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才人脚都软了,明明身后什么都没有,可她却再不敢回头看一眼,被红袖搀扶着走回正殿,刚一进屋就瘫在床上了。
红袖咬着牙克制发抖的声音:“娘娘,那丫头邪门得很,不用理她。”
徐才人脸色苍白,哪怕进了屋,还是觉得后背很冷,像有人往她颈脖子上吹气似的,鸡皮疙瘩一波接一波,硬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趁着静嫔宫里的高僧还没走,明天一定要去请高僧看看!
天黑之后,白天还秋阳灿烂的天气突然变了天,滚滚惊雷之后,大雨就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屋檐树叶上,吵得人心烦不已。
徐才人本就担惊受怕,这电闪雷鸣的,更睡不着了。
不知道在床上辗转反侧多久,她突然听到雨声中传来咚咚咚的叩门声。一下一下的,不急不缓,断断续续响在雨夜。
她起先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没多会儿红袖掌了灯进来,跟她说:“娘娘,外头好像有人在敲门。”
这么晚,又下着大雨,难不成是贵妃娘娘那边有什么急事?
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徐才人不敢耽搁,当即吩咐红袖去开门。另一个宫女绿珠则服侍她起床穿衣,刚穿到一半,突听外面一声惨叫,竟是红袖的声音。
徐才人手指一僵,跟绿珠说:“你快去看看!”
绿珠得令跑了出去,没多会儿又是一声惨叫。
守夜的小太监也醒了过来,徐才人脸色惨白,强忍着恐惧,跟小太监说:“随本宫去看看。”
两人一路疾行到正殿门口。
红袖晕在地上,绿珠半跪在她身边,也是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徐才人目光在她们身上,没注意外面,直到旁边的小太监颤声提醒:“娘娘……你看那外边儿……”
徐才人抬头看去。
一道闪电凌空劈下,照亮正殿门口那颗光秃秃的石榴树。
树枝上,挂着一根上吊的麻绳,被风雨吹得晃晃悠悠,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徐才人只觉心脏骤停,尖叫出声:“关门!关门!”
正殿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里面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
不知道过去多久,偏殿的门无声打开。林非鹿搬着一张凳子,顶着大雨若无其事走到石榴树下,踩着凳子将麻绳取了下来,然后又若无其事走了回去。
雨还下着。
青烟和云悠跟萧岚情同姐妹,这些年相依为命,萧岚没把她们当丫鬟,也就没让她们像其他宫女那样守夜。林非鹿自己睡一个房间,雨声掩盖了她进出的动静,回房后换了身衣服,没事人一样上床继续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对面就热闹了起来。
一会儿是高僧,一会儿是太医,主子发烧说胡话也就算了,身边的下人也全都吓病在床,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平日徐才人狗腿子得很殷勤,阮贵妃听闻此事,还拨了两个人过来帮忙。
主殿的病了,作为偏殿的嫔妃自然不能不闻不问。萧岚也带着青烟来探望,林非鹿跟着一起,半倚在床上喝药的徐才人一看见她,后背又开始一阵一阵地发冷。
她吓得不轻,整个人一夜之间就憔悴了不少,喝完药又睡下了。
殿里人来人往的,端水端药的都有,谁也没注意林非鹿在徐才人床前的地面上撒了一碗糖水。因徐才人发冷,屋内燃着炭火,温度很高,糖水撒了没多会儿就干了,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中午时分,阮贵妃遣人来问徐才人的状况。
阮贵妃身边的宫女推开房门方一走近,就吓得失声尖叫。
外面的人都跑了过来。
宫女花容失色:“虫子!好多虫子!”
大家这才看见,徐才人的床前爬满了蚂蚁虫子,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围观的人又紧张又害怕,议论纷纷。
“徐才人果真是撞了邪吧?”
“高僧不是已经念过经了吗?”
