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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树林边,只见一群穿着官服的蒙古武官手里拿着开了倒刺的长鞭,像驱赶牲畜一样驱赶着一群被绑缚着双手,一个接一个串在一起的汉人百姓。
这些百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部衣衫褴褛,足无鞋袜,一个个面黄肌瘦,形销骨立,时不时有跌倒在地的,被那些体格剽壮的蒙古官兵抡圆了胳膊拿鞭子抽在身上,直抽地鲜血淋漓,哀嚎不止,而旁观的其他汉人百姓却仿佛全都成了聋子瞎子,依旧如行尸走肉般继续缓慢向前,脸上俱是早已绝望的麻木不仁。
灭绝师太平生最恨的除了杨逍便是元贼,丁敏君从小耳濡目染,又在下山历练的时候见多了蒙古官兵欺压汉人百姓的事情,自然也对这些天杀的鞑子深恶痛绝,每见一次便杀一次,从不手软。
刹那间长剑出鞘,森寒的锋芒闪现,晃得那官兵眼睛生疼,没等伸手遮挡,便感觉脖子一凉,尚带着余热的颈血冲天而起,映在他死不瞑目的眼中一片血红。
“什么人?!”
眼见着同僚突然死于非命,原本正在逞凶的其他蒙古官兵顿时一片混乱,纷纷调转武器朝向几乎从天而降的两人。
丁敏君沉默不语,足下运起步法如同鬼魅一般逼上前去,反手又是一剑刺穿了一个官兵的胸口,拔剑的同时抬起脚将他踢飞,血花四溅,星星点点沾上了她的裙摆。
另一边,杨逍迎着十数个手握大刀袭来的蒙古官兵不闪不避,只抬起右脚用力朝地上一跺,便腾空飞起一片碎石,他信手拈过几粒,屈起指节嗤嗤连弹,只听得噗噗噗数声,这些裹挟着内力的石粒带着破空之声激射而出,正正打在对面那些蒙古官兵的喉咙上,打中一个便倒下一个,每一个的喉骨俱已粉碎,死了个透彻。
这些蒙古兵说到底也只是受过普通的训练而已,平日里鱼肉手无寸铁的百姓还行,但哪里会是他们这些武林中人的对手?不过短短几息之间,便死的死伤的伤,再无还手之力。
也就在这时候,终于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的汉人百姓们突然从喉咙中迸发出一阵沙哑得不成样的嘶吼,脸上麻木的神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俱是刻骨的仇恨,只要一想到之前被牲畜一样对待还有死在这些屠夫手里的亲友,他们便恨得就连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不管不顾地扑将上去,撕、扯、打、啃咬……只凭本能用自己所能想到的各种手段发泄着心中的恨意,直到那些蒙古官兵的哀嚎声越来越低,甚至最后都看不出人样,这些饱受折磨的百姓才力竭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似要就此将所受过的那些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苦痛全部宣泄出来,哭了一阵,他们又挣扎着爬到丁敏君和杨逍两人跟前,深深地跪伏下去砰砰砰磕头,口中恩人菩萨胡乱地喊着。
这其中还不乏许多头发花白、年事已高的老人。
丁敏君哪里能受他们这样大的礼,连忙避开身去扶他们,然而扶了这个另一个又拜了下去,等到终于将他们安抚下来,身上都已出了一层薄汗。
看着这些三三两两垂头抱在一起的百姓,她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安排他们。
既然都已经救下来了,总不能半途撒手不管,让他们自生自灭。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一旁的杨逍,这其中的依赖她自己尚未察觉,倒被杨逍看了个透彻。这姑娘向来心高气傲,最擅长的便是自欺欺人和口是心非,明明早已将他放在了心上,嘴上却死活不肯承认,还要故意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来,却不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擅长掩饰,在面对他时有什么心思总是会直白地体现在脸上,一如现在这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轻勾嘴角,眼中浮上一丝笑意,暗道总有一天要让你亲口承认非我不可。
反正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
杨逍在打算出手救下那些百姓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安排他们,接收到他的传讯的属下也已经赶到。他双手轻轻击掌,提高声音叫道:“塞克里。”
“是!”
一个异域打扮的彪形大汉应声而出,铁塔一般的身量,却恭敬地低头站在比他要矮上不少的杨逍面前,听从他的吩咐。
杨逍在面对下属的时候从来不苟言笑,说一不二,与丁敏君印象中时而风流潇洒,时而放荡不羁,更多时候说话能气死人的模样完全不同。听着他吩咐那大汉把他们救下来的百姓带走,她第一反应便是他要将他们充入明教,于是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你要他们加入明教?”
