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闵差一点要从地上跳起来。
他已经害得林元晏落入敌人的阵营,如果连他的夫人都被敌人抓住,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但邬从霜并不是在于他沟通:“你可以不协助我,到时候我自己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我找到了我的夫君但无法救出他,也和你没什么关系。”
她这话完全是在激他,隆闵坚决的摇头:“我一定会想办法将林大人救出来,实在不行我可以自己混进去找他。林夫人,你应该回京都城,这里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我想去哪儿,该去哪儿,是我自己的事。隆闵小将军。”邬从霜抓起了摆放在边上的斗篷,重新披上,“你既然已有了决断,我就自己去。”
“林夫人!”
隆闵简直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女人!
“就算你混进去了,以你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把他救出来?”
邬从霜站在半撩开的营帐前,寒风吹拂起她的衣袂和披风:“我不是一个人,彭城里还有我的丈夫。”
眼看她就要走了,隆闵终于追上前一步:“好!我协助你,但你一定要配合我们,绝对不能擅自行动!”
邬从霜退后一步回了营帐:“早点答应就好。”
她重新回了来,摘下斗篷坐回位置上。
隆闵无言以对。
“我可以将你安排成他们的人,以送货的名义混进城。北岱这一次派来的都是士兵,不像天晋有运输队,他们会抓天晋的人来运输,你可以借此混进城去,但此法有些凶险。”隆闵摊开了地图,指出了运输路线。
他隐忍片刻后又道:“而且即便你进了城也未必能找到林元晏。而且如果他已经……”
“如果他已经死了,我也会传递消息出来给你。”邬从霜平静道,“有什么传递消息的方法吗?”
“可以用孔明灯。”隆闵道,“如果林大人还活着,就放出孔明灯。”
“孔明灯需在晚上放,晚上天色漆黑,彭城上方一盏孔明灯亮着,怕很容易被人发现。”邬从霜觉得不太妥。
隆闵倒是没想这么多,他只觉得此法方便简洁,即便被发现射下,他们也知晓了消息。
邬从霜沉思片刻:“暂且也没有其他法子,就这样吧。”
“等一下。”邬从霜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我进城被抓,无法放出孔明灯,你们会怎么判断?”
“一般我们会以时间为限,如果六日内没有看见放出的孔明灯,就代表你已无法行动。”无论是被抓还是被杀,都已经失去了执行力。
“好。等明天天亮,安排我进彭城。”
……
邬从霜在第二天打扮成了农妇模样,她穿上了灰褐色的麻布衣,穿上草鞋,跟着隆闵安排的人抵达了敌人运输的那条路线。
天蒙蒙亮,已经有一些人运送着白米和蔬菜进城了。
正好有一名妇人没拉住板车差点摔倒,邬从霜立刻从草丛中起身上前扶住了她。
因为天色灰蒙蒙的,还有雾,那名女子以为她是从前面来的,连忙道了谢。边上监管的人也没有发现异常,继续赶路。
邬从霜便与这妇人攀谈起来。
从谈话中她得知她们这一批人都是从黑云村来的,村里的食物和大米都被这些北岱的蛮子给抢夺了,现在更命令他们这些村人将原本属于自己的食物送到敌人的阵营去。他们虽心有不甘,却不敢多说什么。
一路走了许久的路,他们终于来到了彭城西门。
门已打开,两边有许许多多北岱草原三十二部的人看管着,邬从霜跟着运输队缓缓进了城去。但在入城的时候,有人开始逐一检查进城的人。
那些人观察他们的衣着和脚,有些还会查看他们的手掌,确认他们是否是农人。
到了邬从霜这里,一个满脸黝黑的粗壮汉子走了过来,一把抓过邬从霜的手上下查看,发现她的手掌上有茧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你的茧怎么在左手手掌内关节?右手食指中指也有茧?你是什么人?”
