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大抵是飞机上遇到那人和前男友长得实在太像的缘故。
梦里,他刚从赛场上下来,满头是汗,只听闻那句话,微启的唇怔怔愣着,篮球滚到她脚边。
漆黑的眼睛里有光亮暗下去,像是一盏灯熄灭了。
虽然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好聚好散,可到那一秒钟,宁佳书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负罪感,培风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只可惜遇到了她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本要转身走的,想着既然在梦里,就拍拍他安慰两句吧,谁知还没张嘴,就见霍钦皱着眉脸色阴沉朝她走过来,冷冰冰质问,“宁佳书,你的登机牌呢?”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换成了航站楼,她翻遍飞行箱每一个角落也不见登机证件。
“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责任感的副驾。”
她怎么可能在霍钦面前犯这种低级错误?
宁佳书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翻身下床直奔飞行箱,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她蹲在地毯,直到把电脑、IPAD,飞行记录本,洗漱包、通讯耳麦、证件袋一字排开,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松口气,一屁股坐下来。
窗外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灯火映得发亮,正是罗马时间凌晨四点。
宁佳书本想睡个回笼觉,才躺下,便隐隐听见左边房间传来黏腻的撞击声。
酒店隔音也太差了了吧?
翻个身,又听到右边房间如出一辙的喘息。
真是全世界都不想让她睡好觉!
黑着脸起身去洗澡,直到花洒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宁佳书才记起昨晚那通没出声的跨洋电话。
直觉告诉她是季培风打来了。
可就是不知道都分手两个多月了,他怎么会突然联系她。
宁佳书分手向来不拖泥带水,要断便断得干净潇洒,有大大方方的还能做朋友,像季培风这样在意介怀的,大概就是永别了。
洗澡特别消耗热量,睡了八九个小时,在飞机上吃的那小半盒机组餐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整个飞行箱只找出一只机组发的小点心,吞了之后还是饿得前心贴后背。
本打算吹干头发就下楼找吃的,谁知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前台的电话许久也打不通。
她打算自己下楼去找。
宁佳书的头发生得像海藻,浓密又柔软,天生自来卷,小时候宁母抱她出去,大人都夸像洋娃娃,偏偏宁佳书自己不喜欢。
她觉得,大概是中学时期没做成的离子烫始终令她耿耿于怀,后来每每都要用吹风机撸直。
不过直发确实把她的纯净柔美发挥到淋漓尽致,更添上几分表里不一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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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着先出去看看,谁知一踏进走廊,房门便自己带上了,宁佳书傻了眼,她的手机和房卡都还放里面,急匆匆跑到大厅前台,却并不见人。
时间还太早了,她穿得单薄,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肩上,风一吹才感觉到寒意。
等了十来分钟,只等到了清洁工。对方听不大懂英文,宁佳书意大利语又说得磕绊,啰嗦了好几句才听明白,酒店夜班的前台组队罢工了,最早六点过后才会有轮替的员工来上班。
意大利人工作出了名的散漫,传说一年365天有300天在罢工。
宁佳书除了翻白眼,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大厅接了杯水喝,实在耐不住冷,又回到九楼,搜肠刮肚想何西到底住哪间房,去叨扰两个小时。
9045?
9054?
她睡得早,连下午饭都没吃,只是在前台发房卡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登机入住单,此刻想起来,不禁后悔当时没看得更清楚些。
好在两个号码登记时挨在一处,这代表两间房住的都是她们机组的人,两间都能敲敲试试。
宁佳书走廊转悠两圈,踩着拖鞋最先去按了自己斜对面那间门铃。
才按到第二下,房间灯光便亮了。
睡得很浅嘛。
被人吵醒的滋味宁佳书很有体会,因此堆出笑容,打算不管是谁先道个歉再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心理建设得很好,然而门一开,她便后悔了。
恨不得原地消失,宁愿在走廊呆半宿到天亮。
来开门的人,是霍钦。
他穿了长裤,单手抬着,在给衬衫松松系扣,才瞧清她的模样,脸便凝上来。
扫了眼腕表,抬头问她,“宁佳书,你做什么?”