大约是从小到大被教导明教是魔教,明教教众是邪魔外道的缘故,她心底仍存了些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偏见,因而不小心在语气中带出了几分。
杨逍的思维何其敏锐,自然是过耳便听了出来,当即眸色一沉,有些不快地微微眯起眼睛,出言嘲讽道:“难不成还等着武林正道峨眉派纡尊降贵地来收留他们吗?”
“你!”
丁敏君被他拿话这么一刺,脸上登时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又生气又有些莫名的委屈,胸口急促地起起伏伏,而后抿唇倏地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话一出口,杨逍就意识到了不妥。明明清楚这姑娘小心眼还脾气躁,且只许她自个儿牙尖嘴利,却一点也受不得别人拿话刺她,但也不知道为何,他却偏偏还跟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一般,总爱在口头上挤兑她,每每看她被自己欺负地柳眉倒竖,粉颊通红,便觉得心情愉悦,可若真的将人惹急了,他又会忍不住好声好气去哄,真真是矛盾的很。
就如同现在,眼见着对方当真被气地甩手就走,他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的手腕:“等等。”
丁敏君迅速侧身避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别碰我!”
杨逍自然不会听从,反而方向一转,改为握住了她的右臂向后用力一拉,让她转了个身面对自己,用另一只手桎梏住她的左臂,放低了姿态哄道:“不要生气了,嗯?”丁敏君不愿意承认,每次听到他这样压低了嗓音说话,自己总会不争气地心慌意乱。她呼吸一滞,掩饰一样半侧过身用力甩了甩被他抓着的手臂想要摆脱钳制,未果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杨逍没有松开手,只说道:“跟我走。”
丁敏君还在生他的气,自然不乐意,故意阴阳怪气地挤兑道:“只要您杨左使说一声,有的是姑娘愿意跟你走,难道还差我一个不识趣的?哼!”
她说的这话中的指向实在太过明显,简直就像是在拈酸吃醋一样。
杨逍的眼中浮现一丝笑意,抓着她的双手更加贴近了她的身体,几乎与她的气息交缠,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问道:“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吃醋了吗?”
“谁、谁吃醋了?!”丁敏君心尖一颤,红着脸忙不迭地反驳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谁会为了你……”话说到一半,她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脸上无意间流露出几分懊恼来。她这不简直就像是在欲盖弥彰一样么……
杨逍果然很是愉悦,但他知道她脸皮薄的很,脾气又大,惹恼了最后承担后果的还是自己,于是不再逗她,克制地退后一步用目光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口中说道:“别闹了好不好——嗯?”他的视线在她裙摆沾染的点点血渍上停顿片刻,微微皱起了眉心,有些不快地说道:“衣服脏了。”
蒙古鞑子的污血沾在她的裙子上,让他看了扎眼。
丁敏君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呢,闻言连忙垂下眼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找到那块脏污后,颇为孩子气地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处裙摆,不甚在意地说道:“许是方才杀那些蒙古官兵时不小心溅上的,没什么。”
杨逍却轻哼一声说道:“我可不会让你穿着被鞑子的污血弄脏了的衣服,走吧,带你去换一身干净的。”随后信手轻轻掸了掸衣袖,转过身将手背在腰后,径自往前走去,也没回头看看,似是笃定了她会跟上来。
“哎你……”
丁敏君对着他的背影运了好一会儿气,又犹疑地低头拎着自己的裙摆看了看,不知为何竟也觉得那块已经发暗的血迹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了,又见他已经快要走远,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提高了声音问道:“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杨逍没有直言,只回头朝她笑了笑,似是而非地说道:“等到了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了。”
26、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没走多久,便看到有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停在路边,其中后头那辆略小些的马车上,乘坐的正是方才在十里亭中为杨逍倒酒打扇的女子。
丁敏君看着那些容貌妩媚的女子,柳眉微扬,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充斥着无法排解的憋闷,于是转头瞪了身旁的杨逍一眼,却见他坦然地受了,随后率先登上了前头那辆较大的马车,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过身掀起下摆单膝跪在车辕边上,上身微微前倾,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他的手掌宽大,十指修长却骨节分明,掌心纹路复杂,有一层薄茧,既像是常年练武磨出来的,又像是经常握笔导致的。
丁敏君微微一愣,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轻颤,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方才抬起眼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搭在他的掌心,被他轻轻松松地满手握住,借着手上传来的力道踩在横木上用力一蹬,也上了马车。
车厢里面的空间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些,中间放了一个矮桌,桌上已经泡好了一壶热茶,并一个果盘子,还有一屉零嘴儿。
杨逍坐在矮桌的一侧,左腿盘起放在桌子底下,右腿屈起,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捏着杯子轻轻晃荡,垂眸看着里面零星几片泡涨的茶叶上下翻滚。
马车靠门那便的空间被他的两条长腿占剧了大部分,丁敏君只得弯腰越过他坐到矮桌对面去,坐下的时候似乎感觉到裙摆被轻轻拉扯了一下,她怔了怔,转头看去,却发现自己的裙摆竟然不小心勾在了他的手指上,她耳根一热,连忙抓住那块布料拉回来。
轻薄的纱裙滑过手背,又好似同时划过了心头,带起一阵酥麻。
杨逍搭在膝盖上的手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拇指不着痕迹地在其余指尖上轻轻搓过,眼神略微一暗。
丁敏君毫无所觉,也不知道自己这无心之举在对方心底撩拨起了多大的涟漪,只是学着他的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端在手中细细品着。
一时间相顾无言,过了许久,她才没话找话地问道:“对了,岳儿呢?”
