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香试着用了一下铅笔,还挺方便的,比毛笔简单多了。
她试着写了一个“天”字。
陈阳惊讶地看着纸上那个字,他虽然没读多少书,但字写得好不好看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福香你写的字真好看,比我上学那会儿的老师都写得好。”
被哥哥夸奖,陈福香很高兴,笑得眉眼弯弯,仰起小脸说:“哥哥写的字肯定也很好看,哥哥也写一个。”
“这个,天快黑了,哥哥该去做饭了……”陈阳想推辞,但陈福香已经兴奋地把笔塞到了他手里,满眼星星地望着他,一副特别期待的样子。
作为一个妹控,他实在没办法拒绝妹妹如此微小的要求。
陈阳硬着头皮拿着铅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天”字。
刚写完,他就皱眉,他这个天字写得歪歪斜斜,张牙舞爪的,趴在旁边福香写的那个“天”字旁边就跟李瘸子和他站在一块儿对比一样,简直是惨不忍睹。
明明他是照着福香的字写的啊,怎么差别这么大。
陈福香显然也没想到陈阳写的字这么丑,她嘟囔道:“哥哥才该练字呢。”
被妹妹戳穿了自己半文盲的事实,陈阳囧得脸通红,又找借口:“那个,我以后练,你肚子饿了吧,我去做饭。”
陈福香不答应:“哥哥你练字,我去做饭。”
“不行,你没做过,你不会。”陈阳不答应,一是不想练字,二也是真不放心妹妹。
陈福香不服气:“我看你做过好几次了。再说我以前也洗过菜,淘过米,烧过火呀。再说建永哥哥,大根叔和四奶奶也叫我要在家帮着你做饭的,这个很简单,我肯定会。”
陈阳找不到借口反驳。他们就一个陶罐,把米淘干净放进去,再加点水煮就是,没什么难度,小孩子看一遍也能学会。
没辙,他只能苦逼地坐在木板前,拿起笔照着书上的字,一笔一划地练。
哎,万万想不到,当初给他妹买的笔和纸最后全被他自己给用上了,他真是给自己挖了好大一个坑。
陈阳练到天黑,写了一个多小时,写得手腕都酸了,陈福香这才放他吃饭,但对他的字还不大满意:“哥哥,你以后要继续练。还有向上说,以前他们每天去学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读书,明天早上你也在院子里读书,我煮粥,我今晚已经学会了。”
陈阳……
吃过晚饭,陈阳又苦逼地跟着陈福香念了一会儿三年级的第一课,直到嘴巴都干了陈福香才终于放过了他,灭灯睡觉。
半夜,陈福香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她站在学校的操场边,那里围了好多人,一个个群情激昂,捡起石子、烂菜叶子往主席台上扔,边砸东西边喊:“打倒走资派,打倒……”
一颗石子划过台上最中间那个男人低垂的眉眼,刮出一道红色的血痕。男人吃痛,腾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哥哥,哥哥,不要砸哥哥……”陈福香猛地坐了起来,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她松了口气,“是梦啊。”
不对,哥哥不在屋子里。
陈福香飞快地掀开被子,连鞋子都没穿,就赤着脚跑到陈阳的床铺上。床上果然没人,被窝也凉冰冰的。
门外黑乎乎的,还是半夜。陈福香有种奇怪的直觉,哥哥肯定是进城卖银子去了。
她心里很慌,抓住栗子的手说:“栗子,你去找哥哥,让他回来。”
“吱吱……”
栗子拍了拍她的手,跳起来,拉开了门,飞快地窜了出去。
第18章
陈阳此前没有去过黑市,只听说过一些风声,据说他们隔壁村就有个二流子在黑市里倒卖东西,成天不种地,一年下来别提分粮了还倒欠队里工分,但日子却过得挺滋润的,三天两头吃肉。
陈阳也想过找这个二流子,可又怕哪天这个二流子被抓住了,供出他,他也得跟着遭殃。
这样一来风险并不比他亲自跑一趟低。他自己走这一趟,危险就一天,只要小心谨慎就没事,要是找那二流子万一哪天他被抓了,自己还要跟着提心吊胆。
而且除了卖银子,他也想买些必需品,比如工业券或者铁锅券之类的。所以这一趟黑市之行,非常有必要。
他先前是打算要告诉陈福香的。但下午的时候她被学校那边的批斗吓得不轻,陈阳怕她担忧,索性瞒着她,早去早回。
约莫四更,公鸡还没开始打鸣,他就摸黑爬了起来,顶着夜色往县城赶。
听说黑市一般开在大清早,这样红袖章们往往还没起,街道上的人也比较少,相对安全一些。
陈阳去的时候还比较早,天刚蒙蒙亮,清冷的巷子被薄雾环绕,隐约望过去,有几个人影在走动。
看到陈阳这个生面孔出现,不少人面露戒备,一个卖粮食的大爷抓紧了袋子口,身体弯弓,大有一发现不对拔腿就跑的趋势。
陈阳初来乍到,不了解这边的状况,他边走边观察,除了卖小件的或者少量粮食的,其他人都两手空空,并没有带东西。
不过从巷头走到巷尾,陈阳还是看了一些名堂。比如有个年轻小伙子手里就捏着一个鸡蛋,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路过有兴趣的就上前找他了。那边有个拿着一把工业票的中年人似乎也在寻找买主,他将票摆成扇形,捏在手里,有意向的上去找他攀谈两句,两人很快就达成了意向。
