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被她这嗓门和语速听得脑子发懵,直到她说到最后肺里实在没气,不得已要停下来时,才颤巍巍地问:“那个……你说的臭渣男是哪位啊……?”
“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北城密室遇到的,我刚刚微信拍了拍他,结果发现自己被删了!气得我现在想连夜飞去北城暗鲨他!还有个屁心情背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慕久说到最后已经有点语无伦次,只能靠猛拍大腿来抒发自己的悲愤。
“啊这……”顾湘闻言,一时也有些语塞,绞尽脑汁半天后,只能试图安抚她,“你先别生气吧,现在还是背狗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比较要紧,千万不要因为渣男影响自己的前途……删微信的事等你考上北舞再找他理论也不迟,反正他不是在那儿开了店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不是,他都把我给删了,我还跟他理论个屁!我有这么掉价吗?我以后想要什么男的找不着啊,我非得在这渣男头上吊死?我有病???”慕久这会儿就跟吃了枪炮似的,听到什么炮轰什么。
“呃……”顾湘的话被打断,抿了抿唇后,只能昧着良心跟她强行扯掰,“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吧……你换个角度想想,他把你删了,不就等于他也会把跟你差不多的美女都删了么……这样跟来者不拒相比总是要好一点吧……要不你呃,打个比方吧,万一你跟他在一起了,他删掉这些女生总比都留着好,还挺守男德的……”
“……”慕久听完这番话,身上的火气一下子被扑灭了不少,努力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想,“照你这么说……倒也不是没道理哦……而且我碰到他的几次,他身边也没什么异性朋友,也不会主动在微信上找我聊天……还挺有定力的。”
“emmmm……”顾湘没想到她还真信了自己的鬼话,这会儿看她冷静了一点,便见缝插针道,“所以你先别想这些了,还是背书要紧。考完了什么都有,要没考过想什么都白瞎。”
“啧,”慕久听她这么一板一眼的,思路一下子开了叉,没忍住道,“不是顾湘,你最近怎么这么五美四讲三热爱啊,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爱学习?你不会给你那个学霸邻居洗脑了吧?”
“……”顾湘一时无语,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骂她,“慕久,给我滚去背书!没背完别给我打电话了,男人哪有读书重要!”
“哦。”慕久被她这嗓子听得一激灵,下意识应了声。
只不过在挂断电话之前,她还是没忍住对电话放了句狠话:“但是这渣男的仇我不会忘的,先给爷记上,等爷化悲愤为动力,考完了再连夜飞北城暗鲨他!”
“快滚!”顾湘用两个字堵住她的逼逼赖赖,径直挂了电话。
“哦……”这头慕久也放下手机,眼看屏幕上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转头把下巴枕在膝盖上。
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她抓起手边的圆珠笔,起身到书架前把一本厚厚的剪贴本拿出来。
本子并不新,但很少翻阅,唯独2019年的夏天,她时常拿出来看。
就因为在那个夏天的倒数第三页间,她夹了两张和纸菜单,封面上一个写着沈宴,一个写着慕久。
慕久按下圆珠笔的笔帽,清脆的“啪嗒”一声,想在沈宴的名字后面写上大大的“渣男”两个字,真是让人刻骨铭心。
只不过落笔之前,她还是犹豫了。
谁叫那张和纸太漂亮,金箔细弱地闪着光,细看还有叶子的花纹。
而沈宴的名字落在上面,漂亮得相得益彰。
以至于她盯着看了好久后,眼睫不可自制地轻颤了下,最后叹了口气,把本子合上了。
太笨了,竟然会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患得患失,甚至不舍得破坏留有他印记的证明。
谁叫那也是他们遇见过的唯一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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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城的降温来得很快,秋天的薄外套还没穿过几天,转眼就要换成厚厚的羊绒大衣。
十月的选考成绩一直等十一月下旬才出来,慕久那会儿已经请假没去上学,一天到晚泡在家里的练舞房准备省统考,除了基本功和技巧组合的训练之外,还多排了一支专门请舞蹈老师原创的剧目,名字叫《长生殿》,一听也知道是和大唐贵妃相关的。
以至于她那阵子被剧目弄的连做梦的bgm都是“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的琵琶伴奏,直到顾湘查完选考成绩之后兴冲冲地问她“你考了几分”,才想起来她还考过这么个试。
于是登上网页一查分数,上面显示她政史地三门一百八十九,加上英语一共考了三百二十六。
这分数大概什么水平呢……大概就是北舞的校考要是过了,剩下语文数学闭着眼睛考考加起来能有一百分就够了的水平。
慕久当时看到这分后足足愣了三秒,然后抱着手机从房间里飞奔出来,把楼下沙发上被狗血泰剧看睡着的田若云挠醒,激动地原地蹦跶:“妈!你女儿要光宗耀祖了!”
