校长,还在校园里工作。老校长其实也到退休年纪,只是暂时没人接任便顶着,等到校区被吞并,他就算正式退休。
楚家栋和老校长在校园门口重逢,他们望着对方变化的容颜,一时感慨万千。老校长热情地招呼一家四口留下用饭,楚肖逸也抱着妹妹跨过校门口的泥路,跟着父亲往里走。
门卫是一个讲方言的老大爷,他瞟了一眼光鲜的楚肖逸,又瞟了一眼身后的黑衣摄像人,突然说了一句方言,让兄妹俩满脸懵逼。父母跟在老校长走在前面,并未听到门卫的话。
楚肖肖头一回接触到语言盲区,迟疑道:“什么意思?”
楚肖肖疯狂地思索辨认,无奈方言里的部分词汇没加载过,着实不太明白。小洁等人都是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交流,昨天显然顾忌到城里小朋友。
楚肖逸跟着奶奶长大,他稍微能听懂一点,但同样满头雾水:“什么?我们谁容易被呛?是说我还是你?我也没太明白?”
楚肖逸犹如在做英语题,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模糊,一时不知道门卫说的是“幺哥”或“幺儿”,顿时稀里糊涂。门卫说完就继续做自己的事,兄妹俩也不好折回去问,只能先跟着父母走。
校区内面积很小,老校长露天搭桌子做了顿便饭,此时正值周末,还得他亲自下厨。好在楚家栋等人并不在意,楚家栋能回来看看就好,谁也不是赶着来吃饭的。
老校长:“这真是招待不周,难得你家里人也来。”
楚家栋:“没事没事,这就够丰盛,还要麻烦您!”
楚肖肖倒是没有抱怨,她只讨厌特定的蔬菜,对于味道并不苛求,好歹是吃过兄长牌焦炒肉丝的小朋友。她现在对成年人厨艺的要求极低,一般人也不会轻易突破楚肖逸建造的下限。
楚肖肖正埋头扒饭,忽闻不远处的草丛发出喵喵声,几只野猫似乎闻到饭香,从荒草中探出头来。老校长察觉小丫头的视线,他随手朝野猫们丢两块光骨头,驱赶它们离开:“去——去——”
楚肖肖总在小区里喂流浪猫,物业的人还会拿业主捐款定期给猫绝育或搭棚子,她只当野猫是学校里的,询问道:“它们不吃饭吗?”
老校长:“它们吃不得,吃饱就不抓老鼠!”
乡下的猫都不是宠物,它们是有业绩指标的,必须在附近除鼠害。楚肖肖没想到村里的猫如此辛苦,她一时不知道是梁斯特接受训练累,还是乡下的猫天天抓老鼠累。
老校长见楚肖肖仍盯着野猫不放,解释道:“它们凶得很,现在是装乖,一个个厉害着呢。学校附近有好多猫狗,也不知道从哪来的,霸着这里不放,还有一条大黄。”
学校里原本是没有猫猫狗狗的,但食堂开饭的味道可能把它们招来,久而久之就成为常驻人员。学校的工作人员刚开始还想抓它们,但这种野外流浪的猫狗极度狡猾,根本不是常人能制服的,便没人再敢招惹。
成人们在桌上相谈甚欢,肖碧也是老师,跟老校长算有话题。楚肖肖听着不远处招魂般的猫叫难受,她实在没有忍住,还是偷偷摸摸地丢过去几块骨头,正巧被兄长抓现行。
楚肖逸:“它要抓老鼠的,你还在这里喂?”
楚肖逸看到楚肖肖的小动作,他顿时感觉不太合适,主要她能喂的东西也有限,她直接喂饭菜恐怕惹老校长不快。
楚肖肖小嘴一撇,凝眉道:“可它说自己很饿很饿,都快要饿死啦?”
楚肖逸嗤笑道:“猫要食都是那么叫,你只要吃东西,它就会对你叫。”
楚肖肖义正言辞:“才不是!它们叫得不一样!”
楚肖逸:“哪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喵喵叫吗?难道你还懂猫语不成?”
楚肖肖一本正经道:“我就是懂,喵喵叫是它在引起人类注意,实际上它们彼此交流都不用喵喵叫!”
楚肖肖跟随杨茵长期喂猫,逐渐摸索出一些猫语规律。猫其实经常对人出声喵喵,但对同类喵喵的次数大幅减少,只在特殊的情况。原因似乎是猫觉得人类听力一般,必须出声才能听见,它们都是用很轻的声音跟同类交流。
当然,楚肖肖现在会的猫语很有限,她没办法发出许多气音,且许多猫听到她的声音也懒得搭理。猫猫们的性格各不相同,梁斯特算是体贴又通人性的猫,它还是愿意交流的。
楚肖逸没把妹妹的话当回事,他只当又是小孩的胡思乱想,就像垄断福果、爷爷托梦等一样,孩子总是活在奇妙的世界。
他见楚肖肖还在偷偷喂猫,索性将桌上的骨头都给她拿过来,说道:“好啦,喂完这些就别喂,好好地吃你的饭。”
楚肖逸感觉堵不如疏,直接让楚肖肖喂完一波,她估计就不再想此事。
楚肖肖心满意足地天女散花,一大群猫顿时向骨头们涌去,身手极为敏捷。
老校长和楚家栋、肖碧聊到酣处,还非要送他们自家晾晒的香肠。楚家栋不好推辞,又觉得老校长起身折返太麻烦,干脆让吃完饭的兄妹二人动身:“肖逸、肖肖,你们去拿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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