等他从巷尾返回时,巷子里的人已经换了一半。看来因为怕被抓到,减少交易的风险,大家的交易都非常迅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讨价环节。
陈阳有点苦恼。转一圈他发现,黑市上最走俏的是各种食物,尤其是精细粮和肉食,城里人对这个需求很大,但因为凭票供应,每个月的分量实在是很少,远远不够家庭所需。
其次就是一些比较走俏的票据,还有一些消耗类的工业品,比如纺织厂里生产的残次品布,晕染不均匀,颜色深浅不一。这类布便宜又不要票,除了颜色不大好看外没其他毛病,质量一样的结实耐用。在这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特殊时期,颜色不均真不是什么大毛病,谁能保证自己衣服上的补丁都一个颜色?
另外工业券也很走俏,毕竟能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从毛巾毛线手帕到铁锅铝饭盒鞋类雨衣箱包刀具等等,都用得上。
陈阳也想买点工业券,他们的新家锅碗瓢盆都缺,最重要的是还缺一口煮饭炒菜的铁锅。但他刚凑上前,拿着券的人就直言:“我只换粮食。”
两手空空的陈阳只能悻悻地走了。
转一圈下来,陈阳心情有点沉重,因为他发现大家交换买卖的都以生活日常所需为主。他口袋里的银元宝恐怕没那么容易出手,一般人肯定不会买,也买不起,必须得找有门路的。
站了两分钟,陈阳走向了那个拿着鸡蛋的小伙子。
鸡蛋是营养品,非常走俏。家家户户最多只能养三只鸡,现在是冬天,天气冷,地里虫子少,青草也少,缺乏吃的,鸡下蛋就更少。照理来说,小伙子的鸡蛋应该很畅销,早卖完了才对,但他却还一直站在这里,说明他手里的鸡蛋数量很多,远超出正常的数量。
陈阳用他的生活经验判断,这个小伙子十有八九是个倒爷。
“干嘛?”小伙子也很有眼见力,看倒陈阳过来,第一反应不是卖鸡蛋,而是眯起眼,戒备地盯着他。
陈阳一看就是个穷搜搜的农民,乡下人只有卖鸡蛋的,哪舍得花钱买鸡蛋吃。即便是没养鸡,家里有小孩或老人、病人需要补充营养,那也不用来黑市,直接跟左邻右舍买几个就是,还不用多花钱,也没风险。
陈阳侧着身,挡住旁边路过的视线,轻轻翻开棉袄的口袋,露出银元宝的一角:“兄弟,要这个不?或者有什么门路吗?卖了我分你半成。”
半成是多少来着?这么大个银元宝怎么也得卖几十块钱,自己拿半成也有好几块,比他起早贪黑卖鸡蛋赚差价划算多了,反正他今天的鸡蛋也卖得差不多了。
小伙子心里马上就有了决断,当即收起了鸡蛋,对陈阳说:“跟我走。”
两人刚走出几步,忽地就听到一道慌张的叫喊声:“来了!”
巷子里的人都很有经验了,一听到这两个字马上做鸟兽状散开,往最近的分岔口跑去。黑市选址的地方就很特殊,这条巷子中间有好几处断裂的地方,形成了新的路,跟巷子十字相交,四通八达,非常利于逃跑。
见势不对,陈阳也跑。
但跑出几步,他发现那小伙子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小伙子从容镇定地站在原地,朝他摆了摆手:“邮局门口见。”
陈阳……
虽然感觉有些一言难尽,但陈阳清楚对方必是有脱身的法子,他就不要替这老油条操心了。
陈阳拔腿冲进了离他最近的一条小路。
看到他消失的背影,小伙子笑了笑,淡定地往巷子外走去,看到冲进来的红袖章,他不紧不慢地拿起鸡蛋对着自己的门牙敲了敲,然后剥开鸡蛋壳,咬了一口白生生的鸡蛋。
嗯,虽然冷了,还是很香。
“站住,干什么的?”红袖章叫住了小伙子。
小伙子举起手里的鸡蛋,无辜地说:“路过,吃早饭呢,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干嘛呢?喂喂喂,我家祖上九代都是贫农,根正苗红,是最纯洁的无产阶级,你们可不能冤枉阶级兄弟。”
就你这三天两头吃鸡蛋还贫农无产阶级呢!红袖章恨得牙痒痒的,心里清楚他在说谎,但捉贼捉脏,他两手空空,棉袄的口袋也是扁扁的,不像藏了东西。
所以哪怕知道他有问题,没抓住现行,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小伙子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一口吞了剩下的半个鸡蛋,含糊不清地说:“我可以走了吧。”
红袖章恼怒地挥了挥手,赶紧滚,别在这儿碍他们的眼。
小伙子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出了小巷。
相比之下,陈阳就没那么淡定了,他一口气冲出了巷子,犹不放心,又跑过两条街,见后面没有人追来,才放缓了脚步。
问清楚邮局的位置,陈阳直奔邮局。
他到的时候,小伙子已经站在邮局门口的那棵枣树下等了好一会儿了。
见他才过来,小伙子搓了搓手,哈口气说:“怎么这么久?”