“什么啊?”田若云刚一睁眼就被她怼过来的手机屏幕晃得头晕,眯着眼睛接过手机,半天才清醒过来,“选考成绩出来了啊?”
“快点看快点看,看完我给爸打个电话。”慕久忍不住上手拍她大腿。
“行行行……”田若云仔细看了眼,在脑子里算了算分之后,总算给了点反应,“一百八十九啊?你原本打算考多少来着?”
“一百六。”慕久回答。
田若云一听,脸上的表情瞬间灿烂起来,满口“宝贝宝贝”地伸手捧过她的脸亲了两口,松手前还忍不住拍了两下,然后再次拿起手机啧啧地仔细端详:“哎哟,我们家宝贝还是聪明,这才背了几个星期就考成这样,要是你不学跳舞,说不定就去考常春藤名校了……”
“你可收收吧,还常春藤,自己想想就得了,千万别说出去,免得到时候被人笑话……”慕久也知道她妈是个不着调的,从她手里拿回手机,截图发给她爸显摆去了。
“这话当然就自家人说说,你妈我又不傻,”田若云话到中途又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扯了扯她身上有些汗湿的练功服,问,“要不今晚舞就别练了吧?妈妈好久没跟你一块去买衣服了,刚好买几件冬天穿的外套,顺便在外面吃个饭,庆祝一下。”
“可别了,我刚练到一半,要出门还得洗头洗澡化妆,麻烦的很……你要是想去自己去吧,看中什么发照片给我就行,”慕久摆摆手,低头看了眼慕航回给她的一排大拇指之后,屁颠屁颠地上楼去了,留下一句,“实在不行让爸陪你去也可以,他老冤大头了。”
“跟他有什么好逛的,你爸那人一点眼光也没有……”田若云闻言,没好气地回了句,只好重新坐回去看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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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经历了一场选考,加上慕久后两个月几乎没去学校,高三上学期几乎是眨眼就过去了。等到她十二月底考完省统考,紧接着就是一月中旬宁城艺术学院的校考,几乎和统考成绩前后挨着出来。
而除了宁艺,大部分舞蹈院校的校考都安排在春节结束之后,就导致按理来说最容易胖三斤的节日里,慕久依然得数着米吃饭,对一些乱七八糟的聚会和应酬也是能躲则躲,生怕没办法以最好的状态备考。
只不过慕家毕竟小富小贵,每逢过年也总得搞点什么仪式撑撑场面。除夕那一晚虽然是一家三口在家里过的,但在那之前就得挑个好日子摆酒席,把各种认不出的表亲堂亲都叫来一块儿,然后给长辈们拜拜年、让小辈们收收压岁钱什么的。
慕久活了十几年也没太弄明白这些酒席的由头,但因为是习俗,推是推不掉的,只能在二十六这天提早结束练舞,在她妈妈的催促下洗澡换衣服。
宴会连续四年都定在铂悦酒店的宴会厅里,因为他们是主人,晚间六点刚过就抵达了宴会厅,需要在那儿无聊地等四桌客人都来齐。
慕航到了之后就跟酒店经理寒暄去了,剩下慕久一脸乖巧地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们拜了年收了两个大红包,又因为是艺术生,差点被他们起哄在人前跳段舞。到头来好容易从亲戚的海洋中脱身,总算能坐到今晚不喝酒的那桌,跟她妈妈在那儿挑美甲店发来的各种案例图。
等到六点半左右,田家的各路兄弟姐妹基本到齐,慕久的二叔慕帆一家也到了,后边跟着她的小姑妈慕晴,手上还挽着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中年老男人,肚子很大,脸上带着常年浸淫酒精的糟红。
本来慕久不太关注这些八卦,看见之后也不会有想要深思的念头,尤其对方长得不好看,跟她爸比可差多了,于是打过招呼后转眼就忘了。
但田若云简直是个八卦雷达,看慕晴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下后,才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服,小声道:“看到你小姑妈了吗?”
慕久顺着她努力指示方向的下巴看了眼,很快收回目光:“怎么了?”
“她身边坐着的那个,是她老公,今年下半年刚结的婚。”田若云半捂着嘴,神秘兮兮地回。
“啊?她老公?”慕久不可置信地又看了眼,问,“她结婚我怎么不知道?不该请我们喝喜酒的吗?”
