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寸金14
看到郑文容,郑潇吓得往母亲身后躲,二夫人一手护住他,面上倒不见多么惊讶,郑浩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喊道:“父亲——”
三夫人一把捂住郑浩的嘴巴,“是四叔。”
看到这张和自己夫君一模一样的脸,三夫人忍不住再泪盈于睫,郑云霓上前一步,“四叔为何来此?”
她话音中带着质问之意,郑文容却面色沉定,好似不曾看见众人眼底的排斥和怪罪,“府中连生命案,母亲、二哥、三哥,他们连性命也没了,其他的,还重要吗?”
郑文容沉沉转眸,拱手行礼,“拜见侯爷,侯爷若有何疑问,也可问在下。”
郑文容多年不曾回府,周身气韵全不似侯门世家子,霍危楼沉眸看了他一瞬,又看向一个绣衣使,“先去排查外面侍从。”
那绣衣使应声,立刻带着人走了出去。
凶手特征已是明显,只需照着霍危楼的吩咐一个个对比便是,下人众多,但凡和凶手相似的留下,无一符合的可离开,留下的再查不在场之证明,若有确凿人证,便将其排除,如此筛选下来,最终,只留下了三个身形瘦弱的低等小厮。
“侯爷,他们三人,刘中元年仅十五,是府中花匠,少时生过热病,身材矮小,因时常帮做杂活身手还算敏捷,府中人说他修剪高树枝丫时从不用梯子,皆是自己攀爬。”
“中间那人名叫赵武,是府中护卫,看似干瘦矮小,却是练家子,擅弓马。”
“最右之人叫何力,是府中杂役,只做粗活,是去岁才买进府里来的,本是流民,后被人牙子拐走卖进了侯府。”
“此三人手上皆有外伤,虽各有说辞,却无人证。”
绣衣使说完,霍危楼眸光沉沉的扫了过去,这三人被留下,此刻皆是神色慌乱,可那等慌乱并非做贼心虚之慌乱,而只是畏于武昭侯之声名罢了。
霍危楼心道此番多无所获,却还是转头看了一眼薄若幽,薄若幽点点头走出了厅门,她走到三人跟前站定,“伤口在何处?”
此一问,三人立时将手伸了出来,薄若幽一眼看去,便眸色微暗,她观察了片刻,又打量了三人的体格神色,最终皱眉回了霍危楼身边,摇了摇头道,“刘中元和何力的伤皆是旧伤,至少在两日以上,赵武的伤口虽是新伤,却为利器伤,伤口亦大,且赵武虽是矮小,体格却结实,必定比凶手更重。”
霍危楼问:“府中人当真一个不落?”
绣衣使忙道:“登名在册的下人共有八十六人,除了玉嬷嬷都到了。”
霍危楼眉头紧皱,摆摆手令绣衣使放人,院外三人忙不迭行礼退下,一时间乌泱泱的院子空荡了下来,霍危楼转眸看向这几位侯府主子,寒声道:“凶手七日杀一人,如今诸位的母亲,兄长,皆为凶手所害,下一个七日遇害者为谁?”
此话听的众人色变,霍危楼却神色淡淡道:“郑四留下,其余人退下。”
薄若幽眉峰微动,到底忍不住道:“侯爷且慢。”
她一个小小仵作,竟在武昭侯眼前无令开口,众人目光转向她,眼底轻慢之色明显,熟料霍危楼只是淡淡看向她,“如何?”
薄若幽道:“大小姐手背上有新伤,不知从何而来。”
一瞬间,郑云霓箭一般的目光落在了薄若幽脸上,拢在袖口的手更是下意识往里一缩,霍危楼一眼便察觉到她这小动作,他不发问,只目光森然的看向她。
郑云霓咬了咬牙,“侯爷难道怀疑我吗?我手背上受伤……乃是被母亲抓的,刚才你们也看见了,母亲发病,我送她回去,路上拉扯之间留下了伤痕罢了。”
郑云霓看着薄若幽,冷冷一笑,“不是这样便要给我定罪吧?”
郑云霓好似一只浑身竖毛的猫,可她的疾言厉色,在霍危楼眼前只似蚍蜉撼大树,“手伸出来。”
郑云霓狠狠瞪了薄若幽一眼,唰的一声将手伸了出来,伤痕横在郑云霓细腻的手背上,腥红刺目,不但见了血,此刻已触目惊心的红肿起来,可想见大夫人下手时的力气之大,薄若幽上前看了一眼,的确是抓痕,不仅如此,郑云霓手背上还留下了好几处指甲掐痕。
薄若幽退回来,对着霍危楼点了点头。
郑云霓当下冷嗤了一声,霍危楼凝眸扫过他们几人:“凶手三次作案,对府内地形了解甚深,或许,他就隐藏在你们之中,若心存侥幸,只怕不等七日便要再生血案,因此诸位若想通了,可随时来寻本侯。”
郑云霓抿着唇角,眼底畏色一闪而过,其余人也露出惊惶之色。
霍危楼点到为止,“退下吧。”
郑文安离开之时三步一回头,看着郑文容的背影很是不安,等走到院中,便发现郑云霓站在院门口等着他,郑文安快步上前,便听郑云霓道:“五叔去见见玉嬷嬷吧,事到如今,只怕只有她老人家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文安神色几变,“云霓你……”
郑云霓眯了眯眸子,“三月初七就要到了,二月中旬便该启程入京,还有不到一月时间,五叔知道厉害,我们等了这么多年,怎能在此时毁于一旦?”
