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必面对父亲,在母亲面前,谢如意就有的是办法为自己开脱。
连氏盯着她瞧了一会,与女儿相比,她其实更加相信丈夫的话,毕竟如意和兰庭之间的矛盾,是众人皆知的。
最近看似是亲和了不少,但是不是真心实意,她看不出来兰庭,难道还不清楚如意吗。
可这个女儿,也是她不舍得逼迫的。
她良久才叹了口气,说来能到今天,也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好。
“如意,”她将谢如意重新拉到身边落座,拈着锦帕为她擦去了眼泪,语重心长道:“你日后……不要与赵家女儿往来了,为了你长姐,也为了你自己。”
谢如意一边意态娇懒地偎在连氏怀中,一边眉心轻蹙,怯生生地道:“母亲,我知道了,只是,我只怕父亲和长姐因此生气,不高兴我了。”
丈夫那边还好说,连氏想到兰庭的态度,一时有些拿不准,这孩子向来有些软硬不吃的。
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拿捏不准她,现在有了人在背后撑腰,整个侯府上下的人,都让着她这个小孩子。
受制于人的感觉,可真是不好受啊!
但在谢如意面前,连氏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一起慌,表面上装的滴水不漏。
她搂着谢如意的肩拍了拍,含笑摇头道:“我的儿,怕什么,母亲还能让你受了委屈去,咱们家什么时候不是你最受宠的,你长姐那,母亲替你去说就好了,别担心。”
谢如意忍不住得寸进尺,她低声诉说:“父亲说,等及笄礼后,就将我们的婚事……母亲,女儿不是不愿为家里出一份力,只是,女儿是真的害怕。”
提起这事,情形就立刻变得棘手了。
连氏不禁面色微肃,颦起眉头,看得谢如意也紧张了起来,她想要母亲帮帮忙,退了这门婚事最好。
可连氏是宗妇,她一直都明白联姻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才会在谢如意很小的时候,就为她定下了婚事。
想事情的角度,也和谢如意有所不同,也不明白少女的所想所思。
谢如意哀哀地唤了一声:“母亲……救我!”
这一声无助凄楚的娇唤,瞬间将连氏拉扯回了多年前,如意一点一滴长大的过往,一幕又一幕母女相伴的光阴,统统浮现在眼前。
几个儿女里,如意是不同的,她是柔弱而依恋她这个母亲的,在她的身上,连氏总是被需要的,离不得的。
她白皙柔软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勇毅果敢的光彩:“母亲疼你爱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不明不白送死去的,好孩子,一切都由母亲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谢如意郑重拜谢道:“母亲,女儿给您添麻烦了。”
连氏抚着她的脸颊,欣慰地说:“如意还是笑起来漂亮,娘最喜欢看你笑了。”
等谢如意出了门,脸上盈盈的笑意就如水花回落,瞬间无踪。
青墨见她神色转变的古怪,关切道:“小姐,您怎么了?”
“与你说了也不懂。”谢如意撇她一眼,有些无力,微微低垂着头颈,眉眼透出三分冷淡。
她抿着唇角,暗自思忖,母亲从来不敢违抗父亲的,只怕是眼下说了这话,日后也做不得数啊。
她得想法子,逼一把母亲,只要她感受到巨大的威胁,就一定会拼出一切保护自己的。
第51章 恐惧
连氏不知道女儿这些小心思和盘算, 转头就到谢桓面前,去给谢如意说好话了。
“侯爷,妾身都问过了,无非就是那赵家女儿在中间捣乱, 如意一个小孩子, 也没想那么多, 妾身已经让她不要与那些人来往了。”
谢桓板着脸,负手肃声问道:“你让她去给谢兰庭道歉了没有?”
