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调到了音乐台。
此刻电台正播着赵咏华的「最浪漫的事」。
丁桂似乎很喜欢这首曲子,边吃馄饨还便跟着哼调子。梅婧瞧见她那喜上眉梢的模样,也忍不住被她的快乐所感染。
“丁姐,你这个年过得开心吗?”
“当然开心啊……文金平日里读书忙,一年到头,我们很少能有这么长时间一直在一块呢。”
梅婧猝不及防地回忆起了那一夜在卫生间内听到的呻-吟。于是还没开口,她自己反倒先脸红了起来。
“你们的感情,一直这么好吗?”
“是啊。”丁桂的目光中有着难能撼动的坚毅与果决,“我们当初从福利院逃出来的时候,就发誓今后一定要让对方过上好日子。我们都早没了爸妈,这世上也只剩彼此了……”
“所以,你就一直靠开饭馆供他读书?”
“他会读书,我会做饭,这都是命数。”丁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即夹了块最大的熏肉肠到梅婧的碗里,“婧婧,我和他能有一个人出人头地,我就很知足了。”
“丁姐,你真好。”
“你也心好呢……为了供着你弟弟读书才住到这里,也是不容易的。”
梅婧不可自抑地想到了家中的一地鸡毛,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嗯,再过两年就好了。”
“是啊,再过过就好了。”
砂锅中雪白的蹄花汤正在煤气小炉上冒着泡。
梅婧望着眼前咕嘟嘟上窜的泡泡出神,却不料下一秒却瞧见丁桂弯过脑袋,朝着门外高声挥手呼喊。
“夜生回来了?快过来过来!”
梅婧微怔,倒没料到自己在回来的第一日就会遇上夜生。她徐徐转过身去,却没想到夜生的身侧站了个她始料未及的角色。
王明纱正挑着眉朝自己得意洋洋地笑着。
虽不知有什么好得意的,但梅婧并不想看她。于是在和夜生轻点头示意后,梅婧便回过身子认真地啃起了碗里的蹄花。
丁桂站起身来,热情地招呼着。
“夜生,今天又陪明纱出去玩了?”
“嗯。”
梅婧的筷子一抖,硕大的蹄花顿时落入了碗中,溅起粘腻的汁液落在了她的咖色毛衣上。她忍不住蹙眉,继续背着身子,极小幅度地拿着手帕擦拭着胸前的汤渍。
“你俩吃过没有?我和婧婧刚刚开吃呢,今天菜多,要不留下一起吃?”
夜生的面色有些踌躇,可明纱却笑容欢快地应承下来。
“好呀,那就谢谢丁姐了。”
待二人坐落下来的时候,梅婧总算才将衣服上的汤渍擦得不那么明显。明纱自然且亲热地坐在丁桂身边,夜生则坐在了梅婧身侧。
因为原是两个人的晚餐,所以她们坐的这张方桌并不宽敞。如今两个人并坐在一排,不免稍显拥挤。梅婧怕自己碰到夜生手肘,连忙往墙边挪了挪,却不想一时挪过了头,碰了一胳膊肘的白墙灰。
所幸大家仍在一派和气地攀谈着,没人注意到她的失常。
丁桂热情地前后忙活着,先是为他们端上了两套新餐具,紧接着便为二人盛起了热汤。
“快说说,你俩今天跑哪里玩去了?”
明纱眉飞色舞道,“今天我生日,他陪我在嘉陵江上坐了船,又在西点店里吃了奶油蛋糕。”
“哎呀,原来今天你过生日啊。”丁桂神色惊叹,还没坐稳便又站了起来,“那你等一等,姐去厨房给你煮碗长寿面。”
“丁姐,我们吃这些足够了,不用再麻烦了!”