郑文安面露难色,郑云霓回头看向灯火通明的正厅,撂下一句冷语,“四叔不该回来。”
她说完便走,郑文安站在原地片刻,终究还是转身向北面去。
厅内,郑文容道:“在下与三哥为双生之子,生来便觉不吉,母亲选了大哥留在府中,将在下送去了道观养大,而后每年选个不打眼的时候,让我回府小住半月,而我上一次回府,乃是十年前……”
郑文容目光忽而凄凉起来,“双生不吉之言许是真的,那次母亲令我多住了五日,只是五日而已,府上便出了事端。”
霍危楼狭眸,“是何事端?”
郑文容叹了口气,“云霓生了一场大病,口不能言,目不识人,好似呆傻,寻医无治,请来道士高僧,也只说她许是被邪祟沾身得了癔症,大嫂本就病了,那次之后病得更重,再也没好的时候。从那之后,我便再未回府过,五年之前,母亲带着几位兄长和嫂嫂前往道观清修,这才令我与大家相聚了一次。”
“你怎觉郑云霓生病与你有关?”
霍危楼问完,郑文容苦笑了一声,“云霓自小天资聪颖,说话亦早,她是自小便和二殿下定了亲的,虽无圣旨,可贵妃娘娘每年派人探问,婚事已是定局,母亲亦不敢对她轻忽了教导,她四岁开蒙,只一年便通读千字文,琴棋书画上更是天分极好,母亲还给她请了名师回来……”
“我回府小住之时,她已六岁,只因我教她作画,她便无故生了这样的病。不仅人痴痴傻傻,连话也不会说了,后来足足用了一年才慢慢好转,只是她对琴棋书画一道不再生有兴趣,再没了四岁时的灵气。幸而此后我再未回府,她倒也平顺长大了。”
郑文容似乎当真自责,“因此,适才见我,她神色激动,也算正常。”
霍危楼又道,“十年之前回府之时,他们会让你与郑云霓接触?”
郑文容想起旧事,唏嘘更甚,“一开始不,可云霓和旁人不同,旁人见我生的与三哥一模一样,只觉害怕,可云霓次次见到我,不但分得清楚,也并不怕我,更喜我讲些外面的新鲜事,再加上我在书画之上有些积累,她自己时常令我教她,她真的很聪明,才五六岁便能明白画中留白是何意……”
郑文容现在说起来,仍对那个惊才艳艳的小姑娘满是叹然,“在下的事,便是这般,此番回府,本是祭奠母亲,却不想府中生了这般多祸事,我知道,无人想我回来。”
霍危楼凝眸,“你可知府上为何在十五年前换了所有侍从?”
郑文容微愣,十五年前他也不过是个少年,那般久远之事,他实在是记不清了,“十五年前……我没什么印象了,我每次回来,也并不如何出门,很多时候,府中没几个人知道我回来,因此即便外面换下人我也难知晓。”
霍危楼又问:“你大哥,曾有一小妾产子而亡之事,你可知道?”
郑文容又是一愣,“我大哥……此事我亦不知,不过大哥为人忠正,我不知他何时纳妾过。”
“大夫人是何时疯的?”
郑文容不常在府中,不知道的事实在太多,可这件事,他倒是知晓,“是在生下云霓之后的那年,那年我回府小住,大嫂便不与我们一同用膳了,我问起,母亲才说大嫂病了。”
“可知因何而病?”
郑文容摇头,“我不知。”
侯府上下诡异之处太多,可唯一一个能知无不言者,却偏偏所知甚少。
霍危楼最后问道:“你的生辰在何时?你可知阴年阴时是何意?”
“我的生辰在建和三年四月初二亥时。”郑文容眉头微蹙,“阴年阴时?我不知阴年阴时……我若为阴年阴时所生,只怕我是活不下来的。”
郑文容苦笑一声,“双生子本就不吉,若还出生在阴年阴时,便当真是阴胎祸世了。”
第15章 一寸金15
“你可知,玉嬷嬷为何去了祠堂?”
