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禾平日里最追求精致,重大场合里特别是去见长辈的时候,她能梳妆打扮两个时辰。
而今早她匆忙起来,只短短两刻钟,便收拾妥当了。
刚要出门,细辛来传话,说二少爷没等她,已经先去老夫人处了。
沈卿禾拿帕子擦了擦汗,快步出了庭院,低声问橘白道:“他今天早上,等了多久?”
“少爷辰时起的身,一直在大厅坐着,不说有何事我们也不敢乱动,辰时三刻才问的您。”
二少爷脾气不好,院里的下人都怕他,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动。
他一开口,大家就会争着去做。
“我估摸着少爷生气了,您待会说话要小心。”橘白嘱咐她。
沈卿禾心尖儿颤着点头:“嗯,我知道的。”
到长睢院大厅,已经坐满了人,唯独主位上的太夫人不在。
陆府是霁城的大户人家,太夫人当家,如今七十高龄,有一儿一女。
女儿早早嫁人,儿子陆丰益,人常不在府里,一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陆丰益的夫人早逝,只留下两个儿子,二少爷陆胥和三少爷陆晟。
这些也都是沈卿禾向橘白了解到的,毕竟嫁进来不久,有些人脸都还没认熟。
比如她到现在都还没见过陆胥和陆晟。
如今厅里这些人,她倒是已经能说出个大概。
右边第一位女子,四十来岁,着绛紫色绣芙蓉纹罩衣,眉眼细长刻薄,正是陆豫的母亲,二姨娘李氏。
瞧着风韵,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
陆豫正在李氏旁边坐着,江宜棠随后而坐。
左下第一和第二位的位置却是空着,再往下穿云雁百合裙的女子,是陆丰益新纳的小妾,唤作白芊芊,小门户家的女儿,只比沈卿禾大一两岁。
沈卿禾在白芊芊前面坐下。
沈卿禾困的迷迷糊糊,头晕的不行,眼睛也被阳光刺得生疼,手扶额微揉了揉,目光往前头打量。
陆胥说是先来了,可也没看见人,不知道去了哪。
原本两人尚未见面,关系已势如水火,她今早又落了个懒怠不敬尊长的名头,还不晓得会被如何。
坐在椅子上,她战战兢兢,也不敢开口多问,只得努力打起精神,调整好自己状态,坐得板直。
约摸半刻钟,门后传来太夫人的声音。
“二十三岁的人了,做事收着一点,昨儿个青布山那事,外头将你传的凶神恶煞,我们陆家好歹是言情书网,打打杀杀的少沾。”
后头有低沉浑厚的声音应了声“是”,随即脚步声越来越近。
若没猜错,太夫人是在和陆胥说话,沈卿禾下意识收了目光回来,心跳的飞快,不敢再往前面看。
黑色的身影走下来,在她前面的椅子上坐下。
“卿禾。”太夫人突然唤她。
沈卿禾抬头,笑着应了声。
“刚听胥儿说你身子不舒服,还想去瞧瞧你,看你脸色,是不大好。”
“劳祖母您挂心了,只是昨儿睡得晚而已,没什么大事。”
解释完这一句太夫人便没有多问,沈卿禾心里暗暗的想,陆胥竟然会帮她说话。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面前的男子着一身镶锦纹玄衣,只瞧见侧脸,鼻梁高挺,剑眉入鬓,英姿俊朗,挺得笔直的坐在那里,气势凛然。
同她想象中凶神恶煞的魔鬼差了一大截,起码这相貌是实打实的俊朗。
沈卿禾看愣了会儿,心头惧意霎时微散。
此时陆胥偏过头,目光寒意乍现,一副冷血模样,没有半分情感,黑幽的眼眸里,凶意外露。
沈卿禾心口一跳,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不可避免的抖了一下。
马上把目光收了回来,低下头,不敢再看。
.
