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炎站在离陆不言十步远处,对峙气氛明显。他朝天拱手道:“我已奏明圣人,圣人怜惜我年迈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准许我将我儿尸首接回府中。”
“那也行。”陆不言并未刁难,点头朝胡离看去,“去把王公子那些胳膊腿的拾掇拾掇拿过来,别漏了。”
王炎愤而瞪眼,“陆不言,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不言不耐道:“字面上的意思。”
胡离上前,笑眯眯的解释,“王公子死于非命,为了获得更多的线索,找到凶手,锦衣卫替王公子进行了一次全方位,从头发丝到脚趾尖的尸检。”胡离伸手在自己身上划拉了一下。
从头发丝到抬起的脚。
王炎也不是三岁孩童,自然明白这个尸检是什么意思。可怜他儿,死的那么羞辱,最后却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你,你……”王炎被气得面红耳赤,他指着陆不言浑身颤抖,似乎马上就要吐出一口血来。
“陆不言,你欺人太甚!”王炎捂住胸口,脸红脖子粗,“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我要去圣人那里告你!”
陆不言摊手,有恃无恐,轻飘飘地吐出两字,“你去。”
王炎:……好生气啊。
虽然王炎是个中年男人,但还是个男人,作为男人,自然不能忍受如此屈辱。
“给我打。”王炎二话不说,抬手一挥,身后抄着家伙事的王家奴仆立刻冲了上来。
苏水湄目瞪口呆。
打,打起来了?就这样打起来了?
两方人马混战,场面异常混乱,苏水湄震惊了一会儿,为了防止拳脚无眼,立刻找了一个洞要钻进去。
没想到刚刚迈步,后衣领子一紧,被人一把拎起。
苏水湄双脚离地,耳边炸出一道声音,“蠢货!你他妈往井里跳个屁!”
苏水湄低头,果然见自己眼前是口井……不对,谁家的井周围是个大缸!
也不怪苏水湄不识这水井,而是这水井委实和别的水井不同。它周围用一只没有底的大缸围住,乍眼一看,可不就是个没盖儿的大缸杵在这里嘛。
身后的陆不言把苏水湄拎起后,飞起一脚,踹翻面前一手持棍棒的王家人。力道之狠,踹得王家人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苏水湄下意识闭眼,然后又睁开,面前一片血色模糊。
她觉得有点恶心,掐在后脖子那里的力道松了,苏水湄摇摇晃晃站起来,努力打起精神。
王家奴仆根本不堪一击,陆不言轻松应付。
他眼一瞥,看到一旁的苏水湄。
小郎君身形看着瘦削,份量也轻的厉害。
刚才拎起来的时候像张纸片人似得,似乎只要他手一松,这漂亮的小纸片人就会像秋日里天上飞的纸鸢一般飘走。
陆不言下意识动了动指尖。
.
王炎带过来的家仆就算是身怀武艺的,也比不过精挑细选出来的锦衣卫,不过半刻就被全部制服。
陆不言手持已出鞘的绣春刀,抵在王炎老头的脖子上重压一下,并警告道:“别乱动,我的刀可没长眼睛。”
陆不言在京师里的诨名没有人不知道。
疯狗。
一条疯了的狗,都将尖牙抵到你脖子上了,你还能安慰自己它只是嗅嗅味道吗?起码王炎不能。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碰上陆不言这种不要命的,就算是王炎这个在朝廷之中横行了几十年的户部尚书也犯怵。
“陆不言,你挟持的可是朝廷命官。”王炎沉声提醒。
陆不言冷笑一声,“多谢王大人提醒,算上您,我杀的朝廷命官好像正好是一百个?真是个吉利数字,不是吗?”
王炎面色更加难看,他咬牙,“陆不言,我今日只是来取我儿尸首……”
“唉,”一旁踩着一王家奴仆的胡离笑眯眯道:“王大人,这取尸首的是您,先动手的也是您,咱们可都是客客气气的。闹成现在这副局面,到底是谁的错……”
胡离话未说完,言中之意,王炎这种人精怎么可能不懂。
“今日是本官莽撞了。”王炎深吸一口气,吃下这哑巴亏,“你们想怎么样?”
