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的李厨道:“德子被王管事支去请人了。”
“请什么人,都已经要开席了!厨房忙得要命,姓王的还偏偏来我们厨房调人!”张婆子差点没气得跳起来。
“还能是什么人,每年大夫人不都要请的么。就是住在废院那一对。”
张婆子听后,摇了摇头:“反正不会来,又何必每年都去。”
李厨口中所说的废院那一对,指的就是林家养在外面的庶出子陆后临,以及他的母亲。大夫人当然不愿意他们来的,但她毕竟是林家主母,必须贤德大度,陆后临身上也算流着林家血脉,所以每年都会装模作样的派人去请。
他们也很上道,基本上都会称病推辞,也算让大夫人眼不见为净。
今年大夫人又派人去请了,只不过跑腿的人手不够,便使唤了厨房的德子。
德子是新来的,为人又老实了,以为大夫人真心诚意请人,去了废院便踏踏实实的请陆后临和陆夫人一同去林府。
陆夫人因为上月邬从霜以二少爷的名义多送的米和例份,以为是大夫人开了恩德,心有些松动。她其实还是希望陆后临能够回归林府的,特别是今年他卖了书准备弃考从军,这让她非常触动。
“林府既然相邀,那我们不如今年也去吧。”陆夫人声音温柔,她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陆后临微微握紧了手:“母亲,往年我们都没有去,今年若去了,大夫人怕是不喜欢。”
“大夫人也不会不近人情……”陆夫人恳求道,“我想,既是大夫人的生辰宴,你父亲也会在的。”
陆夫人想见到林家家主,是因为陆后临至少也是林府的孩子,她希望林府能够给予支持,至少让陆后临参加一次科考,她实在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从军,那实在是太危险了。
但听在陆后临的耳里,却是母亲还在思念着那个十几年都未曾见上一面的父亲。
缓缓握了一下手,看到母亲恳求的目光,陆后临还是同意了:“好,母亲,我陪你去。”
……
林府依旧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晚宴时间已经到了,各个女眷都已经纷纷入了席。他们所奉上的贺礼都被高喊着呈现在大夫人眼前,然后摆放在一侧的桌台上。
大夫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她坐在正前方的楠木龙凤椅上,边上陪同就是林家家主林宏深。
林宏深是京都城从五品佐通政使,当年他迎娶了濮阳侯府的大小姐,也就是现在的大夫人,才从早些年的从六品小官,一路爬升到了现在的位置。
虽然不算高官,但至少也官运亨通,背靠着濮阳侯府,日后必然还可以继续往上升。所以林宏深对大夫人十分尊重,加上濮阳侯府和南安王府还有些关系,南安小王爷又与林元晏交好,大夫人的地位在林府是完全不可撼动的。
在生辰宴上,林宏深也表现得对大夫人十分恭敬,看着真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一个小厮禀报:“陆夫人到了。”
陆夫人?
大厅里的人都一愣,随后朝着门外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在另一个容貌俊朗、身姿挺拔的青年的搀扶下缓缓踏进了宴厅。
大夫人一看见那女人的模样,脸色就瞬间变了——陆翠?那个夜香郎之女?!她怎么会来席宴上?!
她立刻扫了站在边上的王管事一眼,此刻王管事已经大汗淋漓了。
他今天实在是太忙了,才随便从厨房挑了个人让他装模作样的去邀请一下废院那两母子,本来也只是客气一下,装装样子,怎料这个挨千刀的居然还真的把人给请来了!这可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夫,夫人……”王管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夫人此刻也有些骑虎难下,请确实是她每年都会派人去请的,但她可不是真的愿意让人来的。偏偏人来了,她又不能翻脸把人推出去。
陆后临看着周围的膏粱锦绣、筹光交错,仿佛与他和母亲格格不入。
他搀扶着母亲陆翠来到了大夫人面前,陆翠恭敬的跪拜行礼:“夫人,今日是您的生辰,我带临儿前来为您贺礼。”
她说着,从袖里取出了一个饰盒,恭敬的递了上去。
大夫人看到的是一个有些泛黄的陈旧锦盒,锦盒里躺着一支成色不怎么好的玉簪,看上去也值不得几两银子。
因为不能发作,她只能强忍着命人把贺礼收了:“多谢你还惦记着。”
又朝王管事看了一眼:“你快安排两个妥帖的位置,让他们入座。”
王管事赶紧把那女人和陆后临请到了最后面几排,又找了一个没什么人坐的席位给他们安排上。
席宴马上就开始了,丫鬟小厮们端着一盘盘热菜送上桌,几乎每一桌都配了几个丫鬟为各个贵客斟酒布菜。唯有陆后临和他母亲这一边,几乎没有一个人招待,冷冷忽略过。
邬从霜从厨房里忙到厨房外,她端着新做的菜汤一路送到了宴厅,在靠近门口的一桌上竟看到了陆后临。
这让她着实一怔:前世陆后临直到踏破林府的大门都没进林府一回,这一世怎么还能来参加大夫人生日宴?莫非是她之前送的米起到作用了,陆后临对林府的仇恨已经开始逐渐减少了?