“有些东西怨气太重,谁知道那位犯过什么孽,我们干完事还是快些走吧,她们自己宫里的事,让她们自己解决去。”
阮贵妃的宫女吓得不轻,匆匆看了一眼就立刻回到云曦宫,将此事回禀给阮贵妃了。
宫中一皇后两贵妃,阮贵妃作为左相的女儿,母家势力庞大,自入宫起就盛宠不断。她派人去关心徐才人并不是对她有多上心,而是宫中都知道徐才人是她那边儿的,出了事不闻不问,恐其他妃嫔对她寒心,不再投靠。
如今听宫女这么回报,震惊之余不掩厌恶:“本宫仁至义尽,今后别再让她进本宫的云曦宫了,晦气。”
徐才人失宠多年,又未生育,在宫中这些年全靠阮贵妃才立住脚。她为人嚣张又心狠手辣,当初为了获取阮贵妃的信任,手上也沾过人命,如今失了庇护,将来的下场可想而知。
如今还在病中的徐才人却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发着烧,还做着噩梦,半梦半醒之间渴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时,看到自己床边趴着个人。
徐才人吓得失声尖叫,却因为嗓子太干,只发出嘶哑的低喊。
床边是林非鹿。
屋内没点灯,只檐上的宫灯透进来几缕光线。她半跪着,见她醒了,慢慢俯身趴下去,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才人娘娘,她说她在等你。”
徐才人惊恐地瞪大了眼,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来。
林非鹿笑了下,从床上跳下来,拿起旁边的火折子,转身关切地问:“才人娘娘,你害怕吗?害怕的话我帮你把灯点上。”
徐才人哑声尖叫:“红袖!红袖!”
红袖昨晚吓晕过去,病得比徐才人还严重,但听见徐才人喊她,还是强撑着走了过来,徐才人有气无力地说:“赶她出去!让她走!”
红袖打起精神:“五公主,请吧。”
林非鹿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徐才人想起她方才的话,大汗不止,恐惧道:“红袖,把灯点上,点亮一些!”
红袖依言点燃灯烛,光线充满屋子,徐才人的恐惧才终于消散了一点。红袖打来热水替她擦了擦汗,又去给她煎药,徐才人半倚在床上休息,视线随意掠过灯盏时,突然顿住。
干净空白的灯罩上,正缓缓有字显露。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闭了下眼,又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那凭空出现的褐色字迹已经越来越清晰。
那上面歪歪曲曲地写了四个字:我在等你。
徐才人这次连尖叫都没发出来,双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等红袖煎完药回来,正殿又是一阵人仰马翻。而此时偏殿内,林非鹿已经走回自己房间,从袖笼里拿出一根毛笔。
靠窗的案桌上搁着昨日她摘的那几个酸橘子,被挤干了汁水,放在小碗里。
林瞻远不知道什么跑到她屋里来,抓起橘子咬了两口,五官都被酸变形了,直吐舌头:“酸!呸呸呸!”
林非鹿摸摸他脑袋:“这不是用来吃的。”
林瞻远像个好奇宝宝:“不吃,做什么?”
林非鹿拿了张白纸,用毛笔沾了沾碗里浅黄色的橘子汁儿,在纸上画了个笑脸。白纸很快被浸湿,但什么也看不见,林瞻远眼巴巴看着,林非鹿把白纸拿到床头的烛火边,对他招招手:“来,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林瞻远开心地跑过去,看着自己妹妹将白纸靠近烛火,慢慢炙烤之下,空白的纸上显露出一个笑脸来。
他乐得直拍手:“画儿!有画儿!”
萧岚端着热水走进来,笑着叮嘱:“鹿儿,别带哥哥玩火。”
林非鹿乖巧应了一声,把白纸撕成碎片,连同橘子一起扔了。
那日之后,徐才人就一病不起了,主殿里的宫女太监都渐渐好转,唯有她情况越来越严重,有时候甚至有些疯疯癫癫的。失了阮贵妃的庇护,之前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竟是过的比萧岚还不如了。
宫内人都说是她作孽太多遭了报应,连阮贵妃都有些心有余悸,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偷偷抄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佛经。
没了徐才人作妖,偏殿的日子终于好转了一些。起码份利能自己去领到全额的了,林非鹿总算过上了天天都能吃上肉的日子。只是生了这件事,宫内对明玥宫也有些避讳,本就冷清偏远的宫殿,愈发没人过来了。
云悠还对此有些担忧,大家都说这明玥宫不干净,她也难免害怕。萧岚倒是不以为然,捻着佛珠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且安心吧。”
她本就喜好清静,无欲无求,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两个孩子能平安长大,现下这样的状况,正顺她的意。
不过只是顺她的意而已,对于林非鹿而言,这就是杀了个小怪,热身而已。
她算着时间,觉得自己刷了三分之一好感度的npc应该快登门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她正在院子里跟林瞻远踢毽子玩儿,宁静午后,斑驳的宫墙外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还跟着一连串焦急的呼声:“四皇子!殿下!你别跑了,等等奴才啊!那地方去不得啊!”
只听一个傲娇的声音不悦道:“这宫里还有本皇子去不得的地方?”
声音已近门前,太监终于追上了主子,拽着他苦苦哀求:“殿下不可!这明玥宫闹过邪祟,晦气,不能进去啊!”