田若云听了,给了她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八卦专属眼神,道:“我听你爸说,那男的已经是二婚了,加上年纪也不小,好像快六十了吧……反正不是五十九就五十八,就没摆酒席,要不摆了也丢面。”
“啥?”慕久再次震惊,努力压低声音问,“这么老还娶什么老婆啊?那他不比小姑妈大了快二十岁?这也太离谱了吧?”
“是吧,我听到那会儿也觉得不可思议,”田若云撇了撇嘴,又道,“不过那男的还挺有钱,好像是做汽车上一个什么零件的,和前妻有个儿子,但没跟他。现在你小姑妈嫁过去,才没半年吧,就去做试管了……估计也是想赶紧生个孩子,要不到时候跟前妻那儿子争起来不好办,毕竟那人也快六十了,是该着急。”
“不是吧……”慕久听到最后只剩咋舌,再看看对面那桌衣着打扮都光鲜亮丽的女人,忍不住道,“可小姑妈不是还挺美的吗,年纪也不算很大啊,干嘛非嫁个这么老的啊……那男的啤酒肚都快顶到桌子了,图他什么啊?”
田若云听到这句,颇为鄙夷地轻啧了声,把声音压得更低:“你说能图什么?图人家钱呗。你小姑妈长这么大出去挣过一分钱?都是她向你爷爷伸手要,你爷爷再叫你爸给她转,靠家里养了三十多年也不知道害臊,她这会儿嫁出去了,我倒是顺心。”
慕久听完皱了皱鼻子,莫名联想到自己,有点心虚地小声道:“可是妈,要是我以后挣的钱也养不活自己怎么办啊?”
“你怎么办?”田若云看她一眼,没好气地回,“那谁叫你投胎投的好?我跟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你爸的钱不就是你的钱?我手里那些珠宝啊店面啊不也都留给你?”
慕久一听,光是想到自己有钱就挺高兴的,傻乐道:“那我下半辈子还挺有保障的哈……”
田若云瞥见她这嘴脸就觉得无奈,轻啐了句“德性”后,紧接着聊回八卦:“不过说起来,今天这桌酒席还是你小姑妈那新老公跟我们家合着一块儿摆的,也算是两家认识一下……你看那边两桌,就全是他那边的亲戚,听说他跟前妻的那个儿子也来。”
“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慕久有点无聊地喝了口茶,就看她们这桌又来了几个女眷,有个老奶奶让人扶着坐下,跟她隔了一个座位,坐在她右手边。
“我也就是跟你随便说说,这不正好无聊么,”田若云看有人来,再次压低了声音,道,“他那儿子我也打听了一下,二十多岁吧。好像说前妻是北城人,儿子也跟她一块儿住在北城,还在那儿开了几家酒吧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经生意……”
慕久听到“北城”和“酒吧”两个字,心头不可避免地跳了一下,下意识抬眼去看那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
但让她横跨几十岁和几十斤肉去分辨相似的眉眼实在过于困难,加上这种油腻的中年男子多看一眼都是精神污染,慕久坚持了不到两秒就逃也似的收回视线,开口问:“那男的姓什么啊?”
田若云闻言想了想,最后道:“姓周啊李啊的吧,我也给忘了,哪记得住这么多。”
“哦。”慕久应了声,反正不姓沈,想来也应该是巧合,就没太在意。
……
晚间将近七点的时候,宴会厅里的位置基本已经坐满,唯独慕久边上的位置还是空的。因为那个老奶奶貌似就是她小姑妈的新老公的妈妈,她们彼此分属两家,因此在其他位置坐满之前,基本不会有人来这儿挤,要不总有一边是不认识的人,也挺尴尬。
但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就算没坐满,席上那些半生不熟的人也都已经心照不宣地开始动筷,尤其她这桌大都是老人小孩,不喝酒,就吃得格外热闹,总有小孩嚷嚷着“妈妈,要吃那个”之类的话。
慕久晚上吃不了太多,尝了块冷菜里的糖醋肉排和藕丁就放下筷子,开始玩手机。
直到身后宴会厅的门被打开,她听到有人问来者:“喝不喝酒的?”
“不喝。”声音有一点熟悉,听起来散漫又温和。
“不喝去那桌吧,那桌都不喝,刚好跟你奶奶一块儿坐。”对方闻言便示意他。
慕久一听到“奶奶”这个字眼,也猜到应该是她身边这个空着的座位,于是转头看了一眼。
来的那人穿着件质感很好的黑色羊绒大衣,搭配里面同样颜色的毛衣和长裤,一身都很低调,没像她之前见到的那样戴着配饰。
入冬之后他的皮肤大概变得更白了,刘海下秾长的睫毛和桃花眼因此幽深如潭水,此刻挺拔而隽秀地出现在酒店艳俗的装潢和灯光下时,像冬夜无声的雪,漂亮得让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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