她从他身边走过,余光却一直放在他的身上。陆后临也察觉到了,他抬头目光与她相触,原本紧握的手竟微微松弛了一些。
林元晏坐在上座,他一眼就看到了进门的邬从霜。
她是他的通房丫鬟,原本应是她为自己布菜的,却偏偏今日一整天都见不到她。
问了人,只说是去厨房帮忙了。又不能把人给喊回来,显得他不愿意让自己的下人去帮母亲的席面一样。
现在她一出现,林元晏便从桌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替我布菜。”
邬从霜有些头疼:“少爷,您身边有花珑呢。”
“我唤你不得?”
“……是,少爷。”
她无法推托,只能留下来布菜。
边上的花珑倒也没有表现出生气或不悦,只让出了一个位置,让她站在林元晏身侧。
二夫人一直端庄着坐着,与身边的敬酒吃菜,玲云低头为她布菜时,二夫人附耳在她边上说了什么。玲云点了点头,直起身朝着后排席桌走去。
陆后临和其母亲还坐在桌上,便瞧见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了。
玲云对着陆后临一躬身:“陆少爷,大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陆后临放下筷子:“何事?”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玲云只不过是来通禀而已。
“临儿,你去吧。母亲一个人在这里没事的。去见见父亲也好。”边上温柔的陆夫人道。
陆后临虽然不情愿,但碍于陆夫人在,便起身跟随玲云去了主桌。
主桌上除了林府的家主和大夫人,以及林元晏等人外,还有几位有头有脸的贵客,陆后临的到来让他们都停下了手里的筷子,纷纷看向了他。
第15章 杖刑
关于林家养在外面的这个庶出子的事,或多或少有人知道一些。
当年京都城里的夜香郎之女因为容貌美丽,也曾被坊间传过一段佳话,说是粪堆里长出来的一朵娇花,也不知道会被谁采摘了去。
那时林宏深刚和濮阳侯府的大小姐濮淑兰(大夫人)成亲没多久,在京都城风光无限。谁也没想到他竟在一日醉酒后与夜香郎之女成了事,还闹得满城皆知。濮阳侯府的大小姐大吵大闹着回了一段时间娘家,林宏深三跪四请,才将她请回了林府。
在这之后夜香郎之女被送到了郊外的废院,又被传出她怀了身孕,还诞下了一子。
那个时候实在是被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后来事情过去了十多年,众人都将此事淡忘了。但如今这对母子又出现在了席面上,自然重新想起了当年的事。
众人观察着这个立在席桌边的青年。
长发简束,俊眉修目,竟生得如此这般好,纵然身上是一身青布衣,却掩不了他身上那份气度,仿若河边芦苇,百折不断。
“你母亲身子可好?”
大夫人虽然极其不愿意看见陆后临,但又不能落人口舌,便请他前来。
陆后临长袖一拂,朝大夫人行礼:“近来安好,多谢大夫人挂心。”
坐在大夫人身边的林宏深目光一直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子。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没想到他竟已长得这般大:“你是临儿?”
陆后临缓缓握了一下袖下的手:“是,林大人。”
他不愿入林府,自然也不愿认这个父亲,但身上的血缘关系却是无法割开。
林宏深听到他喊的这一声“大人”,有些微微蹙眉不悦,但碍于这是席面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开口道:“今日是你嫡母生辰,你应当敬一杯酒。”
一个从来没有来看望过他们的嫡母……陆后临自嘲的笑笑,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一同前来的母亲拂了面子,便从桌上取了一个空杯,倒满酒,朝大夫人一躬身:“祝大夫人生辰吉乐。”
大夫人脸上的表情实在笑得有些勉强,但还是抬手去接,只是在接时故意将那酒一下子打散。
酒水飞溅出来,撒了她一身!
“夫人!”边上的丫鬟眼疾手快,连忙取了帕子蹲下来擦拭大夫人身上被弄湿的衣衫。边上原本就想找个由头把这对母子赶出去的王管事立刻跳了出来:“今日是大夫人生辰,你居然故意打翻酒弄脏夫人衣服!”
