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底下情景僵持,穆桓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缓声道:“六弟不是来救人的吗?很简单。”
接着,穆桓微笑着望向穆珏,口中竟缓缓吐出惊世骇俗的字眼:“这三杯酒里,只有一杯无毒,其余两杯皆藏了剧毒无味子……六弟只要选择其中一杯喝下,马上就能带人离开。”
穆珏神情不变,没有反应。
过了片刻,他才懒洋洋地扬眉,轻笑一声:“礼尚往来,孤若喝了,三哥不喝么?”
闻言,穆桓面上笑容顿了顿,心跳一窒,但是很快便又恢复了。
“本王当然喝。”他从容道,似乎已成竹在胸。
穆珏向来果断干脆,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他没有细看,凤眸随意瞥过一眼,便取了其中一杯仰头灌下。
抬手将杯盏倒置过来,穆珏眼中神色恣肆,道:“三哥请。”
穆桓见他动作从容矜贵,如饮美酒一般干脆,便是这般境地,也丝毫不见慌乱,心中不由嘲讽地笑了一声。
“送上来。”穆珏既喝了,他也不好食言。穆桓朗声说着,朝柴子招了招手。
柴子也没想到现下多出了这一茬事情,不由愣了片刻,低头看了看托盘上的杯盏。
等到分辨完杯中酒液种类,柴子确定下来,放下心,便端着托盘走了过去。
攀上阶梯,柴子飞快地来到主寨的高台之上,走到穆桓面前,将托盘递到他面前,毕恭毕敬道:“王爷请。”
在旁人没看见的角度里,柴子用眼神示意了其中的一杯酒,意思不言而喻。
剩下两杯,一杯是毒药,一杯是清酒——而穆珏方才已饮了毒酒,必死无疑。
穆桓读懂了柴子的意思,勾唇笑了一声,端起清酒仰头喝下。
与穆珏一般,穆桓将杯盏倒置,转身回去,目光微笑地看着穆珏,开口扬声道:“既然太子殿下完成了允诺,我们自然也不能食言。来人,把怀嫣公主带出来。”
几个匪头子从后寨押出了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
她的嘴巴被白布塞住,完全说不了话,见到穆珏的那一刻,泛红的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
穆珏扫了穆怀嫣一眼。
她的头发虽散落杂乱,衣裳基本还是安好的,应当只是被关起来了。
“柴子,还不快给我们的公主解绑。”穆桓微笑着道。
听见穆桓施了命令,柴子忙不迭跑上前去,殷勤地给穆怀嫣身后的绳子松绑。
得了解脱,穆怀嫣再按捺不住,死命挣开那些人的桎梏,跌跌撞撞地飞奔到穆珏身前,哭腔浓重:“六哥!”
穆珏没有看她。
正当众人的注意力转移时。
沉默许久的穆珏突然低低开口,眼神倦怠似狐,声音含笑:“三哥……毒酒的味道可好?”
听见穆珏的话,柴子宛如雷劈,顿时瞪大眼睛,见鬼一般地看着他——
这、这人疯了?
这话诡异,穆桓没有掉以轻心,盯着穆珏,不悦地拧了拧眉:“你什么意思?”
“三哥听不见么?”穆珏懒洋洋地笑,“孤只是想问,方才那杯毒酒……可比得上宫廷御赐?”
穆珏以为他喝了毒酒?穆桓不屑地嗤笑一声,目光讥讽:“这句话,应该由本王来问吧?”
只是,这句话刚刚说完,穆桓便陡然皱起了眉头。
五脏六腑被搅乱的痛苦如同滚烫的潮水,翻涌着冲上心肺,想到方才的毒药,穆桓面色一变,镇定神色尽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死死瞪着不远处淡漠站着的穆珏,穆桓怒不可遏道:“是……是你动的手脚?”
穆珏眉眼微敛,不置可否。
联想到无味子的剧毒药性,穆桓心中如坠冰窖,他抓着胸口,不住喘息着,眼中的愤怒几乎要将人焚毁。
柴子也傻了——他明明没记错啊,王爷喝下去的那一杯酒是没有毒的,现在怎么会这样?
赫连余方才心中不忿,便到寨子后晃悠了一圈,此时方才回来,见到不远处几乎站不稳的男子,又瞬间愣在原地——刚刚发生什么了?
