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钱方若有过很多女人,私生活是这位大师最与人诟病的地方。也正因此,她才这么安稳地待在他身边。这种陪伴,不存在拥有却能永不分离。
此刻,她在怀里,张星野忽然难过得不能呼吸。他太知道她了,同样失去最爱的妈妈,同样被父亲赋予了丰富的任性和孤独,也正是这样无理的任性才把人生撑到了今天。可他,在碰到她那天起,就不想再孤独了,却依然任性,想绑着她,和她厮守。他是那么惧怕西藏,惧怕那个纯净到没有欲//望的地方会让她终于意识到身边的大哥才是她的归宿,而他张星野,永远飞不了他们那么远,那么自由……
也许,Tony是对的,那些从来不入耳的话此刻每一个字都变得沉重。他是太自私了,想要她的心强烈得已经让他模糊了对她真正的了解和心疼。
“萱……”
“嗯,”
“真的要嫁给我么?”
“嗯。”
沉默又陷入黑暗,季萱扬起脸,看他。这一声问,坐实了一夜的纠结。一个从来都只要结果的男人,在这最后的一刻,竟然犹豫了。抬手,轻轻摸他的脸,不,他没有变,只是……死过一次了。
“萱……”
“你不想结了?”
男人的眉头又紧了一些,吁了口气,“嗯。”
很简单的一个字,冷风里十分清晰。娶她是一个执念,他根本就放不下,魔怔一样的一个坎,这个坎依然在心头,这辈子他都不一定过得去,只是此刻,他的心实在软得难受,幸好有夜,才能如此,他知道,过了今夜就再也不会这么软,软到对她放手……
“为什么?”她问。
他没答,握了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揉搓,好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跟季老生气了?”
季萱抿了抿唇,“你想说什么?”
“季老他其实……”开了个头,张星野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那老爷子不是个凡人,他畏惧又敬重,可面对这恨了老人一辈子的小丫头,他应该完全无条件地跟她在一起,今后的事,慢慢来吧。“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以后,也挺好。”
“你是拒绝我么?”
“我是不想强迫你。”
她闻言轻轻挑了下眉,嘴巴一抿,“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让你觉得你真的能。”
张星野笑了,真的是无话。
风不知什么时候静了下来,四目相对,眼底深处的彼此是这么清晰,从一开始到现在,放肆,无耻,毫无遮拦的彼此。
移开目光,季萱微微低头,“你以为我是因为恨他,才要跟他不认可的人结婚?”
不是,张星野想否认,却找不到这一夜突然的理由,“萱……”
“手机给我。”
嗯?张星野不知所以,拿了出来。
季萱接过,打开灯光,抬头,轻轻地,张开了嘴巴。
手机的亮光在眼前聚拢,跟着那开启的唇瓣,张星野瞪大了眼睛。白色口疮连成了一片,气势汹汹,娇嫩的小嘴里几乎看不到粉色的口腔膜。那针扎火燎一样的痛,记忆犹新,这一眼,立刻疼得他倒吸凉气!
“萱!这是怎么了??”他太知道那烧心灼肺无法发泄的出处,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疼。”她关了手机,黑暗中讪讪道,“黑蜂蜜也不管用了。”
“多久了??”
看着他的眼睛,她轻声道,“你没消息么,就等得上火了。”
没消息??从哪天开始他没有消息?从那天他决定孤注一掷赴京城……
“我想,结婚了大概就好了。我这个人,不能等。等,就像件全职的事,没心思再做别的。”她稍稍顿了一下,“结了婚,至少,我可以,报警。”
心都被她揉碎了,这一句,他又笑了,这就是让他魂萦梦绕的女孩,她一旦回应,就是惊天动地……
“忍不了怎么不告诉我?怎么就不肯说一句你想我?”
“没有忍不了,就是……烦。”
女孩的声音糯糯的,也疼,也怯,大手轻轻抚摸她的小脸,“你真是神经反应迟钝,那个时候,我每说一个字都疼得揪心。”
“嗯,疼呢。”
张星野不由得眉头一紧,将她贴在怀中。夜那么静,那么深,黑暗无边,心却沸腾成海。满嘴的口疮,心急如火,这火是他点起来的,就得他灭掉,所以她的解决方案就是嫁给他。只是,她可能不知道,灭掉的只有表面的伤,留下的是烤焦的心神,她离不开他了,所以,他决不能再放手,不管那个障碍是人,是天,还是季萱……
“嫁给我,萱。”
“嗯。”
“嫁给我,我可要求得多。”
“我知道。”
小声儿很认命的无奈。
“萱,”
“嗯,”
“之前说的那个可不能算了。”
“哪个?”