她之所以并不着急,自然是因为她清楚对方绝对会将那孩子好好安置的。
果不其然,杨逍在端起茶壶为她续上了半盏热茶后,温声说道:“不用担心,岳儿暂时不愿意离开那里,我已经安排了下属去照顾他的起居。”
面对着他毫不避讳的亲近,丁敏君略有些局促地说道:“哦,那、那就好。”
说完后,又是半晌无语,直到杨逍忽然问起:“你真的是灭绝那老尼……”见她原本垂着的眸子清凌凌望过来,微微上翘的眼角被热气熏红了些许,意外地显出几分无辜来。他顿了顿,虚握着拳头轻咳一声,许是觉得好歹是她师父,他以往的那些用词倒不太合适了,因而换了一种说法:“你倒是不太像灭绝师太教出来的徒弟。”
丁敏君听到后柳眉轻挑,说话的语调微微上扬,有些好奇:“哦?那照你来看怎样的人才像是我师父教出来的?”
“呵。”杨逍闻言轻嗤一声,眼神发冷,颇为不屑道:“鼎鼎大名的灭绝师太,从来自诩名门正派,惯会打着大义的名头做些满足自己私欲的行径,仿佛这江湖若没有她来涤荡肃清就会变地污浊不堪,自视甚高,虚伪至极。”
丁敏君皱起眉头,虽然她也承认灭绝师太的性子有些固执,但哪里有像他说的那般不堪?于是有些生气地反驳道:“正邪不两立,你这是对我师父存了偏见,因而才会诸多看不上眼。”
杨逍自然是看不上灭绝那老尼姑的,这个他不否认,至于偏见?呵呵。
不过将时间浪费在谈论一个他看不上眼的人身上,显然是不值得的。
他抬眼看着对面再度低头不理他的丁敏君,略显凌厉的狭长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好一个正邪不两立。”他忽然敛下神色,幽幽地说道:“原来你也是这么看我的,邪魔外道,哼!”他语带讽刺,“这也难怪,毕竟我可是堂堂明教光明左使,在你们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眼里,当然是十恶不赦的邪魔外道了。”
“不是!”听到他这么说,丁敏君下意识地出言反驳,手指绞着衣袖,支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逍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了片刻,在她愈发感到忐忑的时候,突然弯了弯眉眼,破功笑了出来。他笑的时候眉间的冷凝散去,带了几分说不出的疏懒温和。
丁敏君立刻明白自己又被这个可恶的男人给耍了,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忿忿地撇过头去,任凭他怎么与她搭话都不做理睬。
杨逍在叫了她好几声无果后,忽然俯身向前逼近到她眼前,在她愕然睁大了眼睛的时候伸出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视线落在她殷红的樱唇上停顿片刻,低沉地笑了笑,与她四目相对地调笑道:“别说正邪不两立了,如今你我还孤男寡女同乘呢。”
“谁、谁跟你孤男寡女了?”丁敏君羞赧地提高了音调,脑袋向后仰想要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不服气地瞪着他,急中生智指着外面赶车的异域大汉说道:“那里不还有一个人?你将他置于了何地?”
坐在车辕上拿着马鞭一心驾车的塞克里:不看不闻不理,与我无关。
旖旎的气氛被这一打岔顿时消失无踪。
杨逍忍俊不禁:“噗,哈哈。”
他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笑得无比如此畅快,边笑还边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其中明晃晃的心思好似一点都懒得掩饰了,直看得她心惊肉跳,浑身不自在,就像是被蛛网罗住的猎物,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他的手心,迟早会被他吞吃入腹。
丁敏君忙不迭地移开视线,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借此来掩饰自己窘迫的神态。
杨逍见状轻轻挑了挑眉,再次踩着她的容忍底线见好就收,也拿起茶杯慢慢品鉴起来。
马车中一时恢复了安静,只听到马儿哒哒哒奔跑的蹄声,以及外头驾车的汉子时不时发出的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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