“我在家是纺织的,用是最新的纺织器具,需要用左手固定纺织木,右手拉扯纺织线。”邬从霜脸色平静,“而且需要很大的力气,我可以随时提起40斤的重物。大人若不相信,我可以演示。”
那汉子听的云里雾里,便直截了当的将自己的一柄长刀递给她:“我这刀是钢铁所制,有三十六斤。”
邬从霜单手将长刀拿起,轻松举到胸前。
汉子眼睛微微一亮,感慨:“果然厉害。”
邬从霜笑了笑。
之所以能轻松拎起长刀,是因为她在家天天抱娃,小小宝胖得要命,足足40斤重,每次抱着孩子还要做些编花的活儿,时间久了自然习以为常;至于手掌内关节上和食指中指上的茧……是弓箭所致。
她低头看着手掌,细细磨了一下:这是她这两年在来往军营和京都城的路途中所学。天晋和北岱开战,战线不断逼近,她若不学一些傍身的功夫,一旦遇到危险,到时恐无法逃脱。
入了城后,运输队的人便把东西送入了彭城里的粮仓。
邬从霜趁着众人在搬运时悄悄逃了出来,隐入了城中。
彭城的百姓因为被抢掠,日子过得十分凄苦,有些家里有存粮的便闭门不出,不敢触霉头,有些穷的没饭吃了才在街上更换一些吃食,或是向人乞讨。
邬从霜压低了身形穿梭在街道上,看到远处街上有人在兜换家具摆设换粮,她便上去打探。
她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面饼,假装要换东西:“前几天下雨,我住的那屋漏风漏雨,倒是想换些东西去遮挡。但瞧您这里也没有更大一点的东西……若是可以,换一个别的住处也行,不知道有没有屋子可以租给我。”
那人瞧见了她手中的面饼,想了想道:“你若是不嫌弃,我倒是还有一间房的住处,能遮风挡雨。现在空着也没人住,你可以住过去。”
“多谢你。”邬从霜将面饼递给她。
那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她立刻接过了面饼,也不吃,而是重新包了起来放进怀中:“你跟我来,我先带你去。”
她让边上另一个人看管她的摊子,反正摆了这些天也没什么人换,也不担心出什么乱子,就带着邬从霜进了身后的一条巷街里。
一路走时,邬从霜才开口攀谈了一些其他话:“城关闭了这么些个月,粮食越吃越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我连个住处都没,刮风下雨的,日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过下去。”
“就是啊,这些蛮子侵占别人的城池,还到处抢掠,我们的四合院都来了好几回了,什么银子首饰都被抢空了,最近才来的少些。”
“我看到西门那边经常有粮食运进来,是给那些蛮子吃的?”
“对。”
“运输的人好像是天晋人?能不能跟他们买些吃的?”
“嘘,不成的。你少和那些人打交道,之前里面混了人,死了好几个,都被蛮子发现了。还是咱们天晋的探兵。”
“死了好几个?都死了吗?”
邬从霜快要问到重点了,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都死了,没一个活的。”
“最初进城的……我记得最开始蛮子是开过城门的,放进来一批士兵,那些人也死了吗?”
走路的妇人忽然停了下来,一下子抬头怪异的看向邬从霜。
邬从霜屏住了呼吸,眼瞳微微晃动,所有情绪都隐藏在这之下。
第104章 墓碑
“你那天也在街上?你也看到了吗?”妇人忽然靠近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的朝着四周打探了一圈,然后压低声音对邬从霜道,“此事你可小心些, 千万不要在外面乱提。许多当时在街上看到的人都被抓去问话了,回来的时候被打得皮开肉绽的, 那些蛮子用刑逼问,非要找出个什么人来。”
邬从霜只觉得的自己心跳的厉害,她想听到一个答案,又不敢听到一个答案:“找什么人?那天进城的队伍……那些士兵怎么样了?”
“杀了七八十人, 有十几人逃出来了,躲在城中。那些蛮子已经搜找了一个多月了,找出好几个, 都把他们杀了。”妇人说道, 她的表情有些难过:“那些都是年轻的孩子,保卫着我们天晋,却被蛮子斩杀。蛮子在城中公告,不让我们私藏那些兵,如果被找到, 就会受连带责任,我们也要被杀。”
“但我想城中应该还有人帮忙藏着他们……毕竟后来也只抓了几个……听说还有四五人没被抓住。”
只有四五人吗?
邬从霜微微握紧了拳, 她大概知道了些情况,却不清楚那逃出生天的四五人里有没有林元晏。
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跟着女人穿过几条巷道拐入了一个四合院里。
这四合院并不大,中间共用的院子还不够一间房大小, 而且摆满了各种水缸、洗衣板,晾衣的竹竿。妇人带着她进了右边的一间屋子,这屋子采光不大好, 好在里面床铺家具一应俱全。妇人还捧了一床新被褥来:“这里原本住着我一位亲戚,年前的时候她嫁了人,便没有再住了。你来刚刚好,我这里有一床晒过的新的被子。”
她热情的替她铺好,邬从霜赶忙道谢。
她来时身上备足了干粮,因为知道彭城已被困了一个多月,城中许多百姓缺食短粮,便又取出了一些干馍,递给了妇人。妇人也不推辞,伸手接过。
“你白天若起得早,可以和我们一起到街口去排队,有些人家里实在饿得没饭吃了,就会去粥铺那里求粥。”妇人好心提醒了她。
邬从霜觉得奇怪:“粥铺在施粥?他们哪里来的米?”
