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裕是太子穆珏的亲卫,平日里跟随穆珏处理政事,算得上穆珏的心腹。
谢双双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绕过姚复进了院子。
她径直从侧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等走进屋门,脚步忽一顿,转头看向奚音:“奚音,你去和卫裕说一声,我午睡初醒不适,稍微盥洗一下,片刻便去。”
奚音乖巧应着,转身踏出屋子,朝前厅去了。
屋中还站着一个同样身着桃粉色衣裳、头梳垂挂髻的丫鬟,只是她看起来年岁比奚音略大,显得从容稳重不少,是谢双双的另一个贴身婢女青鸢。
青鸢原正双手交握,不安地在屋中徘徊等候,此时见到谢双双回来,万分欣喜地迎了上来:“太子妃,您终于回来了!”
谢双双应了一声,走到铜镜前仔细看了看,果然瞧见自己一副乱七八糟的模样,不由惆怅道:“青鸢,我要拾掇一下。”
她方才在酒楼忙出了一身汗,此时鬓角碎发皆贴着额头,看起来杂乱不堪。再加上为了方便在外走动,自己特地换了一身简单的衣裳,现下衣裙上沾染了许多灰尘,颇有些狼狈。
若就这样去了,铁定露馅。
青鸢到外间打了盆清水回来,谢双双便就着清水稍微擦拭了一番,然后又将身上的鹅黄色衣裙替换成了一件月白色流云纹饰的曳地长裙,走动间云纹轻摆,轻灵飘逸。
做完这些,谢双双已有些疲惫。
她觉得自己这模样应付太子应该差不多了,转身便想往外走,却被青鸢扯了回来,摁在梳妆台前好说歹说给她敷粉画眉搽了唇脂,末了竟然还往她脖颈间细细拍了香粉,看得谢双双眉心一跳一跳的。
她只是去见太子一面,不是去见天王老子。
“行了行了。”谢双双将青鸢的手往下一摁,无奈道,“青鸢,我再不去,就凭木鱼那性子,说不准能把我给炖了当晚膳吃。”
乍一听到这大不敬的称呼,青鸢细长的眼眸瞬间瞪起:“太子妃,这称谓可万万使不得!”
若是让太子殿下听到……
“好了好了,我知道。”谢双双懒散应了,转头看见回来的奚音,抿唇道,“我们走吧。”
穿过前廊,谢双双带着青鸢与奚音径直来到前厅,见到不远处候着的卫裕,客客气气地道了声不是。
卫裕面上也并未显露不悦,礼貌问好后便转身带谢双双前去太子屋中。
谢双双跟在卫裕身后,偶尔见到附近有丫鬟小厮经过,才打起精神端正姿态,余下时间皆倦懒地垂着眼皮,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今日因如意酒楼要做最后的修缮准备,她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便匆匆赶去酒楼亲自监督,一直忙碌到晌午才得了时间休息。方才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府上,现下上下眼皮直打架,困得倒头就想睡觉。
青鸢在她身后悄悄提醒了好几次,她才不至于一不留神倒进路旁的花丛里。
谢双双使劲摇了摇脑袋,为了分散注意力,将视线移到前方带路的卫裕身上。
卫裕头发利落束起,一身黑色劲装,右手持锃亮长剑,一派冷肃凛然的模样,倒是和她小时候在话本子里瞧见的侠客长得差不多模样。
谢双双想到这里,脑海中蓦地又闪过一人。
从大婚到今日,已有一旬左右时间,她却只见过穆珏一面,还是在府中闲逛时碰巧见到的。彼时他正与卫裕议事,似是事情进展不佳,眉间攒着一股阴沉寒意,见到她时眸光只略略停顿了一下,然后便将她无视了个彻彻底底。
难道她长得很像空气么?
谢双双有些惆怅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便穿过月门,跟随卫裕到了穆珏屋外。
方才远远似乎听到了一些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可是等他们再往前靠近一步,那谈话的声音便宛如入水玉珠,顷刻就消失了。
见卫裕脚步停下,谢双双反应过来,也停了脚步,一双杏眼明澈似水,有些警惕地瞧着卫裕。
卫裕却似乎没有打算进去,只往旁边挪了一步,躬身道:“太子殿下已在屋中,太子妃请。”
这语气有些奇怪,谢双双狐疑地看了卫裕一眼。
她怎么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耳旁忽听到屋中传来隐约的告退声,谢双双让青鸢和奚音在旁边候着,自己则往前迈了一步,转身走进屋子。
只是方才走到正门,准备跨过屋门的小槛时,谢双双眼风不经意一掠,竟对上了一双漠然的妖冶凤眸。
那双眼中雾霭沉沉,深不见底,似酝酿着狂风暴雨,下一秒便要将她吞噬其中。
谢双双面上不动声色,身体却遵从了内心的反应,脚下一僵,竟是被门槛狠狠绊了一跤,整个人直直往前摔去!