穆珏扯了扯嘴角,微抬起头,直视着穆桓,眼神冷漠。
“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你缜密谋划了一切,却败给了民心。”
穆桓野心极大,意图不言而喻。
可是对于上位者来说,智慧、手段、权势、民心缺一不可,而穆桓恰恰缺了民心。他虽有野心,有谋略,对待亲随下属却恶劣,不少宫女太监皆对他极为不满,只是碍着身份不敢明说。
同样的,穆桓身旁的随侍婢女对他积怨已久,便寻了机会拜见太子殿下,请求归附。
而方才穆桓喝下的,其实是被掉包的毒酒。
寨中场面一片寂静。
柴子看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他凄惨地嚎哭一声,连扑带滚地跑到穆桓面前:“王、王爷,您没事吧?小的去叫……”
“滚!”穆桓猛力推开柴子。
随即,穆桓双目赤红,摇摇晃晃地撑着身子站起来,倏地一指穆珏,恨声道:“杀了他!”
就算死,他穆桓也要拉着穆珏一起下地狱!
随着穆桓发令声落下,寨子中的人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一眼。下一秒,他们纷纷抓紧了手上的武器,大吼一声,瞬间呈包围式向穆珏冲去!
穆珏凤眸微眯,哂笑一声,眼底缓缓浮现乖张戾气。
“卫裕。”他唤。
身后寨门外,动静骤起。卫裕率领一众精兵,冲进厉风寨,加入了混乱嘶吼的战场。
将穆怀嫣推到寨外安全区域,穆珏回身。
猎猎大风中,他一身月白衣裳被吹得扬起。
穆珏缓缓勾了勾唇,眼中乖戾张扬神色尽显,是上位者与生俱来的睥睨之气。
身影一掠,他冲进了战场。
***
卫裕带来的精兵数量其实不多,几乎只到寨中土匪人数的三分之一,只是凭借着战场杀伐的老练经验与作战手段,才勉强与穆桓一派打成平手,但这样下去很难脱身。
穆珏穿行于士兵之中,一袭白衣已然暗红。
唇角染了鲜红血迹,他随意抬手拭去,大致看过场面形势,眼神狠戾却冷静。
寨子后门,柴子已然飞奔着驾马去找大夫。
穆桓站在高台栏边,死死撑着栏柱。
他明显痛苦至极,连嘴唇咬出了血,却咬牙硬撑着,目光似藏了憎恨的火焰——他要亲眼见到穆珏惨死!
拉锯战随着时间蔓延,场面却慢慢朝着一边倾斜——卫裕带来的精兵鏖战已久,已然显出了疲乏之态。
大片大片的血迹如泼墨一般,在穆珏的白衣上晕染开来,惊心动魄。
几人同时执矛向他攻来,穆珏正与一人对峙,无暇分心,竟被其中一人刺中了腹部!
闷哼一声,他目光冷狠地反手,生生折断了那人的武器。
将几人击退,穆珏低低喘息着,踉跄地倒退一步。
恰在此时——
“穆珏!”
一声凄厉的喊声遥遥响起。
穆珏微皱起眉心,眼中杀伐之气还未散尽,他回身,抬眼望去。
青烟缥缈的山水间,一袭潋滟的殷红身影撞进视线,一刻不停地朝他奔赴而来。
她身后是甲胄铁兵的戚浩安。
是浩浩山河的千军万马。
第48章
方才见到穆珏被刺的一幕, 谢双双的心跳几乎在那一刻停止了。
那一瞬间,她脑子一片空白。
心中唯一的一个念头,是——
他若死了, 她绝不独活。
伴随着震天的呐喊声, 戚浩安带兵冲进混乱的战群, 瞬间逆转了局势, 卫裕压力顿减,持剑反杀回去。
随行士兵为她划开一条路, 谢双双长发清丽,红影惊鸿,孤注一掷一般飞快来到穆珏身前。
在他身前站定,她紧紧咬着下唇,呼吸不稳。
抬起头来时, 杏眼边缘已然泛红。
看向眼前的人,心中顿生惶恐——若她再晚来一步……
穆珏凤眸低垂, 放下滴血的长剑,睨着眼前的女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为什么不听话?”
他的声音很低,因为累而略显喑哑。
——为什么不听他的话, 乖乖在府上等他回来?
眼前的一幕与太子府被刺那一日逐渐重合, 几乎完全一模一样。
可谢双双知道,那一日穆珏衣裳上的血只是打斗时刺客留下的。而现在,他白衣上的血迹蔓延成花,除了敌人的, 还有他自己的。
穆珏受伤了。
周遭是响彻长空的厮杀呐喊声, 场面一改之前朝穆桓一边倒的局势,开始向穆珏一方倾斜。
四周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愈来愈多的寨匪倒下, 厉风寨里没有人预料到,以为可以一直逍遥法外的他们竟然会在这一天丧了命。
而戚浩安与太子一派,其实也需要借助着现下的机会,铲除这个为非作歹已久的江湖帮派。
穆桓痛苦无比,却死死盯住寨子下的场面,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戚浩安怎么会带兵赶到!
