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什么误会?喜袍都穿了, 人都请了,你跟我说什么误会?”
少年被怒火灼烧得理智全无, “你问问他,是不是对我娘亲早有图谋!我就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的。元怀贞,当初我娘亲和离,是你日日夜夜照顾我, 陪伴我,你敢说,你敢说你不是打这个主意吗?”
少年最后几乎是吼着出来的,“你个王八蛋,小爷拿你当哥哥,你却想当小爷的后爹,你个人渣,去死吧!”
“沛儿弟弟。”
新郎目光澄澈,“我一直把你当成弟弟看待。我时刻记着,是你给我吃的第一根糖葫芦,帮助我融入陌生的门派生活,我心里一直都是很感激的。”
“正因为如此,我想尽办法对你好,你被长公主禁足的时候,是我替你抄的书,你去拈鸡惹狗惹事生非的时候,也是我替你收拾的烂摊子。你要什么,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都会为你办到。这些昔日相处的记忆,你都忘了吗?”
巫马沛紧咬牙根。
“我没忘!既然你那么疼我,那你把娘亲还给我,我就当你还是我最好的大哥哥。”
元怀贞用胡闹的眼神看小孩子,声线难得醇厚温和,“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情,我愿意等,等你愿意接受我的一天。请相信我,婚姻大事,这绝不是玩闹的儿戏,我、我是真心实意想待你娘好。”大师兄初次当人后爹,用这种长辈的语气说话,难免有些磕磕巴巴。
但他既然做了决定,即便是背负天下的骂名,他绝不放开她的手。
“所以,你要欺师灭祖,罔顾人伦。元怀贞,你是在告诉我,你师傅养了十年,养出了一条反咬主人一口的恶狼来。”
韦渊披着黑色斗篷,俊逸端正的容貌隐于阴影之中。
当他在草丛里发现大弟子焦急不已抱着人时,作为男人,他隐隐约约感知弟子朦胧的心意。韦渊逼他发下毒誓,也是想以此断了他不该有的念头。
但他没想到,事情如脱缰野马般发展,他被女扮男装的小弟子暗算,妻子当夜和离,随后就是荒帝驾临阑门,亲自迎接长公主回宫。
快得他完全没有时间反应,只能被动承受恶果。
事后,他回过神,精心推演,发现一切矛盾有迹可循。
众师弟暗叹,果然,大师兄难逃一劫。
“师傅。”
元怀贞当众跪下。
“弟子对长公主之心,可鉴天地,可昭日月。”他毫不含糊磕了三个响头,眉心蜿蜒出一道血迹,“不管是师傅将我逐出师门也好,抽断琵琶骨也罢,弟子没有丝毫怨言,只求师傅成全。”
师弟们看了于心不忍。
大师兄是世家之后,金声玉色,傲骨铮铮。如今他为了求娶师娘,竟真是豁出去了,名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成全?”
门主大人蓦然笑了,带着一丝怜悯,“我的乖徒儿,你一向颖悟绝伦,怎么不求该求之人?该成全你的,不是师傅我,而是站在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她要是真的对你有心,依照她的聪慧谋略,绝不会让你陷入今日这般难以脱身的局面。”
情窦初开的大弟子不过是被她当枪使了。
元怀贞猛地抬眼,“师傅,此事皆因贞而起,也是贞动了心思,与长公主无关!请师傅不要血口喷人。”
“有没有血口喷人,你的长公主应该是最清楚的。”
小秦帝姗姗来迟,“我可怜的大师兄,不信你问问你的长公主,她中的春蚕蛊,是秦宫十二卫下的,还是她自己下的。”他织下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终于探查出了两人感情迅速发展的真相。
看似圆满无比的美梦成真,不过是一个人处心积虑地骗,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受骗。
他自认歹毒,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可是没想到有人比他更胜一筹,说起谎话来眼也不眨,连珍贵的感情都可以利用!
她就没心没肺的怪物!
“这……这是怎么回事?”
巫马沛目瞪口呆。
他来之前是很气愤的,因为娘亲移情别恋,竟然和大师兄在一起了。可是无论他怎么吼,怎么发脾气,爹爹都是冷静自若,不置一词。
巫马沛快疯了。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十四岁之前受尽宠爱,无论是阑门上下,还是大盛王朝,人人都尊敬他,讨好他。可是自从娘亲离开后,这三年舅舅狠心得没有给他写过一封信,仿佛从来就没有他这个养大的侄子。废太子的诏令宣告天下,他巫马沛成为众人耻笑的对象。
爹爹大受打击,缠绵病榻,后来又突然更改了门规,允许内门弟子下山。起先是三哥哥走了,走得雷厉风行,毫不留恋。再然后是四哥哥和五哥哥。短短时间,他竟无可以谈天说笑的人了。
六哥哥跟他年纪相仿,对他很有意见,认为是他的愚蠢气走了师娘,打从那天起就不再跟他说话了,一次下山后直接人间蒸发。
最后留下的大哥哥陪他最久,可整日也是神思恍惚的,待他身体渐好,同样选择辞行。
内院空荡荡的,只剩下巫马沛一个人。
明明是娘亲太任性,太小气,不肯放过一个女孩儿,可是人人都认为是他的错。要是他不包庇奚娇娇,让长公主出了一口恶气,何至于闹得阑门上下分崩离析?