宁佳书随便套了白T恤,宽松的领子,胸口的皮肤掉出来,极白,湿淋淋的卷发披在肩上,衣服被打湿大半。
灯光下,漆黑的眼睛里汪洋一片。
眼角下小枚褐色的泪痣,更是像极专吸食人精魄为食的海妖。
“我……就借个吹风机,我房间的坏了,前台没人在。”
心中再懊恼,她也得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装作已经把白天的不愉快忘掉。
宁佳书解释前大眼珠子转了半圈儿,所以这话霍钦只信了一半。
他没出声,上下打量了宁佳书一秒钟,然后转身关了门。
就这么把门甩上了?
宁佳书嘴巴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气得想打人!
刚刚对门抬起小腿,谁料那脚步声又近了,她赶紧转身,装作要走的模样迈出去两步。
一、二、三——
“不是借吹风机?”
终于等到霍钦的门又重新打开。
他的声音很冷清,带着初醒的微哑,眼睛却是清醒的。
宁佳书背对他,飞快地扬眼得意笑起来,转了主意,也不拿他手里的东西。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霍钦眉一皱:“你还有什么花招?”
“我哪儿来什么花招,”宁佳书撇嘴,皓腕指了指背后的门,“我出来找吹风机,门锁上进不去了,没钱包没手机,前台六点才上班。”
“你的同事在外面吹了一个多小时冷风,你忍心吗?”
样子是真委屈。
霍钦也是真了解她的秉性。宁佳书爱娇,受了伤倘没人注意也就算了,若有人看见关心两句,指甲盖大的个小口子破掉都要喊半天疼。
按她头发和衣服上的水迹,洗完澡至多不过二十分钟。
可能怕她又蒙人,霍钦穿上外套带她去了一趟大厅。
谢天谢地,没有员工良心发现回来值班,前台还是空荡荡的。
此刻凌晨四点半还不到,也不好贸然敲门去吵醒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霍钦把房卡递给了她。
宁佳书抬头,“你要去哪儿?”
“睡醒了,出去走走。”
宁佳书睁大眼睛似是有光亮闪烁,咬着唇竟是又把房卡塞回了他手里,“我也做不来鸠占鹊巢的事情,既然你这么不想看见我,那我回大厅坐着等天亮也是一样的。”
说罢,她转身便折回大厅。
竟是比刚才更委屈了。
“宁佳书——”
霍钦大半夜被她折腾得无奈,纵是知道这是宁佳书几年前便惯用的伎俩,还是松了口,“你别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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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钦住的是双人床房,空了靠窗的那一张空着。
宁佳书洗过澡,又穿了短袖短裤,四肢都被冷得微红,进了房间半晌才稍暖些。
霍钦确实是睡不着了,洗漱后就在窗边开着阅读灯看书,宁佳书好几次张口欲叫他,最后还是没说话。他冷淡背对她的样子,自始至终没有投过来的视线,已经表明了态度。
她径自把头发吹干了,盘腿坐到另一张空床上,没有手机,也就没有了打发时间的东西。
昏黄的灯光下,霍钦的轮廓有点儿叫人屏神。
若是从前,她可能会把电视打开干扰他,叫他看不成书,把注意力移回来。
可惜当初那么分的手,阔别几年,她也不敢轻易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到底到哪一步。
枯坐了二十分钟,宁佳书扭来扭去,到底是忍不住了。
“霍钦。”
“霍钦。”
那人没动,沉静的眉眼,低垂的视线,倒真像入了定的神仙。
“霍钦。”宁佳书又叫,“我能看电视吗?”
“不能。”
这一次应她了。
男人抬头,床上的宁佳书托腮挑眉看他,得逞地抿开唇笑起来,然后问他,“今天晚上要是别的女人来敲门,你也会开吗?”