“结了……咳,我可不会离。”
又一次出尔反尔,张星野也有点心虚,毕竟,他曾信誓旦旦地承诺只要她愿意结,两年后就跟她离婚。
“之前说,也是你说的。”
“那天你是对的,那就是个权宜之计。”
“那天,我只是这个是对的么?”
小声儿轻轻一挑,问他。张星野笑了,那天她是认定他会赖着不离婚,他因此而气急败坏。“好,我承认,你都是对的。”
闻言她抬起头,冷清的小脸似乎并没有被甜蜜到,抿了抿唇,轻声问,“如果有一天,我烦了,病了呢?”
“烦了,我们去周游世界,走得累,吃得多,顾不上;病了,把咱们在山上、海边的房子锁了,然后一起,去周游世界,疯。”
季萱笑了,他真的知道她了,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我还有个条件。”
“就怕你不提,提了就不怕。”这是张星野一贯奉行的诚意姿势。
“以后,不请阿姨。”
“不请住家阿姨,只订周末清洁,可以么?”
她没吭声,于是,男人低头附在耳边,“其余保姆的事,我来。”
“好。”
不知道她是怎么忍的痛,小嘴儿一抿,甜甜的。
“萱,明天我就通知律师改遗嘱。”想全部都给她,这喜及癫狂的时刻,他就这样脱口而出这不吉利的话。
“嗯,”她点点头,“拿到结婚证就能办了。”
张星野笑了,他就知道,对遗嘱这件事她是认真的。捧起小脸,从眉心慢慢啄下来,“疼么?”
“嗯。”
“其实,你知道,那次,”轻轻蹭着她的鼻尖,他哑声道,“我也不是黑蜂蜜治好的……”
季萱抿了嘴巴,忍不下唇边的笑,想起他那不知死活的一夜,那么疼,依然要弄得两个人汗津津。靠在他颈窝,闭了眼睛,第一次,曾经一起纠缠的床让她觉得很亲近……
这依然未婚的一夜,好长……
……
清晨五点半,张星野洗漱好,挑出一套正装换上。可惜来时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场合,他没有准备花,现去弄大概也会被嫌矫情,只好仔细折了酒红色方巾插在口袋中,想想,又换了一块水蓝色的。
西屋中没有衣镜,对着玻璃窗上映的影子端详着,轻轻吁了口气,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模糊的影子显得仓促而草率,只有他自己知道,为这一天,他熬过了什么,他的心有多隆重……
整理好,打开门,不觉一怔。
深秋的京城,日出还早,黑漆漆的树影和房檐,零星的夜灯点缀,院子正中站了个女孩:一身无袖半身旗袍,白底水墨荷花;雪白修长的脖颈扣着古老的花型盘扣,青丝束起,一只经年的流苏玉簪;小荷纤细,轻柔妙曼,一双裸色的高跟鞋,上世纪那久远而又充满故事的经典正正托起了这只高贵的小天鹅。她总是成画,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此刻双手握在胸前,看着正对面的堂屋。小脸依然映着清冷的夜色,入定了一般,仿佛那不远处的黑暗中有和她对视的另一双眼睛。
张星野走过去,脱下西服披在她肩上。
“我们就这样先斩后奏,好么?”他轻声问。
她没吭声,下巴微微挑起,目光一动不动。
“就这一个老爹了。”张星野像是在跟她说,也像是喃喃自语。
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他不会同意的。”
“我们可以慢慢来。”
“不,”季萱转身,“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他也没有。”
她化了妆,化了曾经让他第一次见就吃醋又发飙的淡妆,“我们”,这也是第一次她把他们两个和在一起。张星野笑了,
轻轻刮了下小鼻子,“那么多时间?我有那么讨厌么?”