跟巫马沛一起长大的师兄弟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没有说出太过分的话,然而外院的弟子就不同了,巫马沛这个小魔星没少仗着自己的少主身份捉弄他们,大家吞声咽气,不敢告状,只能敬而远之,维持虚假的同门情谊。
大师兄下山的那日,巫马沛心情烦闷,忍不住跟外院弟子起了口角,对方也是个急性子的少年,一时气急败坏,又有被巫马沛欺压多年的怨恨,新仇旧恨让他骂出了“野种”、“丧门星”、“扫把星”等侮辱词语,气得巫马沛浑身发颤,把人往死里打。
外院弟子虽没有内门弟子才惊艳绝,但团结得很,二话不说加入战局,群殴巫马沛。
师傅们对巫马沛这个少主也是颇有微词,若不是他莽撞冲动,寒了长公主的心,阑门现在还是和和气气的。长公主一走,那些繁琐账目俗务就落到师傅们身上,交给外人又不放心,一个个只能挑灯夜战,从头学起,耗损了不少心血。
阑门斗殴一事让门主韦渊提前结束闭关,巫马沛迎来的不是嘘寒问暖的温柔爹爹,而是一个陌生得让他感到可怕的魔鬼。
巫马沛不想再待在门主爹爹身边,他想要回大盛,去找他的娘亲跟舅舅。
这一路上,他被骗,被打,被骂,没了东宫太子的威风,受尽了屈辱,十七岁的少年开始懂得了娘亲跟舅舅的苦心。可是,就在这时,爹爹找到他,说要带他去参加娘亲跟其他男人的婚宴。
巫马沛崩溃了,崩溃得绝望,难道娘亲真的不要他了吗?
他难受至极,明明他就在爹爹、娘亲还是师兄哥哥们的面前,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将他排斥在外,什么也不告诉他,就像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物件。
“长公主。”
元怀贞轻轻唤她,清晰地重复一句,“丰娘,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么?”
他仰着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她,这是一个信徒朝圣的虔诚姿势,他在祈求他的菩萨大发慈悲。
“你是……不得已的,对么?”
小秦帝似笑非笑,“女人,总有那么多身不由己投怀送抱的理由。大师兄,实不相瞒,早在你之前,我就跟长公主私定终身了,不然,山门大阵机关重重,我又是怎么逃得出去?”
元怀贞双膝跪着,缓缓挪到了琳琅的面前。
他伸手去勾她的尾指。
“我不信他们,只信你。你说,我就信。”
“你要我说什么?”
他见她勾了勾唇,一身红裙艳美夺目,眸光诡谲得难以捉摸。
“小秦帝是我放的,春蚕蛊也是我自己种的,这回答,医仙大人满意了?”
“我问不是这个!”
他冲着她嘶叫,失态得如同野兽,惊得巫马沛后退数步。
“我问的是……问的是……”
问的是,岁岁红莲夜花灯看遍是真的吗?
问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真的吗?
我问的是,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第586章 师娘前女友(28)
艳阳之下, 莲房碧波如镜, 开了满池红娇,莲颈轻脆, 微微颔首, 仿佛少女初遇情郎的一见倾心。翡翠盘奉上鲜莲蓬,那莲蓬是少见的翠绿而饱满, 仿佛沾了喜气, 祝贺主人子孙满堂。
新娘子的嫁衣比满池红莲还要绚丽多情, 她为他再度绾了青丝,画了蛾眉,抿了胭脂, 美艳得不可方物。
他为她怦然心动, 泥足深陷。
他更以为,她伸过来的手是月老殷勤递过来的红线,他很贪心, 像个贪吃饴糖的孩童,忍着蛀牙的疼,将所有的红线不管不顾揽入怀里, 却忘了,红线太多,他一样作茧自缚。
身为大夫,他时常嘱咐病人,饭不可多食,酒切莫贪杯, 微醺之际保持一份清醒,才不至于酿出大祸。
可医者忘了嘱咐自己,以致于美梦破碎,他想着不是及时脱身,而是抓住那遥不可及的希望。
“那你想问什么?”