“怎么会麻烦呢?过生日多难得,我也要送上一份心意才是……”
梅婧垂眸不作声。
碗里的汤在调羹的搅弄下变得油腻,她望着炖得酥烂的芸豆,却再也没了胃口。
王明纱的到来就像冬日里的一盆凉水,迎面而上,彻底将她给浇了个清醒。她感受到了自己心态上的变化,与那一份难以启齿的偏私。
她一直为自己在重云巷遇上的这两个朋友而感到幸运。可她却从没想过,丁姐与夜生的好,可以是对自己,也可以同时毫无保留地给予别人。
在这一刻,梅婧特别想知道夜生是不是和明纱谈对象了。
可她却问不出口。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想夜生谈恋爱。
可夜生是个正常的男孩,他二十出头,眉宇英气俊朗,性格心地也都是极好。的确,他没有理由和自己一样对男女之事冷冷淡淡,没有一点需索。
丁姐给铜盆添了炭,小餐馆里一时变得暖和极了。
众人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工资福利聊到了新城开发。夜生大抵是热了,吃到一半便捋起了袖子。
右臂中旧日的伤疤并不触目,但却赤-裸裸地呈现于眼前。
梅婧薄薄的眼皮跳了跳。
顺着伤疤右侧望去,只见自己米色灯芯绒的裤腿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上了一块油渍,梅婧有些羞涩,像是怕夜生注意到般,伸下手便欲覆下去遮,并用目光在桌上巡视着有什么可以用来擦拭的物件。
因为分神,梅婧在慌乱中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手指。
分明也不是第一次触碰,可夜生心内骤然一紧,脑海中更似炸开了烟花。先行的潜意识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愿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凭借着桌沿的遮挡,悄无声息地调整了姿势,随即捉过了她的小手,轻轻地包裹于掌心。
无关风月,也没有说得通的道理,两个分别了小半月的人,甚至还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双手就这样暗暗地交握在了一起。
夜生的掌心宽大温热,手指也十分修长,如此一握,倒像是将梅婧的整只手都捂在了其中。始料未及的举措令梅婧双腮发红,虽没有头绪,可她却知道自己一点也不生气。
明纱在与丁桂的畅聊中,细心地发觉到对侧二人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们像是很开心,却又在极力忍着自身的情绪。即使没法猜个透彻,但她心内始终不大快活,随即便朝胡乱地丢去一个话题,打断他们原本的情绪。
“对了梅婧,你今年多大了?”
梅婧果然敛住了眼底的笑意。
“二十。”
“哦,原来比我大一岁。”明纱夹了块熏肉肠丢入了夜生的碗中,随即笑容明媚道,“不过你长得这么漂亮,外头肯定很多男人喜欢你吧?”
夜生凝眉,手也在无意识中握紧。
只是明纱的话还没等到梅婧的应答,倒反而提醒起了丁桂。丁桂连忙拍拍袖子起身,边说边向柜台后的橱柜走去,“哎哟说到这个,我才忽然想起来……婧婧,你朋友之前来过巷子里找你呢,知道你回去过年后便留下了这个,让我转交给你。”
梅婧一脸莫名其妙道,“我哪个朋友?”
“你啊你,瞧你这记性,你不是还带人来过我这里吗?”丁桂的眼神一时宛如饱含期许道,“就是个子高高,长得挺帅的那个学法律的小伙子。”
……原来说的是胡文恺。
可梅婧心内不解,自那日别过后再没联系的胡文恺带礼物来找她做什么?这万一被亚苹姐知道了,可不是给自己无故添麻烦?
还没待她想明白,却感受到了夜生骤然松开了手。
丁桂随即走近,将一只不算小的礼盒递到了过来。
粉色的礼盒裹着星星图样的包装纸,最顶端还扎着一根漂亮的黄色蝴蝶丝带,瞧着就很是高级洋气。
“婧婧,快拆开看看是什么?我惦着分量还挺沉的,当时还好奇了老半天呢!”
梅婧摇摇头。
她一时心下低落,也不想将这不该属于自己的礼物接过来。
“许是人家送错了,我就不拆了,回头还要还给别人呢。”
“点名道姓要我交给你的,还会有错?”
眼见夜生忽然开始快速进食,明纱心内的怪异感尤甚,随即对着梅婧起劲儿地煽风点火道,“别人送都送了,你就拆一个呗。难道还怕东西太金贵,我们哄闹着和你抢啊?”
“无论金不金贵,”梅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都不会收,回头我会给人家退回去的。”
“别呀,装什么矜持呢?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来帮帮你就是!”
明纱说罢便从丁桂手中拿过礼盒。
还不待众人反应,她便已经幸灾乐祸地撕开了精致的包装。
“哇,是块高档手表呢。丁姐你瞧,这款式可真漂亮,表带还是真皮的呢……”明纱正说着,转脸便兴致勃勃地将目光投向了夜生,“对了,你最是识货的,快瞧瞧这玩意是什么牌子的?价格是不是能抵我们一个月工资了?”
“王明纱,你这样太不礼貌了!”这一刻,夜生的声音里蕴着显然的愠怒,“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郑夜生,这就急眼了?那我今天亲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不礼貌呢?”