“也不至于吧, 都是自家姐妹, 您让如意的颜面往哪搁。”连氏不大情愿。
她见不得如意再到长女面前吃瘪的,而且,她觉得之前计划换婚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如意的错, 这一切都是谢桓和她的主意, 如意纯粹就是无辜的。
“糊涂!”谢桓猛地拂袖, 气的骂了连氏一句,吹胡子瞪眼道:“头发长见识短,让你做的这一切, 就是为了这一桩, 必须让她去给谢兰庭亲自登门道歉。”
连氏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谢桓知道她应答自己的事, 都会办的妥当,继续道:“务必让她心里向着这边些,咱们才有可以斡旋的余地,不管她有什么要求,你自己掂量着,能顺着就顺着她。”
连氏明了谢桓的意思,这个女儿他们控制不住, 就只能身体力行地拉拢了,她缺什么他们就要给什么。
早知有这一天,就是当初她这个母亲的吃点亏,也不要紧啊。
连氏回想,自己从前哪做的不足,这次都好好补偿,但越想越底气十足。
兰庭回来后,并没有受到什么莫大的委屈啊,除了起初兄弟姊妹之间的一点排斥,她现在不也都和他们相处的挺好的吗。
婚事是他们做的不对,但也没必要把他们一切的好都否认吧。
门外小厮通禀:“侯爷,夫人,表舅老爷来了。”
赵晟风如常进来后,看见连氏也在这里,脚步下意识顿了顿,目光转向了谢桓,与他颔首示意后,才回转视线与连氏见礼。
连氏与他问了几句可住的得宜,赵晟风都是分外简单客气的答了话。
谢桓看他们疏离如此,假意劝道:“都不是外人,你们现在倒是变得客气了。”
谢桓说的没错,这些年月,相比之下,赵晟风身为连氏的娘家人,却与谢桓的关系更为亲厚。
“这是应该的。”赵晟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并不多解释什么,他这种态度让谢桓满意,谁都希望自己才是被人忠诚的那一个。
信芳堂,碧釉从外面进来,怀里抱着一个被红纸包裹的雕花盒子,一脸古怪地说:“小姐,管事送来一份贺仪,说是清点时发现,是傅小姐送给您的。”
谢兰庭神态闲适,调侃道:“她给我的贺仪,又不是我的大寿。”虽然这么说,她还是让碧釉将贺仪拆开了。
却发现只是一块青丝砚台,下面压着一张折起的白色纸笺,好像这砚台是专门为了送信来的。
兰庭打开下面的纸笺,勾起一侧唇角,挑了挑眉尖:“噢,有意思。”
“小姐,这是什么呀,神神秘秘的。”碧釉记得那位傅小姐,对自家小姐的态度一点都不好,送一块砚台她都怀疑,是不是嘲讽自家小姐。
兰庭“啧”了声,将手里的纸张揉了揉,撩起轻薄的眼皮,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没什么,我们要去老地方再见一次邱女先生了。”
碧釉手下的砚台一颠,磕到了桌子上,她张大嘴巴:“啊……不会吧,奴婢都吩咐门房拒了她的帖子,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哇。”
红霜没有她那么话痨,直截了当地问道:“小姐,哪天去?”
兰庭走到窗边,淡淡吐出两个字:“明天。”
窗外细碎的金屑洒落在衣袖上,廊下的夹竹桃散发出妩媚的芬芳,仿若艳丽无匹的美人,花影落在粉白的墙壁上,庭中清风乍起,只见落影浮动。
翌日,得月楼。
上次见面,还是浮冰四聚的冬日,现在已经是骄阳似火的六月初夏,楼下的树木葱茏茂盛,浓荫匝地。
迎着灿烂的阳光,邱言兀自抱臂,站在二楼四顾而视。
扫见辚辚而来的马车,如她所愿,在酒楼面前停了下来,从里面下来两个丫鬟后,才扶出一位身材高挑纤细的锦衣少女。
她讥嘲地扯了扯嘴角,什么清贵的世家之女,都是污浊之辈。
之前的时间,她不是不想找谢兰庭,自从上次之后,对方就让人不再接她的帖子。
她只好想尽办法,倒是寻了赵思烟一次,没想到她给忘了。
多亏了她最钟爱的学生,傅若潇听说了之后,主动答应帮她带信给谢兰庭。
兰庭下了马车后,径直进入上次的房间,步履轻快,像是来赴的是什么好宴。
“先生,又见面啦。”少女笑靥百媚,将她左右端详了一番,掩唇道:“先生气色不大好呢。”
邱言岿然不动,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谢大小姐,见您一面,果真不易。”
“嗯,先生说笑啦。”兰庭朝她露出温和的笑,由侍女将座椅拉开,才抚裙缓缓坐了下来。
和去岁相比,面前的少女越发容光胜锦,举止几乎挑不出任何的错处来。
邱言按住手指,指甲陷进皮肉,竭力抑制住胸膛里翻涌的情绪:“我弟弟死了。”
“喔,邱先生您节哀。”兰庭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发出毫无诚意的敷衍之词。
邱言双颊泛起红色,目中精光爆射:“你敢说,我弟弟的死,与你无关?”
“您弟弟……是谁啊?”兰庭缓缓撩起眼皮,流露出了几缕迷茫,将无辜之色装得逼真至极。
好生的狡猾!