季萱没吭声,抬手整理他的方巾,他这一身就是完美,没有任何需要再修饰打理的地方,就连方巾的颜色也陪衬着她的寡淡,手指轻轻抚摸,心里的那股燥慢慢地抚去……
张星野看了一下表,六点,“早高峰会堵车,我们这就过去吧。”
季萱点点头,“好。”
……
六点半,飞机准时降落。岳绍辉匆匆出了机场,叫车一路开向老城区的民政局。
早高峰的车流已经涌起,岳绍辉有些心急,不停地看表。差一刻八点,车终于拐入了那条老街,古色古香的民政局大楼是这里最显眼的地标。一眼过去就看到等候在台阶上的两个人,女孩肩头披着西服靠在长廊的柱子边,仰着小脸看着身边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像他身上那件单薄又隆重的衬衣,被冷风吹透了依然潇洒有型,脸上的笑意比春天的阳光还要明媚。
这一夜,这一路,从接到那个突如其来的短信,岳绍辉就再也无法安心。星野要结婚了,娶的是他最心爱的女孩,这是个惊喜,一个该被无限祝福的惊喜,可岳绍辉很担心会见到那个女孩,那个在人前连头发上的雨水都懒得理的女孩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状态,她拥有的很多,想要的却很少、很远,想爱她就必须博大,而婚姻,又恰恰琐碎而窄小……
就这样,岳绍辉理解了兄弟对这段感情那种稍纵即逝、抓不住的无力。可此刻眼前的景象已是一幅完笔的画,没有再留下一点余地给他自己,就像一个月前他从昏迷中醒来,神志清澈,义无反顾。
……
难得的晴朗,天高云淡,眼前这个大块头,连夜赶来,风尘仆仆,却难得地着了正装,一身帅气逼人比以往出席任何一个重要的会议场合都要精心,带着一脸温暖的笑捧着一个花球,淡色玫瑰配蝴蝶兰,他太高大,花球太娇小,阳光下很有趣地耀眼。
张星野笑了,大步迎过去,“Tony!”
岳绍辉没搭理他,径直走过去微微弯腰将花球捧给女孩。
季萱看着他,以为总要说些什么,客套祝福也好,私心托付也罢,可是,四目相对,除了眸底那深蓝的颜色和他真诚的微笑,一个字都没有。季萱有点怔,早早孤身一人的星野,在这个世界上,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唯一的兄弟、就是他的全家,此刻岳绍辉的心情大概不比四合院玻璃窗后那双眼睛更开朗,他没有托付,也没有阻止,只是为他们盛装而来,细心地送上这一步需要的所有,这并不肯放手的祝福意味深长,季萱微笑着双手接过,“谢谢你。”
岳绍辉点点头,“也谢谢你。”
转身,兄弟两个拍肩拥抱,耳边低沉的一句:“You go,bro.”张星野的心不由一热,那一年,他突发奇想非要回国创业,兄弟就是这么一句送他走,又追随他来,保驾护航。简单一句,一辈子的兄弟。
岳绍辉小心地拿下他的口袋方巾,换上一朵浅粉色玫瑰。
八点了。
张星野牵起身边的小手,握住,“现在不能再后退了。”
“快点吧,”季萱轻声说,“疼。”
这本该是冒着粉色泡泡的时刻,可这女孩的反应让岳绍辉再次摸不着,只见星野那张脸露出甜蜜到谄媚的笑容。
……
注册仪式简单而庄重,除了最开始工作人员对两个如此正装的男人同时出现显得略有些惊讶外,整个过程,非常愉悦、温馨,也终于让岳绍辉看到了他期待的一幕。
季萱第一次表现得像个小女孩,填表的时候认真地反复看,回答问题白皙的脸庞上两朵很明显的粉晕,声音不大,紧张又甜美,那清冷淡然的气质在这一生最重要的时刻变得如此软糯可爱。星野么,签了多少合同的手在签证书的时候肉眼可见地抖,念诵誓词不知是不是兴奋到胃痉挛,额头浸汗,眼圈都红了,好在毕竟是张总,口齿清晰没有念错一个字,夫妻两个发誓的声音这么整齐。
仪式结束,男人们去买照片和录影,回过来才发现季萱还在礼台幕布的角落里,摩挲着证书一直在看,似乎小红本里那仅有的一页纸写了很多难懂的内容。张星野走过去,“怎么了?”
“像个梦。”她抬起头,轻声说,“醒了。”
张星野笑了,将她拢进怀里。灯光暗下的大厅里,宁静的片刻像那夜风里的小院,像大雨中溪边的竹楼,他的心终于落在怀里暖暖地贴着她……
……
从民政局出来,阳光正浓,站在台阶上季萱一眼看到对面的停车场,一个瘦高的男人抱着手臂靠在车门边,明晃晃地看着她。
是大若……
这个样子她太熟悉了,这也不是个能等的人,这一夜,这一早,他倒有了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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