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雪球儿处理伤口,这样直接用灵泉倒上去,也是到了第二日伤口就愈合了。
月重阙垂目看了看自己手上被包扎好的伤口,然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虽然他停止了注血,但是这些缸中沸腾的蛊虫依然没有停止厮杀。
这石台就是广场的声音汇聚之处,宝意受不了站在这里被这些声音折磨,脑内控制不住地想象各个缸中的画面。
见她不适,月重阙收起了小刀,终于大发慈悲地说:“走吧。”
宝意如获大赦。
他们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从缸中传来的声音仍旧不绝于耳。
因为没有继续失血,所以月重阙现在行走起来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脸上血色一时半刻恢复不过来。
宝意一边走一边想,或许等到明日,这些黑沉沉的缸中就会诞生出新的蛊王。
只是这样养蛊,不顾本源,总让人感觉哪里不对。
他们走过的前两处还好,第三处如此可怕,不知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又是做什么的。
宝意做好了心理准备,等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却发现面前是一片湖泊。
这里是地下,会有湖在这里,应当是地下的水。
有水源的地方,就会生长丰茂的植物。
这些植物看上去也同样带了异色,不过比起毒草园里那些来,没有那么鲜艳,那么剧毒。
宝意随着月重阙走,见到他来到湖边一处蹲了下来,朝着湖边伸出了手。
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时就见到一条蛇他从他的袖子里钻了出来。
离开他的手以后,一下就钻进了水里。
月重阙站起了身,又再走了一段,在一片草丛前重复了方才的动作。
这一次从他手中跳下来的是一只赤红的蟾蜍,一蹦一跳隐没在草丛中。
五毒。
宝意心中浮现出欧阳昭明说过的这个词。
这是月重阙养在身上的五毒,他这次来,是要把它们送回去。
他依次放了蛇、蟾蜍、蜈蚣跟蜘蛛,两人也从湖边走到了一处干燥的沙地上。
宝意见到沙地中爬着些金色的蝎子,而月重阙本来应该再次蹲下,可是却停在这里,没有再有动作。
是了,宝意想起来,他身上的金蝎在天牢中已经被欧阳昭明击杀了。
月重阙在这里站了一会儿,有只金色的蝎子从里面爬过来,爬上了他的脚面。
他垂目看着这爬到自己身上来的蝎子,隔了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把它抓了起来,让它钻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从前跟随他的那只死了,自然会有新的来认主。
蝎子如此,人也是如此。
收了金蝎以后,他来这里的任务似乎就做完了。
宝意见他转过身来,这次不必他说,她就自动跟上。
下一个去处,又是一个广场。
才走到广场边缘,两人就看到前方聚集了很多人。
宝意听着前面传来的声音,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却听出了他们声音里的焦急。
月重阙神色微变,加快了脚步朝着前方走去,宝意在他身后也连忙跟上。
这群一品阁中的男女老少围在一起,见到月重阙过来都纷纷散开。
宝意看到他们的眼里透着难过,脸上却又带着一种认命的无力感。
她跟着挤了过来,越过了人群,看到了在石台上躺着的小男孩。
小男孩闭着眼睛,一张小脸煞白,唇上透着在低温中才会冻出来的乌青颜色。
在他的小手上,还抓着一把颜色鲜艳的毒草。
宝意一下就认出了他。
这是刚才他们在毒草园的时候,去摘了没有毒的花来给她的那个小男孩。
“他怎么了?”
宝意听不懂旁人的话,见到月重阙过来抬手按上了小男孩的颈侧,探着他的脉搏,于是问道。
月重阙没有回应她,看他脸上的神色,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在试过小男孩的脉搏之后,他立刻抬手解开了手腕上宝意刚刚给他包扎好的布条。
宝意见他又再次拿出了刀,对自己说道:“掰开他的嘴。”
意识到他这是要做什么,宝意在意识到之前就又握住了他拿刀的手:“你不能再失血了。”
那些围在旁边的人见到月重阙的举动,看到宝意同他的僵持,纷纷在旁跪了下来。
宝意可以听到他们在急切地哀求,哀求阁主不要再自损。
宝意维持着按住他手的姿势,回想起刚刚他们来处那么多养蛊的缸,还有月重阙割开手臂放血的举动,再看向这个明明在炎热之地,依然像是整个被冰冻住的小男孩,脑海中浮现出一条线,隐隐将它们联系在了一起。
“试一试灵泉吧。”她说,“你不是就想要拿给他们试一试吗?”