陆后临后背紧绷:“是大夫人没有接住酒杯。”
王管事打断了他:“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大夫人故意打翻酒弄湿自己的衣服?”
“临儿,向你母亲道歉。”林宏深也在边上训斥道。
陆后临脸色冷漠:“她不是我母亲,我的母亲坐在角落上。”
“放肆!”林宏深原本还对这个儿子有一丝宽容,见他竟如此忤逆,气得重重拍了桌子,“这是你对你父亲的态度?!”
“父亲?”陆后临只觉得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今日林大人若是在大街上与我碰面,或许您还认不出有我这个儿子。”
“你!逆子!来人,把他给我带下去,杖打二十!”林宏深整张脸都气得发青,他立刻喊来两个小厮,将陆后临押了起来朝门外拖去。
坐在门边那个柔弱的女人看到自己的儿子忽然被拖下去了,急得连忙跟了出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邬从霜在主桌也有些着急,她好不容易帮林家在陆后临面前刷了好感,要是这么一打怕是要打没了!她情急之中一把拉住了林元晏的衣袖:“二少爷,能否帮陆少爷求求情,奴婢刚才看见他不是有意撒酒的。”
林元晏听到她居然为陆后临求情,有些奇怪的盯着她脑袋看了半晌:“你喜欢他?”
邬从霜脑壳嗡嗡的:“奴婢没有。”
林元晏垂眸,拇指慢慢拂过手掌中那只酒盏:“那你为何替他求情?”
邬从霜已经听到了外面的杖打声,她又气又急!这个狗男人,知不知道她在帮谁刷好感:“奴婢只是觉得今日是夫人生辰日,二十杖下去必然见血,怕是冲撞了喜气。”
林元晏沉默了几秒,开口道:“今晚你可愿来我房里?”
邬从霜脸上的表情垮了下来……你丫的……爱救不救,好感度到0了,林府大难临头别怪她没出手调解!
等了半天,林元晏也没等到她的答复,他反而心情好了一些。若是邬从霜宁愿舍身也要替陆后临求情,那他才是真的要吃醋了。
手中的酒盏停了下来,林元晏起身朝大夫人开口:“母亲,陆后临今日冲撞母亲,是他不懂礼数。今日是您的生辰,应当高高兴兴才是,晚些时候各个院的丫头要来为您送礼来,不如让他们停了杖责,让陆后临带着他母亲早些回去,别留在府上惹您伤心。”
自家儿子求了情,大夫人也便抬手命人停了杖刑:“也罢,让他们早些回去吧。”
王管事得了令,便出去传话。
邬从霜想跟出去看看,却被林元晏拉住了手腕:“你继续帮我布菜。”
“……”
厅外院中,陆后临还在被责打着。
他被绑了双手按在地面,另一边是哭喊着为他求饶的陆夫人。
小厮下手不轻,陆后临又是书生,被打了几杖之后后背立刻鲜血淋淋。又一杖下去,他整个人向前一倒,摔在了地上。
陆夫人看到那后背上的血,急得整个人扑了上去,护在他身后:“求老爷大夫人饶了临儿吧!求老爷开恩,求夫人开恩……求老爷开恩,求夫人开恩……”
“母亲,母亲让开!”
陆后临已经痛得无法站立起来,他想要推开身后的人,却听到那杖棍打了下来,重重砸在身后的人背上。
陆夫人体弱多病,哪里能忍受这样的杖打,只听到一声闷响,一口鲜血从陆夫人的口中涌出,滴溅到陆后临的肩头。
他眼神充血,撕心裂肺的喊道:“母亲!!!!!!”
“停手。”此时王管事才姗姗来迟,“大夫人恩典,杖刑到此为止。”
陆后临还鲜血淋淋的跪在地上,王管事走上前,居高临下道:“陆少爷,不是老奴说你,今日是夫人的生辰,往年你们也算明白事理,知道夫人不想见你,今年何必来自找苦吃呢。您是什么身份您还不知道吗?能进得了林府吗?我劝您啊,还是早早回废院去,别再留在林府丢人现眼了。”
周围是悉悉索索的嘲讽声,小厮们收起了杖棍,从陆后临边上经过。
他们眼睁睁看着他挣扎着……无法搀扶起奄奄一息的陆夫人……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帮忙……
这就是世道。
人落魄时,无人会帮,连老天都不会给出半点怜悯。
陆后临满身是血,他的指尖几乎抠破了地面的泥土,后背鲜血淋淋,还有倒在另一侧的自己的母亲。他竭尽全力的挣扎,充血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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