温声软语,像是在对她的情郎说话。
白生生两条腿搭在他床檐的制服上,樱粉色指甲盖像是制服精美的袖扣,垂下来的领口隐约可见微绵的曲线,娇憨的大眼睛闪动着狡黠与揶揄,一动不动看着他。
宁佳书漂亮,那份生来的美貌便是她无往不胜的武器,她对自己认知准确且物尽其用。
他忘了,拨撩人心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
而他从来不知道,她惯用的那些甜言蜜语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第7章
或许是阅读灯太暗了,书上的文字也变成了一行行晃着虚影的符号,看不甚清楚。
调到静音的手机屏幕闪动。
霍钦站起来,打算到门外接电话。
眼看他又要走,宁佳书赶紧从床上滑下来抓他的手,“你还没答我呢。”
温凉的手触摸他的指节,像是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小心翼翼爬上来试探。
等人露出破绽,一击毙命。
霍钦触电般唯恐避之不及地甩开,偏头,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有火苗在摇曳,“宁佳书,你别来招我了。”
宁佳书被甩开的手背在身后,竟像是带上几分无所适从,“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抬眼看霍钦,又补充,“我的门真是不小心锁上了。”
茫然又无辜。
霍钦片刻后开口,语气重新冰冷平淡下来,“我出去接电话,六点钟一到你就回房间去。”
宁佳书听着门合上的声音,才撇嘴在窗边的位子坐下来。
拿起他刚刚看的书,封面就是黑漆漆一只鸟站在栏栅上,《肖申克的救赎》。
她从来对这些沉重的小说不大感兴趣,胡乱翻两页,瞧着那只鸟,肚子又饿了,小腿踩上凳子,下巴拄在膝盖上,重新昏昏欲睡起来。
铃声出门便挂断了,霍钦回拨过去,那边急匆匆接起来, “儿子你没事儿吧?这么大事故,你爸居然刚刚才跟我说,我看新闻视频,嗓子眼都快蹦出来了。”
“我没事,有把握才拉起来的。”
“我早说别去航院别去航院,当年以你的成绩,上哪不好,你爸非固执,现在又苦又累,还冒着生命风险,咱们别做这个了……”那边说着便要啜泣起来。
“妈,我挺喜欢的。” 霍钦赶紧打住,“你今天没课吗?”
“今天晚上是德国柏林爱乐的来华演出,我和你陈阿姨打算喝了茶就出门,对了,刚刚还正说这事儿呢,她女儿今年就从美国伯里克音乐学院毕业回来了,要不抽空你们见个面?虽然说我儿子长得帅,但老大不小的,也该谈恋爱了……”
“再说吧。”
音色很淡,像是没听进去,女人有点着急,“菁菁我见过,人长得漂亮,也知书达理,你不会是还喜欢你从前那个宁佳书吧?”
“妈。”
“儿子,妈妈不是要干涉你,长得漂亮的姑娘多了,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跌两次,你就是不肯谈恋爱才会对她念念不忘,多谈几段就淡了——”
“你别乱猜了,我有分寸的。”
那边似是缓了一口气,最后才想起来问,“对了,妈妈没打扰你睡觉吧。”
霍钦低头看表,“现在是罗马凌晨五点。”
“啊?那我不讲了,你快点去睡觉,下次我注意时间再打过来。”
如果他妈知道宁佳书此刻就在他酒店的房间里,也许会气得喝不下茶,可能还会摔杯子,霍钦想。
凌晨的风刮在脸上,天际泛起一抹白,马路对面的小教堂亮着旧灯。
他俯身投币,接了一杯热咖啡,在二楼阳台的长椅上坐下来,一口一口喝完醒神。
整个学生时代,他的成绩一直排在学校前列,因为错过一次的题,他再不会错第二次。
同样的,到今天,他也不会在一条沟里翻第二次船。
直到时针指向六点正,整个罗马城市的路灯都灭了,马路上陆续多了车流。
男人把喝空杯子扔进垃圾桶,起身折返。
可惜宁佳书向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人。
她不仅没回去,还半点不讲究抱着膝盖在椅子上睡着了,下巴抵着膝盖,那本书被扑开被扔到地毯一边。
霍钦俯身捡。
窗棂外的风吹进来,正好被宁佳书歪到一侧的长发扫了脸颊。
痒意令他不适。
她翘起来的鼻尖总有漂亮的弧形,呼吸香甜,就好像从前每次上课趴着睡觉时候一样,下课都叫不醒。
不知道现在工作了还会不会犯。
她其实不适合这个行业,因为飞行员是不能在驾驶舱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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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书直到听见浴室的水声才醒过来,往外一看,天光已经大亮了。
想也知道时间已经过了霍钦规定的六点钟,她匆匆起身,离开时,还被桌边的椅子腿绊了一下,跳了两步把门才带上,回头便看见对面刚出门的乘务组妹妹们惊愕的眼神。
一众人已经画好了妆,似乎打算下楼吃早餐。
真是巧得见鬼了。
饶是宁佳书脸皮厚,此刻也有点傻眼,她笑起来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Hi……早上好啊。”
众人脚步皆缓下来,走在前排的何西从手机屏幕上抬头,便在眼前瞧见了宁佳书。
她披着头发,衣衫不整,手还搭在霍钦的门把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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