啊!!!
眼看着自己就要与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谢双双的尖叫尚且还卡在嗓子里,身旁已然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扯了回去。
眼前天旋地转,谢双双方才站直身体,还未回神,口中便下意识道:“多谢殿……”
她道谢的话尚未说完,已被那人打断。
“方才事况紧急,薛顷失礼之处,还望太子妃海涵。”
谢双双一怔,闻声看过去,瞧见身旁站着一个容貌俊朗的男人,言谈间唇角含笑,懒散不羁,一派如玉清风的模样。
方才扶她的竟不是穆珏!
谢双双连忙后退一步,略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薛顷见她抵触,也不介意,微笑着朝她颔了颔首,便转身踏出了屋子。
临走之时,竟然还好心地反手将屋门关上了。
“砰”的一声,谢双双沉默地盯着紧闭的屋门看了半晌,感受到屋内越来越低的气压,终于慢吞吞地转过了身。
圆桌之上,一袭玄墨暗纹长袍的穆珏单手支着头,五官精致,如画般的面容似笑非笑,直直盯着她,眼眸如鹰隼般漆黑深沉。
“太子妃可教孤好等。”他指尖轻敲桌面,缓缓道。
谢双双存心装傻子,无视穆珏的话,捏着手上的绢帕,微笑道:“殿下唤臣妾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
存心转移话题。
穆珏轻嗤一声,也不戳穿她,直奔主题:“三日后,皇宫举办花朝宴,届时随我进宫一趟。”
谢双双心下了然。自他们大婚后,还未真正一同进过皇宫,现下应该是借着这个机会,进宫觐见太后皇后。
她心中暗暗想着,面上垂眸点了点头,也不说一句其他。
穆珏久未听见回应,微眯起狭长凤眸,注意力终于落到不远处安静而立的谢双双身上。
他一直投身于政事,因此向来无暇、也不屑顾及感情之事。前一段日子皇帝将他叫到殿前,开口便直截了当说他已达成婚之年却仍未成家,现下为他觅了一门好婚事,是镇国公府上的千金,因此特来询问他的意思。
他连谢远和什么时候有女儿这件事情都没听说过,哪里知道。
看着皇帝和蔼亲切却不容拒绝的神情,他只讥嘲笑笑:儿臣若说不愿,能不娶吗?
自然不能。
皇帝直接断了他的念头,大手一挥:钦天监呈递上了好日子,婚事已定在正月初七,不会再改。你须得向朕保证,届时不会出什么乱子。
那时太子府上潜伏刺杀的死士频出,他一面应对,一面又要处理政敌时不时制造的麻烦,各种事情繁琐至极,他被扰得心烦意乱,心思倦怠惫懒,也没有反驳,只漠然应了。
府里多个人罢了,又不是养不起,权当给府上买个摆设。
若长得好看,那便算个花瓶。
因此,直到今日,他仍未对这位明媒正娶抬进府上的花瓶摆设留过心。
直到昨日皇帝派人告知他皇宫将要举行花朝宴,指明要带着太子妃前去赴宴,他这才记起府上竟然还养了个女人。
穆珏盯着一言不发站在屋门旁的谢双双,目光渐深。
她长得很漂亮,眉眼精致俏丽,肤色白皙,下巴小巧,是很标致的美人模样。月白色流云纹样的纱裙将她窈窕的身线尽数勾勒出来,纤腰盈盈只堪一握。
因她垂着眸子,他看不分明她眼中的情绪,只能隐约瞧见她纤长的睫毛后面明澈灵动的眸光。
看来还是一个有心思的人儿。
穆珏忽不明所以地轻笑一声。
曳地的衣摆逐渐收束,他起身站了起来。
谢双双等待许久,都没有等到穆珏的下一句话,以为穆珏已无事要说,她正打算告退离开,抬眸却看见穆珏站起身,竟直直朝她走了过来。
穆珏身量颀长,比例生得极好,他现下未穿婚服,只着闲时玄墨衣裳,少了些大婚时的华贵,多了些潇洒意气,也是出挑的好看。
再加上那样一双宛如雕刻出来的妖冶眉眼,一睨一哂间都带着不经意的懒散风流,一刹那便让她生出压迫之感。
谢双双心跳骤快,又联想到穆珏一贯的作风,生怕他狠戾的性子一现,搞不好真将她炖了当晚膳吃,连忙飞快说完一句臣妾告退,转身便想开门逃离。
然而,屋门堪堪打开一半之时,身后忽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一推到底,将屋门关死。
谢双双连屋外奚音青鸢的衣角都没瞧见,眼前的光亮便刹那间被收拢在木门的另一边,咫尺天涯。
身后有温热的气息靠近,因有意压低而略显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太子妃这样匆忙,是要急着去哪里?”极撩人的声线,带着清清淡淡的揶揄。
穆珏微微俯身在谢双双颈旁,噙着笑转过头,目光好整以暇地扫过她的侧脸。
她紧紧抿着红唇,明澈潋滟的眼眸倔强地直视前方,看似镇定自若,微颤的纤长睫毛与不匀的呼吸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他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是胭脂水粉的香味。但在这浓郁的味道之下,似乎还若有若无地藏着极淡的清甜奶香,很独特的香气,很好闻。