刺啦一下,就像明火点燃了烟花棒。
这下可好。
连带着原本喜笑盈盈的丁桂,在座的所有人都成功地变了脸色。
梅婧一时被心间的无名气冲昏了头,再也懒得忍耐,在冷冷地剜了一眼眉飞色舞的王明纱后,撂下筷子便起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终于吃醋了,愿你早日看清自己的内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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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亲嘴,不用care,真女二还没出场,哈哈哈
第13章
自那晚不欢而散后,梅婧有一个多月都没见过夜生。
可那日夜生在桌沿下用拇指摩挲于她手背的温暖触感,还是时不时会在她的思绪中浮现。然而一想到那只手也摸过王明纱,她就有如汗毛倒竖起般,满心满面地不舒服。
她对自己的心理感到费解,却又理不出个头绪,更是无从倾诉。
然而还有一项令她头疼的,便是胡文恺送来的那份礼物。
所幸王明纱那日只是拆坏了包装纸,还没拆破包装盒,所以梅婧便将这块有如烫手山芋一样的手表放在了红苹果的储物柜,她想着自己哪一日若能见到他,便在第一时间物归原主。
无功不受禄。
平白地拿了别人的东西,只叫她心里难受。
可她万有没想到,这块本就不想接受的手表,给她带来的麻烦还不止于此。
清明节的时候,她总算遇上了与亚苹姐一同从外地扫墓归来的胡文恺。
从黑色皇冠轿车下来的小少爷,在望见她的第一时间便没把持住笑,眼神还望她空落落的手腕上打量。
亚苹姐被财务喊上楼去签字。
梅婧见状,连忙将自己储物柜的钥匙递给了身旁的惠惠,麻烦她赶快将一个红色的礼品盒拿下来。
惠惠在短暂的诧异后,即刻摆出一副“我懂的”模样,继而如脚底抹油般,溜得飞快。
眼见四周没了人,胡文恺不掩喜悦地向梅婧走来,“年前学校放假,我去找过你一回,不过你不在。”
“我知道,丁姐和我说了。”
“那……我选的新年礼物,你还喜欢吗?”
“你还在读书,不该花家里的钱送我这些。”梅婧定定地望向他,虽然她不想伤害他,可她更不能不保护自己,“而且亚苹姐要是知道了,是会不开心的。”
“婧婧,我是成年人,我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思想。小姑她可以有自己的态度,却不能干涉我想和谁交朋友。况且那是我拿自己奖学金的钱买的,也没有花家里的钱……”
胡文恺目色诚挚,言辞率直,这一刻他甚至坦诚到梅婧心内反而生出了几分愧疚。而不远处已然出现了惠惠手捧着礼品盒的身影。
她深吸了口气,继而沉着开口道,“谢谢你的好意,但礼物我不能收。无功不受禄,收下我会不心安的。”
退还的礼物就像是被丢弃在地的心意。
胡文恺一时局促难言,却如何也伸不出接下的手。
“我那天陪同学逛街,想到你皮肤白,腕上带块红色的表肯定好看……”
梅婧心下一紧。
若是没有这样明显的示好,她还能装个一知半解,继续和他做着不咸不淡的表面朋友。可胡文恺毕竟是亚苹姐极其看重的侄子,又和自己年龄相当,她实在不得不对此多加避讳,以免引火烧身,丢了饭碗。
“谢谢你,它是很好看,只可惜,我配不上这样好东西。”
“你怎么会配不上?”
“我配不配,我心里有数。”
聪明人本就是一点通,也自然听明白了这一语双关。
“要是真的觉得讨厌,你就丢掉吧……”胡文恺那明亮的目光在骄阳下逐渐变黯,“从今往后,我也不想再见到它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也没再留给梅婧答复的余地。
而惠惠这个帮忙跑腿的人也是傻了眼。
过了好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梅婧的袖子,压低声道,“你们俩怎么回事啊?我刚刚去取的时候,还以为这礼物是你要送给他的呢!”
“……我怎么敢去惹这种祸?”
“那倒也是,”惠惠轻叹了口气,进而又转移了注意力,“对了婧婧,这盒子我能打开看看吗?”
胡文恺的身影已然消失于街角。
梅婧叹了口气,将盒子又递回了惠惠怀中。
“那你看吧。”
惠惠动作细致地拆开了盒子,“我的天,这手表牌子可是进口的啊,好稀罕的物件啊……婧婧,我不明白,这么漂亮的东西你都不喜欢吗?”
“……我不能喜欢,因为这不是我该得的东西。”
就算梅婧再是小心避讳,就算惠惠也是守口如瓶,可这世上总不缺那些闲出花儿一样的局外人,而梅婧想要送胡小少爷礼物却惨遭无情拒绝的消息也在红苹果内不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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