陈阳解释:“我不熟悉路,绕了一圈。你怎么躲过他们的?”
“我啊?”小伙子指着自己的脸,笑了,“我又没干亏心事,怕什么?”
鬼扯!见他嘴里没一句真话,陈阳也不再多问,直奔主题:“可以走了吗?”
小伙子看了他一眼,笑道:“跟我来。”
对方对县城显然极为熟悉,左拐右绕,领着陈阳从密集的大街小巷中穿过,绕得陈阳头都快晕了。
“还没到?”陈阳眼看天已经彻底亮了,有些心慌。时间拖这么久,他还没回去,福香醒了看不到他肯定很着急。
小伙子咧嘴一笑:“快了,慌啥,你这东西一般人可不敢买。”
陈阳也知道是这个理,没作声。两人都有志一同地没有闲聊,也没打听对方的名字和身份来历。
越走越偏僻,快到城外时,小伙子扭头对陈阳说:“走快点,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忽然,头顶的榆树枝弹了下来,打在小伙子的脑袋。
“我靠,什么东西……”小伙子伸出手挡着脸,退后几步,看到一只毛脸猴子从树枝上一跃而下,直接跳到了陈阳肩上。
陈阳不确定地看着这只猴子:“栗子?”
他记得妹妹好像是这么叫它的。对于家里多出的这个新成员,陈阳没什么感觉,因为栗子白天要出去找吃的,一般都晚上要睡觉了才回来,在家里也是凑在妹妹面前“吱吱”不停。
他听不懂,事情又多,在确定这只猴子对妹妹没有恶意后,陈阳也就不管它了。因为接触得少,猴子在他眼中都长得差不多,所以第一眼没认出它。
“吱吱……”
栗子单手抓住他的肩膀,像爬树一样嗖地滑到地上,两脚单手着地,腾出来的右手不停地比划,嘴里还吱吱个不停。
陈阳:完全听不懂。
不过它怎么会跑来?县城离家有二三十里地,可不近。
小伙子古怪地看着一人一猴的互动,指着栗子说:“你认识?”
陈阳含糊其辞:“在山上砍柴碰到的。”
“那它还真是通灵性,胆子也大,见了人都不害怕。”小伙子很是稀奇地说,他就没见过这么机灵的猴子。
陈阳不想跟他废话,捞起栗子:“走吧。”
“吱吱……”栗子拽着陈阳的衣服,不停地拉扯,显得很暴躁的样子。
陈阳心里有点不安,该不会是家里出事了吧?他有种取消这次交易,赶紧回家的念头,但来县城一趟并跟人搭上线不容易,下次再来谁还知道能不能像今天这么顺利。
犹豫片刻,陈阳决定速战速决。他抓住栗子的手:“你安静点,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见陈阳听不懂它的话,栗子急了,甩开他的手,蹦到地上,捡起石头就往斜后方的草垛后面砸。
“哎哟,好痛……我打死你这小畜生!”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个子男人从草垛后面摔了出来,爬起来折了一截树枝就凶神恶煞地朝栗子打去。栗子飞快抓住垂落下来的树枝,三两下爬到了树上,坐在树杈上,冲小个子扮了个鬼脸,小个子气得差点吐血。
陈阳和小伙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和后怕。
这个人一直跟着他们,他们竟一点都没发现,要是交易地时候被这个人举报或是喊破,那麻烦就大了,很可能他们俩都要折进去。
两人都不是那种脾气特别好的人,差点被人暗算,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陈阳朝小伙子一点下巴,两人极有默契地一左一右包抄过去,拦着小个子的去路。
小个子爬起来就见两人逼近,也顾不得树上的栗子了,不住地往后退,心虚得结巴:“你……你们俩想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我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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