“听说那北岱蛮子里有一个是天晋人,说是心疼同族便安排人每天都会施粥。但一天只有一次,根本吃不饱。我觉得他只是怕我们饿疯了要反。”
“天晋人……”
难道指的是陆后临?
若真是陆后临,林元晏现在还生还的可能性就非常高,陆后临一心想杀了他,在得知他被困在彭城内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他找出来。既然陆后临没有走还留在彭城,这就代表林元晏可能还活着,他想找到他!
但这只是猜测,邬从霜并没有什么依据,而她要做的并不是找出林元晏,而是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既是天晋人,怎么会帮着蛮子攻打天晋?”邬从霜故意接过话来。
妇人也是很不满:“谁知道啊。我们彭城里的人有多厌恶他,他还假惺惺的给那些惨死的士兵立了墓碑,真是装腔作势。”
“立了墓碑?”
“对,就在城里,北边有一块空地,那些蛮子挖了很多坑,把杀了的尸体都丢在了里面。在那里还竖了一块石碑,碑上有士兵的名字。听说是捡了他们的兵牌一一刻上去的。估计是怕作恶太多日后下了地府去,这才弄了一个碑。”
邬从霜缓缓握住了手:如果真的有一个石碑,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通过碑确认当日入城时死的人里面有没有林元晏了。
只要没有,就代表林元晏还活着!
但这会不会是陆后临的圈套?否则好端端的陆后临竖什么石碑?
两军开战,惨死在战场上的士兵数不胜数,陆后临若要竖碑,怕是百块千块都竖不过来了。
他立碑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要引蛇出洞。他料定天晋这边会派人潜伏进彭城里,只要有这块碑在,潜伏的人就会来调查死亡名单,而正好可以被他拿下。
他设置粥棚施粥也有这个原因在:林元晏等人若还活着,自然要吃食,他们能在彭城里熬多久?没有食物便要出来,只要来领粥,他就可以把他找出来。
邬从霜想到如果自己前去查看石碑上的名字,恐怕会被发现,到时候她即便查到林元晏的情况,自己也会被搭进去。
若是找人去查看呢?
找一个即便出现在石碑附近查看名单,也不会被人认为有问题的人选。
小孩?不,小孩虽然容易被引导帮忙,但同样也会被诱惑,到时候不必严刑拷打就会将她交代出来……若是找一个老人呢?找一个从前参过军,对那些死去的将士有着感恩之心的老人,他可以前去石碑前吊唁,那石碑立在那个地方一个月了,应该也积了不少灰尘,他也可以去帮忙清洗墓碑,然后记下上面的名字。
邬从霜心中有了主意,便又与妇人攀谈了一会儿,了解到就在这条巷子里,住着一位孤寡的老汉,那老汉是兵户,每年征兵时都需要出兵,今年他儿子上了战场,家中只有一人。
下午的时候妇人回去看铺子了,邬从霜便出了门,她数着门口帖着的木牌找到了那个兵户。
敲了敲门,里面过了许久后走出来一位老人。
“你是?”老人看上去还十分精神,满脸花白的胡子,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邬从霜。
邬从霜上前一步:“老人家,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
下午出了太阳,地面干燥,却暖和了不少。北边的空地旁有一口水井,许多人排着队打水。
有一个老人拎着水桶过来排在了末端,前方有一个青年瞧见了,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给这位老人:“张伯,你也打水啊。你排我这里,我快轮到了。”
“多谢啊。”老人笑着道。
他上了前排去,很快轮到了,便打起了半桶水。边上有人奇怪道:“今日怎么了?只半桶?如果张伯不方便,我来帮您拎。”
老人摆了摆手:“回头再打,这水是用来洗东西的。”
“洗什么东西?”
“那石碑。毕竟是天晋的兵,我以前也是当兵的,现在儿子也是兵,他们被埋在这里,碑都脏了。”
老人说着取出了一块布,拎着半桶水去了石碑那。
后面继续排队打水的人有些叹息道:“这年头一打仗,什么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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