郑文容面露茫然,似乎一时想不起玉嬷嬷是谁,霍危楼道:“你母亲从京城带来的侍婢,她是亲信,可却被罚守祠堂十五年。”
郑文容眼底微亮,“是她啊……她的确是母亲身边最亲信之人,最开始几年,我回府之事都是她来安排,后来便换了别的管事,母亲虽让我回府小住,也不过是为了弥补我一二,对外还是瞒的极紧,只是为何换人我并不知。”
“不过,这位嬷嬷我有印象,她自京城来,跟着母亲一起受过信阳侯府最好的教导,熟知侯门大家一切礼数规矩,母亲身边诸事皆是她来调度安排,身边下人也皆是她亲手调教,行事处世更是周全,从无错处。”
“当时父亲还在世,后宅非母亲一人,有她帮着母亲,母亲在后宅之中未受任何威胁,只是,她人颇为冷清刻板,对下亦严苛,那时我尚且年幼,每每见她,都觉有些害怕。”
一个和主子一样受过最好教导之人,一个做事滴水不漏之人,却在小妾产子这般大事之上生了错漏,使的一尸两命,这叫人如何相信?
郑文容又道:“她去了祠堂吗?我已多年未去过祠堂了,或许……只有死后,才能进郑氏的祠堂吧……”
他话语中带三分凄凉,霍危楼看了眼外面夜色,“今夜先问到此处,你退下吧。”
郑文容正要行礼,又忍不住问:“侯爷,凶手可是府内之人?”
霍危楼眸色微凝,“不错。”
郑文容眸色一苦,叹了口气,长长作了一揖转身出了厅堂,他来时仙风道骨,此刻寒风扬起他的袖袍,虽仍有风骨,可到底重回红尘浊世,脚步又缓又沉。
贺成唏嘘道:“下官在青州为官数年,侯府也来了数次,还真不知三爷四爷竟是双生兄弟,多年来只听闻四爷身患病疾游历在外,却没想到是这般缘故。说起来,何至于此呢?侯府未在京城,即便有双生,不过是被议论一二,哪里就要如此使得母子分离了。”
福公公道:“贺大人有所不知,越是侯门世家,越是信此等言辞,安庆侯府虽久居青州,可仍一心想着重回京城呢,所以不论是老安庆侯还是老夫人,都不敢大意。”
贺成出身微寒,自然不知世家门道,听福公公这般说,不由虚心受教。
这时,一绣衣使入内道:“侯爷,郑五爷一炷香之前去了祠堂,现在都还未出来。”
这在霍危楼意料之中,“可能监听其言语?”
绣衣使摇头,“我们有人靠近,可屋内无声无息的。”
霍危楼一听此言,眉头扬了起来,无声无息?两个大活人在房内说话,即便难听请言词,可绣衣使们皆是练家子,又怎会连声息也不闻?
“看来郑氏的祠堂,也颇有文章。”
霍危楼磨了磨手上的黑玉扳指,站起身来,“继续盯着祠堂,郑文安离开之后亦派人看着。”说着看向那绣衣使,“看仔细些。”
绣衣使忙应了,霍危楼便吩咐贺成,“今夜仍守住府内要道,再调派些衙差来。”
贺成连声应下,“侯爷放心,已经加派人手了,那道长亦正在推算,多半明后日便有结果。”
到底要推算十五年的时辰,霍危楼并不催促,他本要出厅堂,可眼风一扫,却见薄若幽蹙眉沉思,也不知在想什么,便眸色微凝,贺成轻咳一声,“小薄——”
薄若幽一抬眸便见霍危楼望着她,只好道:“民女在想,是否是民女推算错了,今夜已排查过府内所有人,却无一与凶手相似。”
贺成见状艰涩道:“这……除了大夫人和玉嬷嬷府内人的确都在此了,她二人也不可能,凶手得有些攀爬身手才行。”
凶手能从邀月阁楼上以绳索坠下,又能翻墙跨院,自不可能是年过半百的老者和一个患有疯病路都难辨的妇人。贺成虽未责难薄若幽,却也很是不解,或许,薄若幽当真推算错了?凶手身量等特征是她验尸所得,一旦有错漏,排查方向一开始便错了。
“用人不疑。”
霍危楼也不多言,撂下这话便出了厅堂。
福公公笑道:“薄姑娘别怕,侯爷都不曾怀疑你,你不必自疑的,凶手既然敢犯案,且还是在侯爷在的境况下也不曾收手,自然有些本事。”
薄若幽看了眼霍危楼的背影,他走出厅堂,正在院中与绣衣使说着什么,从她的方向看去,只觉其背脊仿佛铁铸一般笔直硬挺,便有千钧之重,亦不改其巍然。
用人不疑。
这四字,亦力若千钧,令薄若幽心弦轻震。
薄若幽拢在袖中的手轻攥,面上却只生出一丝温婉笑意。
福公公便道:“天色不早了,薄姑娘先回去歇下,明日再议,急不来的,越是着急,便越会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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