东狄皇宫。
抵达皇城的第一日就受到了东狄皇帝接见的北周使团,此刻正在容嫣公主的陪伴下与东狄帝后一起欣赏舞乐。
在东狄的皇宫中,哪怕烧着地龙,还是要穿着厚衣服才能御寒。
谢易行也入乡随俗,穿上了东狄使馆为他们准备的狐裘。
他的目光在这满殿穿戴着皮草的东狄皇室与群臣身上扫过,然后落在了坐在上首的帝王身上。
容嫣是应天帝疼爱的女儿,也是东狄唯二拥有公主称号的皇女。
尽管她的母亲只是第四皇妃,但今日母女二人坐的位置却在一众皇子之前,仅次于皇后。
看帝王和她们母女说话的模样,与世间寻常的一家人也没什么区别,然而这正是他对她们的不同。
只是,在容嫣要上前为他斟酒的时候,帝王的神色忽然变了一变。
谢易行见他蹙着眉头,按上了心口的位置。
有不少人都在关注着上首,帝王一显出不适,他们就注意到了。
同宝意不一样,北周使团中几乎所有人都通晓东狄语言。
谢易行见着容嫣从席位上离身,快步来到了父皇面前,而皇后跟她的母亲也起身聚了过来:“陛下,陛下怎么了?”
“没事——”
应天帝似是还想要硬撑,但容嫣已经伸手探上了他的脉。
场中的歌舞消歇,谢易行想起在来之前从监察院递过来的关于容嫣的信息,她师从大巫医,在皇室子弟中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几乎是一搭上父皇脉搏的瞬间,容嫣脸上的神色就变得凝重起来:“父皇——”
而上一刻看着还没有什么问题的应天帝很快开始嘴唇发紫,体温骤降,面色青白,不支地朝着旁边倒去。
“陛下!”
皇后与第四皇妃一起扶住了他,坐在下首的东狄群臣也都站起了身。
北周使团中,谢易行也随着其他人站了起来。
这一变故,谁也没有想到。
看着容嫣公主在上方取了药物喂应天帝吃下,才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父皇忽感不适,今日宴席到此为止,众卿见谅。”
包括北周使臣在内,所有人都看着应天帝被从座位上扶起来,脚步虚浮地离开了殿中。
谢易行听岑大夫低声感慨道:“这年景,应天帝跟景隆帝瞧着都不大好,就只有咱们陛下最为康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隆帝就是南齐刚刚退位那个。
第222章
应天帝的病情来得凶险。
在从殿中离开的时候,他顾及着殿中不仅有朝臣,还有北周来人,还能够硬撑,可等一来到殿外,他强提的一口气就骤然散去。
亲自扶着他,走在他身旁的皇后跟第四皇妃感到扶着的人猛得往前方坠去,不由得失声叫道:“陛下!”
容嫣走在前方,顿时回头。
“没事……”应天帝发出了声音,“无需大惊小怪。”
旁边的侍卫统领连忙上前来,在前面弯下腰,正好让应天帝趴在了背上。
前方就是帝王驾辇,应天帝没有再硬撑,由侍卫统领背着快步几步,来到了驾辇前。
所有人看着应天帝被放于下辇上,皇后说了声“起”,驾辇就离地,匆匆地朝着帝王寝宫去。
容嫣在旁急急地跟着,在行走中问身旁的人道:“大巫医来了没有?”