从太夫人处出来,沈卿禾远远的跟在陆胥后边,想同他解释今早的事,又不敢靠近。
他腿长,步子迈的大,沈卿禾几乎是一阵小跑提着裙子,小喘着气,模样已经有点狼狈了。
终于回了水澜院,他脚步停了下来,沈卿禾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开口,声音未说出来,陆胥回头冷扫了她一眼。
他虽在看她,可从方才到现在好几眼,都没把她这个人放在眼里。
庭院的东南角有个流动的小水池,平常洗水果之类的,十分方便,水流清澈,潺潺流过。
陆胥挽起衣袖,一脚踏在台阶上,一手用木瓢舀了水,浇在自己另一只手上。
他手上有伤痕,水流滑过手臂,再落在地上就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红色,风一吹过,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庭院里。
沈卿禾抬手下意识放在鼻尖处,惧怕又疑惑,看了橘白一眼。
橘白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男人身材高大,唇角紧抿始终冷毅,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进了前面房间。
他做事这般粗犷,那一双手臂肌肉鼓起,瞧着硬邦邦的,若不是有生的俊朗的容貌,当真不像这言情书网的陆府之人。
他不理她,也少了她心中惧意,若是他真开口和她说什么,怕会把她吓得今晚也做噩梦睡不着。
而沈卿禾怕陆胥这一点,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月前订下婚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卿禾乖乖听话,未有过半句异议。
直到那日她同母亲上街采办,路遇一摆摊算命的高人。
那高人同人起了争执,沈卿禾瞧着可怜,便为他付了欠款。
高人非说要报答,便提议为她算上一卦。
算卦求命之事,沈卿禾心有敬畏,却也不尽相信,奈何盛情难却,她还是答应了。
这高人似有点道行,说沈卿禾胆小惧事,易受惊吓,现订下婚约,不久后便要嫁人。
而后他眉头紧皱,沉默许久后,同沈卿禾说:“小姐良善,却奈何婚后凉薄,不守妇道,与人私通。”
下场凄惨——
“遭浸猪笼,毁容貌,是乃血光凶兆。”
这话母亲没听见,只有沈卿禾知道,当时她略有惊惧,却没太放在心上。
也没再同旁人说过。
她深知自己是如何之人,怎么可能与人私通。
犹记大婚当晚,陆府气氛有些许诡异,笼罩着一股莫名的阴云,沈卿禾在房间等着陆胥,却直至宾客散去,也不见他身影。
直到一张纸条送到她手里。
上书:算命之事,我也知。
短短七个字,苍劲有力,笔锋凌厉,而后所有下人被唤退下,只留她一人在房中。
她身着盛装,妆面未卸,最美的模样还没叫自己夫君见到,便已经整个人被置身于寒冷的冰窖之中。
传言陆家二公子,性格最为恶劣,生性凶残暴戾,若是谁触了他的眉霉,那恐是命悬一线。
嫁入陆府前母亲便对她再三嘱咐,万事小心,为妻温顺,多多顺着陆胥来。
可没想到,刚进府,便莫名其妙将他得罪了。
第3章
自那日后,又有半月时间,她未再见过陆胥。
住在同一院子里却不见他人影,前面几日沈卿禾还战战兢兢,吃不好睡不好,后面发现根本见不到他,一颗心落下,连吃了三碗牛乳绵冰,两盘虾饺。
一下吃太多冰的了,结果吃坏了肚子。
沈卿禾那一日跑了五六趟茅厕,夏日里硬是疼的额头直冒冷汗,也只得埋怨自己,想着日后绝不贪嘴。
沈卿禾掰着手指数,到今日,已经安全度过了一个月零十六天。
可说也是奇怪,这趟坏肚子之后,再吃东西便没什么胃口,就连以往最爱的水晶虾饺,下口也觉得恶心。
七月初一,家中摆小宴。
摆宴地点就在湖心亭旁边的楼阁,一家人都在,未正式开宴前,沈卿禾同江宜棠在二楼看风景。
这处地势高,景观极好,水榭楼台,曲廊环绕,甚至还能看到府外的小巷。
“我这些日子吃荔枝都吃得烦了,倒是想吃点酸口的。”
江宜棠边说手上还拿了个荔枝在剥,说道:“桃林的桃子尚有点青色,不若我们明日去摘桃子吃吧。”
“桃林?”沈卿禾怔了下,忙摇头说:“别去了吧。”
她对那地方有阴影。
话音才落,后头陆豫从楼梯口走了过来,开口道:“现在那桃子酸是酸,也涩的紧,你们想必吃不惯。”
“大表哥。”江宜棠兴奋的转过头,看了眼陆豫,眸中羞涩。
陆豫手上拿着一把纸扇,更添几分儒雅,笑着说道:“外头风大,先进去坐吧。”
“好。”江宜棠第一个应下。
她拉了拉沈卿禾,两人便转身往里走了。
里头房间,李氏和白芊芊正坐在一起说话,白芊芊怀里抱着个小娃娃,圆嘟嘟白嫩嫩的,像个年画娃娃。
这正是陆家五小姐,白芊芊的女儿,刚满一岁,唤作陆欢璇。
沈卿禾超级喜欢璇璇的,每每看到她咧着小嘴笑,便会觉得心情很好。