像从前偶然尝过的云绵糕,香浓的奶味混着柔软绵密的糯米,舌尖稍微一抿,便会在齿间软软化开,绵甜可口。
这个变态想干什么?!谢双双再忍不下去,咬牙开口:“殿……”
她口中的话尚未说完,忽听穆珏低低道:“你的耳朵好红。”
“还有,我听到你心跳的声音了。”
第3章
谢双双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感觉脸颊烧得更加厉害,又微不可见地往另一边挪了一挪,兀自道:“殿下若没别的事情,臣妾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她说着,手下使力向后拽,试图拉开屋门。
然而徒然无功,屋门仍旧被身后人压得死死的。
穆珏眼见着谢双双白皙的脸颊浮上微微红晕,宛如流华美玉般摄人心魄,忽觉逗她害羞然后瞧她强自镇定的模样竟也十分有趣。
“嗯?太子妃有什么事?”他溺在她身上的香味中,嗓间发出一声轻笑。
谢双双被穆珏虚虚拢在身前,四周皆浮动着穆珏身上清冽幽香的气息,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
感觉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谢双双来不及思考,张口便胡扯:“回去喂猪。”
她的话刚刚出口,空气中似乎骤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待谢双双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猛地捂住嘴巴,明澈的眸子现出一片震惊懊恼之色。
完了,她怎么把小时候和哥哥开的玩笑话说出来了?!
堂堂太子妃在府上养猪,成何体统?!
穆珏一动不动,俯身在她颈侧沉默许久。
除了偶尔拂过的温热呼吸,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谢双双以为穆珏被自己惊世骇俗的话震得回不了神时,忽听耳畔响起闷闷的低笑。
起先是极轻的笑声,随后便渐渐明晰起来。
她惊疑不定地转头看去,瞧见穆珏漆黑如墨的眼眸中缓缓漾出涟漪般的笑,随后那笑便扩散到了弧度完美的唇角,因笑意渲染,妖孽面容不再冰冷疏离。
他低低笑着往后退了两步,步伐有些不稳,竟是愈笑愈发止不住。
谢双双:……
穆珏丝毫不留情面地笑了一会儿,抬眼睨着脸色尴尬的她,揶揄道:“太子妃的喜好倒是独特。喜欢养猪?”
谢双双面上可谓色彩纷呈,感觉这话抛出便再无转圜之地,她有些羞恼地别过头,硬邦邦道:“臣妾喜欢猪崽,难道不可以么?”
“哦?”穆珏挑了挑眉。
他竟不知自己府上除了太子妃,还养了只猪崽。
穆珏睨着她,勾唇笑道:“在哪里?孤随太子妃前去瞧瞧。”
谢双双眼皮一跳。
她不过随口胡诌,哪里真的在府上养了猪?!
害怕穆珏当真去她屋里搜查小猪,谢双双有些迟疑地继续扯谎:“猪、猪崽还没挑好……掌柜说那一种长不大的小香猪十分难寻,是以现下还未进府……”
见穆珏眼中笑意渐浓,她脸上愈发烧红,再也编不下去,飞快说了声臣妾告退,转身拉开屋门便如避鬼神一般地跑了出去。
守在门外不远处的奚音和青鸢只瞧见屋门骤然被打开,自家太子妃逃也似的冲了出来,随即便听到了太子殿下闷闷的低沉笑声。
她们向来知道太子性格乖戾深沉,近日更是被政务上的事情扰得神思倦怠,现下乍一听到这声音,竟有些怔然地愣在原地。
回过神来时,自家太子妃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园子月门处。
奚音和青鸢瞪大眼睛对视一眼,急忙匆匆小跑跟了上去。
***
谢双双提着曳地的衣裙,闷头往前跑,也不顾半途中朝她行礼的丫鬟小厮,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一口气跑回了屋子。
关上屋门,她才捂着脑袋哀叹一声,几步走到床榻边直直倒下,一头扎进柔软的云枕里撒泼打滚。
呜……这下丢脸丢大了!
奚音和青鸢推门进来,看见的便是谢双双半个人埋在被子里恹恹的丧气模样。
奚音性子顽皮些,捂着嘴就笑出了声,还被抬起头来的谢双双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一眼。
因晌午时候拖延了许多时间,谢双双担心穆珏临时起疑再派人寻她,且酒楼那边有殷烛坐镇,可以放心,于是她剩下半日便没有离开太子府,只安安心心地待在院子的摇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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