林景渊那是能听话的人?你越说不能去,他越要去,当即一掌推开门大步迈了进去。
里头林非鹿还在跟林瞻远踢毽子。
秋阳淡薄,透过云层洒下来时,只余薄薄一层金光。头顶挽了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袄裙,就笼在这团光里,巧笑嫣然地踢着毽子,小身影一蹦一跳,灵动又可爱。
林景渊感觉自己突然就理解了“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句话。
他不满地呵斥太监:“我五皇妹像小仙女一样,有她在的地方只有仙气没有晦气!狗奴才再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
林非鹿听见他的声音,抬头一看,刚才还灵动的身姿停在原地,毽子落在地上,她歪着脑袋看向门口,两只小手有些无措地绞在身前,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却透出闪闪发亮的惊喜。
林景渊走进来,兴致冲冲喊了声“小鹿”。
她不好意思地抿着唇笑起来,露出甜甜的小酒窝,像很开心他还记得她的名字,乖乖地瞅着他越走越近,等他走到自己面前捡起那颗毽子时,才仰着小脸软软喊了声:“景渊哥哥。”
第6章 【06】
四皇子殿下被一句又软又甜的“景渊哥哥”喊得快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讲道理,自打他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人这么喊过他。奴才们都叫殿下,长辈们都叫渊儿或者大名,公主们要么喊四皇兄要么喊四皇弟。
今日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么喊!听上去格外亲切,十分顺耳!
林非鹿接过他捡起来的毽子,乖巧问:“景渊哥哥,你怎么过来啦?”
林景渊从怀里掏出一朵枯萎的海棠花。他找过来的时候理直气壮,现在当着五皇妹的面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抓了抓脑袋才说:“这是你送我的重瓣海棠,这几日我一直让宫女好生养着,但还是快谢了。”
林非鹿眨了眨眼睛,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轻轻戳了戳花瓣,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抬头对他笑道:“不怕,我有办法!”她伸手拉住他手指,“跟我来。”
林景渊看了眼牵着自己的那双小手,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转移话题看着一直傻傻站在旁边的林瞻远,“他是谁?”
林非鹿脚步一顿,牵着他的手也慢慢缩了回去。
她像是有些害怕,微埋着头,声音小小的:“是我哥哥,他叫林瞻远。”
林景渊脱口而出:“那个傻子?”
说完就有些懊恼,一看林非鹿,她脸上果然露出受伤的神情,头埋得更低,连头上两个小揪揪好像都蔫了下来,声音有些闷,哭腔可怜兮兮的:“哥哥不是傻子,他只是生病了。”
林景渊心里那个后悔啊。
林非鹿说完,小心翼翼抬头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伸出两根软乎乎的手指扯住他衣角,轻轻晃了晃,极小声地问:“景渊哥哥,你也会像别人那样讨厌我哥哥吗?”
林景渊当即大声表明立场:“当然不会!他既是你哥哥,自然也是我皇兄……他多大了?”
林非鹿脸上这才恢复了甜甜的笑:“哥哥今年七岁了。”
林景渊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长他一岁,那我便是他皇兄。他是我六弟,我怎会讨厌他?”
林非鹿双眼亮晶晶的,手还牵着他衣角,又软又甜地说:“景渊哥哥真好,是我遇到过最好最好的人!”
林景渊美得差点上天。
三个人一道往偏殿走去,跟着过来的小太监哭丧着脸:“四殿下……”
林景渊回头瞪了他一眼:“你不准跟进来!”
偏殿院子内,萧岚依旧在跟云烟做针线活,骤然看见女儿跟四皇子手牵手走进来,一院子的人都吓得不轻。林非鹿脆生生道:“母妃,四皇兄来找我玩儿。”
林景渊小手一挥:“你们忙你们的,不必伺候。”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坐了回去,看着三个小孩跑进屋子。
一进屋林景渊就怪不高兴地问:“你为何不像方才那样叫我了?”
林非鹿笑眯眯的,努力踮脚凑近他耳边,用软乎乎的小气音说:“那是我们的秘密呀。”
林景渊:啊!又不行了!!!
林非鹿住的小房间十分简洁,没有半点多余的装饰,比起他住的长明殿简直就像个贫民窟。但胜在干净,房间内还有属于小女孩身上独特的甜香,不腻,清甜清甜的。
趁着他打量参观,林非鹿小声跟林瞻远说:“哥哥,去拿几个柿子过来。”
林瞻远虽然有些舍不得,但对妹妹言听计从,立刻跑出门拿柿子去了。林非鹿则走到书架前,踩着凳子爬上去,挑了一本书出来。
这些书都是萧岚进宫时带进来的,她当年在京中亦有才女之名,只可惜如今沦落深宫,这些书都被她翻得有些旧了,搁在书架上积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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