红袖下探出女子的手,肤色玉白,骨节修长,似春风流萤,温柔至极抚上他的脸庞。
她眼皮低垂,俯瞰着她。
这是一个极为陌生的角度。
宛如君臣之别,更是天地之别。
这些时日,他沉溺在情爱之中,记得最清晰的便是她的一双眼睛,初看是寒芒锋利,再看是夏水温热,他喜欢从上方的视野瞧着人,瞧她红晕遍布,瞧她困倦入眠。
有一回到了半路,正是要紧时候,她眼皮打架,趴在他肩上睡着了,男人瞬间哑火,只得哭笑不得替人卸了钗环,哄她入睡。
他将人揉入怀中,更想将她融入血肉之中。
元怀贞几乎快要忘记当初仰视她的滋味。
就如此时一般。
“医仙大人,你成亲之前,便该打听清楚,我巫马一族向来是眦睚必报,仇人变夫妻,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十分侮辱原则的事。”她指尖掠过他的眉心,沾了血红,“所以,你也不例外。”
“仇人……”他喃喃自语,“我们何时变成了仇人?”
琳琅心头哂笑。
前世之中,作为师娘的巫马琳琅对弟子们爱惜珍视,严加管教,生怕他们误入歧途。可是女主一登场,这群师兄弟们个个失魂落魄,争风吃醋,一度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为了女主大打出手。昔日要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师兄弟们甚至为她决裂。
六国祸端也因奚娇娇而起,师兄弟们以各国为赌注,争夺奚娇娇的欢心。他们在烽烟战火中杀红了眼,忘记了师娘之死。事后回想起来,也不过是心怀愧疚,默默祭奠一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当然,巫马琳琅是被她的便宜儿子活活气死的,跟师兄弟没有多大的关系。只是他们爱谁不好,非要爱上奚娇娇这个罪魁祸首。
单是这一点,就足够琳琅把他们利用得毫不手软。
“我们什么时候不是仇人了?元怀贞,你隐瞒奚骄女子一事,导致我防备疏忽,这才让她钻了空子,睡了我的夫君,还魅惑了我的儿子,你让我美满无比的姻缘烧为灰烬,更让我沦为天下六国茶余饭后的笑谈,这笔账,你说该怎么算?”
“娘亲,奚骄她并没有魅惑我——”
巫马沛下意识想为心上人开脱。
他哀求爹爹跟师傅们好久,让她免去一死。但最后结果如何,他也不知道,听说是被逐到山外,他找了几日都找不到,索性放弃了。
“你闭嘴!”琳琅冷声斥责,“长公主说话,何时轮到你这个废太子插嘴?早知道我十月怀胎生的是一个脑子拎不清的蠢货,当初还不如不要,平白浪费我与你舅舅多年心血与布局,你现在还有脸冲到这里对我的婚事指手画脚?”
十七岁的少年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唯唯诺诺,眼圈红了。
“长公主大费周章把我们请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叙旧的吧?”
医家魁首藏在黑袍之中,容貌俊逸非凡,通身气派令人心折,仿佛又见当年摘叶射雁的白衣郎君。
门主大人早年锋芒尽显,寒气逼人,只是成亲之后,性情收敛,变得愈发温文尔雅。跟大弟子不同的是,弟子是面冷心热,师傅却是面热心冷,面对投怀送抱的江湖女子,他心知肚明,又从不点明,任由她们一个个在他面前卖弄风情,搔首弄姿。
像个笑话。
若非长公主强势痴情,他心有异动,也不会半推半就从了她。
如今门主大人家散妻离,又是被枕边的发妻暗算,早年的寡情冷血的性情开始浮现。
“门主大人多虑了,除了叙叙旧,本宫一介柔弱妇人,还能做什么?”
长公主的细指摩挲着元怀贞的下巴,对方六神无主,眸中无光,昔日璀璨星辰黯淡得不成样子,“本宫不过是想趁着自己年老色衰之前,把自己托付出去了。”
她这句话让大师兄灰暗的双眼陡然簇起火光,又听得她轻飘飘地道,“只可惜,世间男子皆薄幸,自古红颜不善终。为了让男子永无负我之日,本宫觉得,最好的方法是由本宫先负了他们。”
四师兄雷青岭是一根尚未开窍的木头桩子,他又不像老五李千机那样周旋于一群魑魅魍魉之中,练出了玲珑通透的心肠,懂得察言观色。
四师兄入沙场三年,与漫天黄沙为伍,依然是直来直去的直肠子,不懂得拐弯抹角,他严肃地说,“长公主,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玩弄他人感情,终会遭到报应的。你既然娶了大师兄,你就该好好待他。”
琳琅似笑非笑,瞥了一眼三师兄公良瞻,这厮很是沉得住气,沉默寡言的四师兄都发话了,就他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好像一个隐形人,大家似有若无把人给忽略了。
这种人,放在主角团里,绝对是捡漏小能手,闷声不吭发大财的那种。
“老三,你觉得呢?”
琳琅偏不让他当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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