邱言一时热血灌顶,指甲掐着手心喘了口气,才能咬牙道:“邱德。”
说出这个名字时,她已经不在乎名字本身,而是对方听见这个名字时的神情变化。
可是,兰庭听了这个名字,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反而双目澄澈地望向她,声线干净甜嫩:“这个人,我不认识啊。”
“你还敢否认,”邱言胸膛不住起伏着,即使已经不在乎这个弟弟,可是提起他的死亡,声音还是压不住的颤抖:“他的尸体是红湖寺的僧人送到官府的,一箭穿心,都、都腐烂啦,仵作把他的尸体都剖开了,他们说,我弟弟当时……”
话音至此,猛地戛然而止。
她窒息般地睁圆了眼睛,嘴唇颤颤蠕动却无声,视线死死定格对面一直无声的少女脸上。
对方正玩味地盯着她,逼问道:“当时怎么了,继续说啊,邱先生。”
邱言遽然面露惊恐,说不得,说不得……绝对绝对不能说出,她邱言有这么一个弟弟。
兰庭的眼神冷的透骨,如冰刃一般锐利:“我来告诉您,他当时作奸犯科去了,最后反而自食其果,命丧黄泉。”
邱言指甲将掌心掐得血肉模糊,拼命摇着头否认:“不,不是我弟弟,我不会有这种弟弟的。”
她是典型的卫道士,自诩高洁,不染尘埃。
现在无异于将那层表象,血淋淋的剥下来,在厌恶的人面前,暴露出自己最丑恶的一面。
兰庭霍然掀眸,目露清光,咄咄逼人道:“衙门没告诉您,我才是苦主吗,现在您来寻我的不是,未免有点欺人太甚了吧。”
邱言本就底气不足,她对这个弟弟有感情,但也在多年的折磨里耗光了。
今日全凭着一股心气而来的,她认定了谢兰庭坐稳了谢家小姐的位置后,就开始作威作福,草菅人命。
“说吧,今日找我来,”兰庭身体微微后仰,下颌稍抬,傲慢又自负地问道:“您想要什么,要真相和公道,还是钱和地位啊?”
“你什么意思?”邱言眼眶蓄满了泪,竭力睁大了眼睛,泪水便不管不顾地流淌下来。
兰庭笑意清浅,眸中似拢了星光:“要前者我帮你,要后者,我也可以给你。”
“你想息事宁人,不,不对,”邱言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筹码,昂然问道:“应该是你希望我选哪个?”
“哎呀,我都这么问了,先生还不清楚吗,”兰庭轻嗔一声,像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露出一缕笑来:“您教化学生做一个爱梅之傲骨,竹之高洁的人。
自然也应该以身作则,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对我唾弃有加,而后去府衙揭露才是。”
邱女先生隐约也听懂了,眼前这位谢大小姐是恨不得她能闹大呢,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
也说不定,她早就在这等着她呢。
她隐忍了半晌,此时终于克制不住,站起来哑声质问:“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说实话,起初听了邱德的死讯,她的确松了口气,甚至暗自庆幸,打算就此息事宁人。
任由老母亲闹一阵子,以后全当没这个人,没这回事,平安度日。
呵呵,这样的祸害,死了最好。
可是,认领尸体时,衙门差役却非要告诉她,谢家大小姐指名道姓地说了,这个人是因为对她不轨而死的,甚至,让他务必告知死者的家眷这些消息。
还警告她,不要去妄想伸冤,若真的论起来,是她弟弟图谋不轨潜入红湖寺,自己倒霉出了事,那位受惊吓的侯府千金才是苦主,宽容大度放过了他们,别想不开去得罪人家。
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是好东西,但也绝对不敢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更何况,那个和他死亡有关的人,恰恰还是她曾经开罪过的学生。
而她又深知,这位谢大小姐,绝对不是什么心胸豁达的人。
这会是巧合吗,凡此种种刺激下,邱言当然是觉得,谢兰庭是刻意挑衅她。
认为她面对弟弟的死,会逆来顺受,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就是我弄死了你弟弟又如何,你我天上地下的身份,你连状告我都不敢。
她又惊又激怒,随之出现的,还有一股冰冷刺骨的恐惧。
有些人就是没人性的,这种得意忘形嘴脸的人,她不是没见过,她会害怕被谢兰庭报复。
以前,她定然会直接到衙门击鼓鸣冤,闹得人尽皆知,叫她名声尽毁。
兰庭侧首微笑:“我没想到,先生你居然会选择来找我。”
邱言冷然不语,按照她原先的性子,定然会按照对方的计划行事,可是,也同样拜她所赐,她不得不考虑到,得罪这些贵女的后果。
兰庭绵长地叹了一息,倒是她考虑不周,忘了之前那一遭,兴许是将这位傲气的女先生吓到了。
“既然您来找我,也不能白来,”她改变了主意,摆出自诩最柔婉的神情,口吻温和,抬起一只皎白的手指:“我愿助先生,公道与名利二者皆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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