不可能……他不甘心!
愤怒上涌,怒急攻心,窒息的感觉逐渐将他淹没,穆桓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裳,恨恨地从齿缝中逼出半句话,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另一边。
眼前的女子俏颜含泪,眼中满是心疼神色,穆珏却破天荒地的没有动容。
他移开视线,十分压抑地说了一句:
“回去。”
这里附近可能还有人埋伏,并不安全,若被有心人袭击,他没有十足把握保证护她无碍。
闻言,谢双双却执拗地睁大了眼眸,摇头道:“不!”
他在哪里,她便在哪里!
“乖……听话。”穆珏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
只是似乎隐约蕴了一丝疲倦与压抑的痛苦。
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她走……她不走!见眼前人态度坚决,谢双双心中慌乱害怕,下唇几乎被咬出了血。
心慌意乱之下,她也忘了敬称,声音带着哭腔,无措地喊他的名字:“穆珏!”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走的!
真的……不走吗?穆珏低下头,声音喑哑,低低笑了一声:“罢了。”
他终究还是敌不过她。
“只是,”穆珏凤眸低垂,哑声道,“等一下,不要害怕。”
谢双双神情一怔,含泪的眼眸茫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戚浩安与卫裕等人皆是战场上带兵打仗的精锐,对敌经验丰富,杀伐果断,很快便将厉风寨中的残余敌人剿灭干净。
带人将寨中寨外都巡视检查一遍,卫裕飞快来到穆珏面前,面容冷肃,回禀道:“殿下,赫连余与梁妙茵已被活捉,厉风寨中残留余孽也全部清除,方圆三里范围内已恢复安全。”
穆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谢双双睫毛轻颤,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见四周已逐渐安静下来,她正想小声开口说些什么时,却陡然见到了令人恐惧的一幕。
“穆珏——”
伴随着她惊慌失措的声音,白衣染血的人微不可察地皱起眉,身影微晃了晃,忽然半跪下来,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穆珏闷哼一声,唇角溢出暗红色的血。
血迹溅落在泥地之上,妖冶张扬,如殷红摇曳的彼岸花。
“穆珏……”谢双双扶住他,害怕地喃喃起来,连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你别吓我,别吓我。穆珏你怎么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
卫裕明显也没料到这番情况,震惊地上前一步,急切道:“殿下!”
殿下看起来分明是中毒的征兆!
可是,那个婢女不是已经提前将那三杯酒掉包了吗?
穆珏随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在众人震惊慌乱的视线中,忽极轻极浅地笑了一声。
穆桓以为他喝下了清酒。
但其实那三杯酒,都是毒酒。
穆桓生性多疑,麾下的人更是诡谲狠厉,若被发现,便再难扭转局势。他只有这一次逆风翻盘的机会,便只能赌。
而他最终是赢了。
身旁女子秀美的小脸煞白一片,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断往下掉,看得人心疼不已。
痛苦愈来愈剧烈,仿若要摧毁人的意志。
穆珏神情不变,淡淡睨向她,勾了勾唇,低声哄她:
“哭什么?死不了。”
他的语气很淡,似乎身前的她只是因为做错了事情,委屈地哭鼻子,简直像在安慰小孩子。
还未等谢双双反应过来,穆珏却骤然拧起眉心,压抑地闭上了眼睛。
白衣染血,如流沙般从她的手中划过。
***
殿内清凉如秋,香炉内一缕缕飘出青烟,安神怡人的烟雾在宫殿内扩散开,嗅得一众宫女昏昏欲睡。
此时,终于有声音从内殿传来,外殿守着的宫女一惊,顿时清醒过来,端身肃容站好。
“回禀皇后娘娘,此毒凶险,太子殿下能坚持那么久,还是因为提前服用了清和丸的缘故,还有太子殿下自身强健的底蕴。否则,恐怕……”
太医苍老的声音微带愁虑,在静谧无比的宫殿内轻轻回荡着。
皇后还未说话,一直苍白着小脸坐在一旁的谢双双已然抬眸,轻声问道:“他会醒吗?”
距离太医初诊治疗,已经过去了足足三日,可穆珏还是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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