“回公主——”那近侍急得满头是汗,一面用袖子擦汗,一面说道,“来了,来了。”
说话间,只见铅云堆积的天空中,一点雪花旋转着飘下来,落在容嫣的脸上。
少女抬手,抹去脸上的冰凉,往天上一看,见到停了两日的雪又再次在皇城中下了起来。
而应天帝也在驾辇的行进中往旁边一歪,失去了意识。
帝王寝宫,昏迷过去的应天帝才在床榻上被安置好,大巫医就赶过来了。
大巫医身上穿着沉沉的黑袍,面容苍老。
他的一双眼睛原本也是蓝色的,但现在已经浑浊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他一来,容嫣就迎了上去,叫了声“师父”,大巫医对她匆匆一点头。
这殿中站着的除了皇后、第四皇妃之外,还有应天帝器重的几位皇子,只是人人都不比容嫣是大巫医的亲传弟子,能够在这时候上来跟他说话。
他们看着大巫医往床榻的方向走,容嫣也寸步不离地跟着来到床榻边。
大巫医看着躺在床上的应天帝,伸手一按他的颈侧,口中同容嫣说了几样自己要的东西。
容嫣听完立刻出去命人准备,不多时就带着所有东西回来了。
在旁看着的众人见到她手中托着的瓶瓶罐罐,统统没有盖上,隐隐可以闻见里面传出来的腥气。
大巫医取过了研钵,将罐中被浸出汁液的草药徒手抓了出来,放在了里面,然后又再伸手从另外的罐中抓出了几只毒虫。
那些被他抓在手上的毒虫色彩斑斓,还在不停地扭动着。
大巫医眼也不眨地将蝎子和蜈蚣直接放入了口中,咀嚼起来。
在他手上,则研磨起了研钵中的草药。
殿中安静,外面的大雪飘落也是寂静无声,只能听见毒虫在大巫医口中被嚼成血肉的声音。
咀嚼过后,他将碎裂的虫子也吐在了研钵中,同那些草叶一起研磨着,等研磨到差不多了就解开了帝王的衣襟。
应天帝在被送进温暖如春的寝殿中时,身上的外袍已经脱了,如今身上只穿着寝衣。
大巫医一解开他的衣襟,帝王的胸膛就袒露出来,在他心口的位置上本应该光洁一片,现在却浮现出了一块蓝色的印记。
大巫医将研磨好的毒草毒虫挖出来,全部敷在了那块蓝色的印记上。
敷上这些东西的皮肤迅速地发红,同周围蔓延出去的冷色仿佛对决了起来,红色向着外围扩散,而那些冰冻之色则压抑它。
帝王心口的一片肌肤沦成战场,一时间战况焦灼。
容嫣在旁看到那个印记之时,脸上的神色就变了,她不是第一次见这印记。
她并非独女,她的母妃在几年前给她生了个弟弟,小家伙生得虎头虎脑,极为可爱,容嫣第一眼见他就喜欢上了他,去哪里都带着他。
只是才长到三岁,这个小弟弟就夭折了。
容嫣那时才从外面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匆匆地来到母妃的寝殿中,见到自己的弟弟已经身体僵硬,嘴唇发紫,仿佛在冰天雪地中生生冻死,而在他的胸口也有着一样的蓝色印记。
这不是巧合,父皇现在也是这般——
这是怎么回事?!
大巫医的目光在帝王的心口停留了片刻,然后将他的衣襟拢了回去。
容嫣见他转了过来,仿佛在这短短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他对众人说道:“现在只能这般,剩下的就看陛下能不能挺过去了。”
……
帝王急病,东狄群臣离开殿中。
北周使团也离开了皇宫,回到了使馆中。
对应天帝在方才的宴席上突然发病,岑大夫他们还没有那么大担忧。
唯有谢易行的一颗心悬起。
等回到院中后,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飞雪将院子又重新覆盖。
如果应天帝没事还好,若他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好歹,那就是东狄的国丧,到时候想要从皇都离开,再去别的地方找宝意就难了。
外面起了风,将原本柔和地飘落下来的雪花都变成了玉屑,带上了锋利。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谢易行转头看去,见到是随行的一个侍卫端着热水进来。
谢易行对他说道:“放着吧。”然后目光随意地落在了这侍卫身上。
在随行的队伍中,一共有十六名护卫,都是京中高手。
这一个谢易行经常见到的侍卫相貌平平,一双手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茧子,叫人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
只是今日谢易行一看他,却发现与印象中有些不同。
他手上的肤色要深了一度,指节粗了两分,粗糙程度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用掌的高手。
谢易行定住了,站在原地将这侍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心中浮现出一丝疑虑。
这侍卫给他送完水之后,就同往日一般退了出去。
谢易行没有出声,观察着他行走的姿势,确实又同之前一样。
此人身上没有恶意,除了手上的破绽以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违和感,就好像他才是这个侍卫本人一样。
奇怪了。
谢易行微微皱起了眉。
如果他是真正的侍卫,那先前一路上过来,伪装成他的那个又是谁呢?
东狄皇城,一间热闹的商行中。
脱去了侍卫装扮,换成了原本的模样的欧阳昭明坐在这二楼临街的房间里,用杯盖拂去了茶水中漂浮着的茶叶,听完了面前安插在东狄多年,经营着一个情报据点的属下汇报的情况。
所有信息,包括今日应天帝在宴席上突发疾病倒下的事,也没有延迟地传到了他耳中。
这个做商行老板打扮的监察院官员恭敬地垂着眼,以跟平常圆滑、长袖善舞完全不同的严肃姿态:“应天帝这急病发作的方式,同夭折的十六皇子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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