胡离朝陆不言看过去。
男人的指腹摩挲着绣春刀,漆黑双眸一转,突然将视线落到不远处躲在一枯树上面的苏水湄身上。
可怜的小郎君为了防止拳脚无眼,四蹄并用,攀登上了整座院子里最高的那棵枯树。
“滚下来。”陆不言沉声道。
苏水湄低头看了一眼高度,紧张摇头,“我下不来了。”小嗓子软绵绵的像只爬了高树却下不来的可怜小奶猫儿。
胡离踢开脚边的王家仆人,上前走到枯树下,朝苏水湄伸出双臂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胡离身形偏瘦却挺拔,身上穿着锦衣卫的衣服,更衬得整个人风姿熠熠。他仰头朝苏水湄看来时,嘴角含着一抹玩世不恭的风流笑意,更添俊朗。
苏水湄十分犹豫。她现在虽为男子装扮,但毕竟是个女孩……她垂眸,便见众人正盯着她看,陆不言也是一副不耐的表情。
小娘子咬唇,试探性的往下动了动脚。
突然,站在树下的胡离收回了手,指了指旁边,“那里正好有梯子,我帮你搬来。”
苏水湄顺着胡离的视线看到了墙边架着的梯子,然后她再看一眼胡离,觉得这人刚才是不是在……耍她?
苏水湄落地后,看着正帮她扶着梯子的胡离,秀眉拧起,带些气性道:“多谢。”
漂亮的小郎君生起气来,整个人都鲜活不少。
胡离看得津津有味。
“快点过来。”那边,陆不言又催促。
苏水湄磨磨蹭蹭过去,觉得这大爷真是难伺候。要不是看在这绣春刀的份上,她才不会这样言听计从呢。
还被陆不言挟持着的王炎看到苏水湄走过来,他不知陆不言意图,皱眉道:“陆不言,我的人都被你打成这样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王大人别急,你的人不好,我的人也不好。”
王炎看了一眼院子里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再看一眼自家死狗一样的奴仆们,愤怒至极,“你的人哪里不好了?难不成还是我王家人肉硬,让你们踹伤了脚?”
“那倒也不至于。”陆不言虽然一边玩笑说话,但那柄拿着绣春刀的手始终没有挪开半分。
他一把扯过走近的苏水湄压到身边,“我这里嘛……”陆不言慢悠悠地伸手从她脑袋上拔下一根青丝捏在指尖一吹。
青丝飘飘然落地,苏水湄突觉头皮发麻。
陆不言神色自然道:“喏,吓得头发掉了一根。”
苏水湄:……真是太不要脸了。而且为什么要专门找她拔头发?拔你自己的不是更快吗?
陆不言似乎是听到了苏水湄的心声,他斜睨她一眼,“整个人北镇抚司除了你,大家都毫发无损。”
苏水湄:……行,明白了,她最废物,她最垃圾。
苏水湄吐槽完,没想到更不要脸的事情还在后面。
陆不言跟王炎道:“我们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校尉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人能抵十人用。我看,王大人就赔个五百两银子吧,也算是个慰问,免得让小东西寒心。”
苏水湄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值钱。
王炎也不知道她这么值钱,立刻瞪眼看她,像是要把她看出一朵花来。
苏水湄突然有些无地自容,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帮着恶霸欺负老实人的地痞流氓。
“怎么了,王大人还在考虑什么?五百两银子而已。”说话间,陆不言的胳膊往身边的小东西苏水湄瘦肩上一搭。
苏水湄下意识想避,陆不言早有准备,强硬的把人往自己身边搂。然后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开始对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下属进行嘘寒问暖,“放心,大人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苏水湄:……她不想要公道,只想要你闭嘴。
闭嘴是不可能闭嘴的,陆不言张口就要五百两银子,户部尚书的月俸也就六十一石。
一石为七钱,六十一石也就是四百二十七钱。根据一两十六钱的市价来算,尚书一个月也就二十六两多一点。
这五百两银子可要王炎一年半的俸禄啊!还要整座王宅不吃不喝的给攒出来才成。
“陆不言,你是疯了不成!”王炎气得不能自已。
苏水湄深觉陆不言最厉害的可能不是他那柄绣春刀,而是他这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呵,”陆不言冷笑一声。他一把推开苏水湄,然后俯身,凑到王炎耳边说话,“王大人前几日用的午膳着实不错,是从渝香楼送过来的吧?它们的菜色可是十分精致?”
王炎面色一白,强撑道:“你在说什么?”
陆不言勾唇,“不对,错了。菜色是不错,那玉箸里的东西想必更香?”