偏她和白芊芊不熟,只每次见到逗两下,其余便也不好太过亲近。
沈卿禾踏进门,璇璇抬头,一双大眼睛就跟着她在转,圆溜溜的,清澈澄净。
沈卿禾冲她笑了笑,悄悄的伸手,和她打招呼。
璇璇乐呵的笑了起来。
她现在还不会走路,可爬行的兴致却十分高昂,从白芊芊怀里出来,一屁股坐在软榻上,手脚并用的爬了两下。
想爬到沈卿禾这边来。
她这些日子爱到处爬,软榻上也没什么硬物,伤不到她,于是白芊芊便没多管,只是眼角余光多注意着她。
沈卿禾坐在另一边,和璇璇打过招呼后,转头和江宜棠继续说话了,没再看她。
璇璇爬了两圈,目光锁定床边的一道流苏坠子,伸手要去抓,可手太短了,根本够不到。
于是她又往前爬了爬。
已经到了床的边缘。
小手使劲的拽了两下,还是够不到于是又往前爬,一只脚悬空在外面,眼看着人就要掉下去。
白芊芊这时候一眼看到,转头来抱人却已经来不及。
一双手比她更快的把璇璇捞了过来。
是陆豫。
璇璇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陆豫怀里待着还在笑,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就摔地上了。
真是虚惊一场。
白芊芊脸色瞬间变白,看到璇璇好好的被抱着之后,心尖才舒缓了点。
“谢谢。”白芊芊从陆豫手里把璇璇抱过来,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把孩子抱过来时,白芊芊的手指碰到陆豫的手背,霎时间两人都略僵了下,目光交汇又避开。
白芊芊抱住璇璇,又小声说了句:“谢谢大少爷。”
“小心一点。”陆豫没有任何异样,只是点点头,道:“小孩子这个年纪正折腾,多注意着。”
“我会的。”白芊芊应了声,随即低头,轻哄了璇璇几句。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
小宴正式开始,一家人围着圆桌而坐,一桌子的菜,琳琅满目,沈卿禾却没半点胃口。
一方面是身子原本便不舒服,早没食欲,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坐在陆胥旁边,提筷子手都在抖。
他身上气势太强,往那一坐,身边人都被震慑的死死的。
沈卿禾手拿着筷子,莹白如玉的指骨僵的不行,指甲盖边原本一圈淡淡的粉色,已被捏的发白。
桌上大菜居多,鸡鸭鱼肉样样齐全,而摆在沈卿禾正前面的,就是一盅酸笋鸡汤。
窗户口有风吹进来,酸笋的味道直往她鼻子里钻,一阵又一阵。
她努力的忍了,到底没忍住,扶着桌子起身,跑了两步到门外蹲下,连打了几个干呕。
橘白忙跟过来,递了帕子过去,轻轻给她顺背。
桌上人的动作停下,视线都不可避免的被她吸引了过来。
屋里的味道还是太大,沈卿禾顾不得那么多,朝橘白摆了下手,继续往外跑了。
橘白没跟过去,转头向太夫人解释,道:“我家二夫人近日身子总不大好,闻着味大的食物便犯恶心,此番也并非有意。”
“犯恶心?”太夫人放下筷子,面上显露出些许担忧。
二姨娘在旁说了一句:“这莫不是怀孕了?”
这话一出来,几人都沉默了。
屋里有好几人脸色都不太对。
沈卿禾嫁进来一个多月,算算时间,也不是不可能。
“去请大夫吧。”太夫人说。
.
梨白雕海棠的木几,边上摆着白瓷花瓶,瓶内桃枝错落有致。
沈卿禾坐在纱帘后,伸手让大夫把脉。
她一只手捏在桌角,唇角紧抿,害怕的脚趾头都紧缩了起来。
她自是正儿八经的黄花闺女,自个做过什么事,没做过什么事,心里清楚。
沈卿禾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说不定只是上次吃坏肚子还没好罢了,怀孕什么的,怎么可能。
大夫动作顿住。
他问了沈卿禾几个问题,最近吃食如何,睡得可好,上回来月事是什么时候。
沈卿禾右手手腕还搭在小软垫上,修长纤细的手指微屈起,轻抖了两下,小声的回答大夫的问题。
“夫人有滑脉之象,干呕之症,只是脉象尚弱,应当正有身孕,一月有余。”
沈卿禾脸色煞白,指尖温度骤降,唇瓣抖了抖,难以置信的开口:“您、诊错了吧?”
“老夫行医三十余年,见过多少孕脉,怎么可能诊错。”
沈卿禾将手收了回来,慌的已经没法思考,周围响起几人说话的声音,她也听不见,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不可能啊……这不可能的……
“我去禀告太夫人。”细辛转身就小跑了出去。
橘白同样一脸惊喜,拉了拉沈卿禾的手,笑道:“夫人,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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