王炎的脸色完全变了,陆不言知道,他知道自己做的事了。
王炎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然后又是一阵轻蔑。就算知道了,那又如何?圣人都拿捏不住他,就凭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
王炎傲慢道:“陆大人狮子大开口,恕王某无能,不能满足陆大人。”
“啧啧啧,王大人怕不是忘了。你的人,还有你儿子可都在我手上呢。实在不行,你儿子也值些银子,卖去隔壁南镇抚司喂喂杨镇抚养的那条看门狗也不错。”
“你!”王炎一动,陆不言双眸陡然凌厉,那绣春刀就在他脖子上来了一刀。
陆不言面不改色心不跳,神色肃然,“王大人,我说过,我的刀没长眼睛。”
站在一旁的苏水湄被陆不言的表情震慑到,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一步。
先前未见血,王炎还算镇定,现在见了血,这位中年妇男终于是挡不住了。
陆不言这条疯狗真的会杀了他!
王炎咬牙道:“好,我给你。明日,我会让人送来。”
陆不言嗤笑一声,“王大人,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
“那你待如何?”
陆不言眼疾手快地扯下王炎腰间一枚玉佩,“就这,抵了。”
“这玉佩……”
“这玉佩怎么了?”陆不言收了绣春刀,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王炎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这玉佩哪里只值五百两,五百两黄金都买不到。罢了,一个玉佩而已,给就给了。
“可以把我儿的尸首交出来了吧?”
“这是自然。”陆不言将玉佩抛给胡离,胡离上前,与王炎说话,“王大人,您看看,怎么搞成如此局面,咱们一开始就客客气气的不是极好?来来来,我带您去捡您儿子。”
王炎:……还是好生气哦。
胡离引着王炎去了,郑敢心哼唧一声,“老大,你就要个五百两银子?就这么放过王炎了?”
陆不言拍了拍衣袖,“王炎是户部尚书,管着国库开支,就算是圣人都要给他几分颜面,我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能拿他如何?”
站在一旁的苏水湄低头看了一眼陆不言手里的绣春刀。
您没如何,您差点砍断人脖子,还剖了人儿子,又顺了人一个品相极好的玉佩,还差点送人家仆一命归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棒棒哒的陆大人。
第10章
王炎身为户部尚书,被陆不言如此羞辱,这口气肯定是咽不下去了。他黑沉着一张脸,带着自家儿子的残肢断臂去了。
胡离看着王炎的背影叹息一声,“这老头估计又要去找他老相好的诉苦了。”
老相好?苏水湄侧了侧耳朵,这户部尚书这么大年纪了,还保持着寻找老相好的爱好?
“杨彦柏暂时还不敢动我。”陆不言不甚在意。
杨彦柏?怎么突然又扯到这位宰相大人了?不是正在说王炎和他的老相好吗?
苏水湄歪头想了想,然后突然就懂了。
王炎是杨彦柏的人,胡离嘴里“王炎的老相好”就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
苏水湄的脑袋里突兀出现一副王炎哭唧唧奔向宰相大人怀抱的画面……咦~太恶心了。
郑敢心也凑了上来,“老大,王家公子的案子你准备怎么办?这圣人一会儿要你找长公主,一会儿又要查王家的案子,你这就一个人,还能掰成两半使啊?”
“王家的案子不用管了。”陆不言说这话时面色突然沉了几分,“圣人本来就没想把案子交给我。”
郑敢心听不懂陆不言的话,他挠了挠头,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胡离,“哎,老大这什么意思啊?圣人不是已经把王家的案子交给锦衣卫了吗?”
“虽然是交给锦衣卫了,但并没有让锦衣卫来办。”胡离嗤笑一声,双眸微眯,“这位圣人年纪虽小,但心计却一点都不差呀。”
苏水湄有点糊涂,又有点明白。
虽然她不知道朝堂之上的争斗之事,但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其中门道。从陆不言和胡离说的话来看,圣人跟这位杨宰相表面亲和,背地里不知道掐成什么样了。
王炎是杨宰相的人,王炎的儿子死了,王炎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应该就是……圣人?
苏水湄被自己的猜测震惊到了。
她努力抑制住浑身凉意,继续往下猜。
假设王家公子真的是被圣人所杀,那这种事情圣人应该不会亲自动手,陆不言作为圣人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自然是办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所以,按照假设来说,这件事,圣人作为幕后黑手,陆不言作为帮凶,两人联手,将王家公子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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