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雪让人讲欧阳明有关的事情,事无巨细都想听,只为了让魏俊听到后能有什么刺激继而有所回应,谁知道,对方不但一点想不起来,还反问她:“你好像对欧阳明很感兴趣?你见过他?”
这让她怎么回答?见过还是没见过?
还没等她回复,魏俊就劝她:“别想那短命鬼啦,什么青年俊杰,说不定都是狗熊!”
寄雪一脑门的黑线,怒:“你跟着大头他们都学了些什么!”
魏俊苦口婆心:“你看那欧阳明,从前那些名声多厉害啊,什么年轻俊杰的领头人,什么一流高手指日可待,说得好像他天上地下无人能敌,结果呢?还不如那个苏沐呢,苏家全死了她还能活下来,欧阳明死了她还能武功越来越好,走在外头黑衣人也不敢来灭口。”
寄雪很想反驳,但是张张嘴,却找不到落脚点,怎么听着还挺有道理呢?倘若她不知其中内情。
魏俊吐槽还没完:“那个苏沐也是疯魔了,她遭遇是可怜,但是自己也跟魔头差不多了吧!谁说坏人全都是该死的?真要计较,这世上有好人吗?她就是个大魔头!”
寄雪觉得,大头这些人完全把自己的思想灌输给魏俊了。水寨的人,对苏家是天然厌恶的。从某种层面来说,水寨和过去的苏家一直是对手,一个护镖一个劫镖,谁都想掌控太湖水域但是谁都没成功。苏家没了,水寨的人是欢天喜地。
坏人不都是该死的。水寨的人在外人眼里都是恶人,但是魏大当家和罗秀才其实对手下有规定,不伤百姓,不劫穷人,不动好官。百姓从不觉得太湖水寨是什么恶霸,甚至有时候还能保护他们避开其他小水寇,但是那些大富商那些贪官,甚至有些江湖派别恨不得对水寨除之后快。
但因为水寨建得很隐蔽,整个寨子从老人到孩子全都善水,等闲人根本无法接近,一靠近就有兄弟潜入水里悄无声息凿破他们的船,船上的人要不稀里糊涂地逃回去要不有来无回。
这些客观条件让水寨上上下下对名门正派不太瞧得上眼,因为前者没干什么事就被人尊重,他们呢,也没做什么坏事,就被正派喊打喊杀。如今,刚来不久的魏俊,也开始看不上那些正派了,甚至还瞧不起过去的自己?
罗寄雪觉得世界真奇妙。
最近江湖的气氛有些不好,大当家约束了水寨的兄弟们,不让大家频繁外出。正好到了捕鱼期,所有人都撑着小船开始做起渔民。
魏俊的伤终于好全了,脑门上那个硕大的包也消失无踪,只是对于过去还是毫无印象。
寄雪和罗秀才、魏俊吃饭的时候,提议送魏俊出去。
魏俊捏紧了手里的碗,低着头没有出声。
寄雪看向他:“不是我嫌弃你,只是你看着年纪比我大,可能在家有妻有儿有老父母,没了你,他们一家怎么过?”
魏俊心沉了下来,他似乎从没想过自己会是成了家的。
罗秀才这次却意外地不赞成:“送出去送哪去?你知道他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吗?还是把他送到梁溪就不管了?你要是想送他出去还顺带着留在外头帮他找家人,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寄雪自己知道,不用找,带着他去凌云山庄势力范围内走几天肯定会有人认出来。但是她不能说,她应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罗秀才看向魏俊:“走不走你自己选,要是走,我让下面的兄弟把你送去梁溪,你自己去找家人;要是不走,从此就做魏俊,咱们水寨多一个兄弟。”
魏俊看着桌面沉思了一会儿,抓起罗秀才的酒壶仰头咕嘟咕嘟全都灌了下去,第一次喝酒,他呛了好几口,直到酒壶里一滴不剩,这才坐直了身子一抹嘴:“我是被水冲过来的,我顺着水源去找,一年后要是找不到,我就回来,这辈子就是魏俊!”
酒精让他两颊通红,他坚定地看着罗家父女二人:“倘若我能回来,二当家、寄雪……你们别嫌弃我。”
罗秀才放下筷子:“水寨欢迎所有投奔的兄弟,你想来就来。”说完,背着手回屋了。
屋里只剩下寄雪和魏俊两人。
魏俊看向寄雪:“我总觉得我没有妻子,但是你说得也有可能,万事无绝对,我得回去确认一下,不管我原来什么身份,寄雪,你的恩情我都会报答你的。”
寄雪微微一笑:“没关系,我救你只是出于自己的良心,不是你也可以是别人,回去了,你就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魏俊脸色微微一黯,又马上爽朗地笑起来:“我不管你会救谁,也不管你救了多少人,我只认一点,你救了我,照顾我数月,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无论你让我做什么,赴滔蹈火在所不辞!”
寄雪好笑:“我天天呆在水寨,哪有什么需要你做的?要是外头过得好,别回来了,咱们到底是水寇。”
魏俊张张嘴,他冲口又想逗她,同你在一块儿才过得好呢。但是话到了舌尖,他又紧紧闭上了嘴。他心想,你可能有家有孩子,不能再这样和她开玩笑了。想完,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十分难过。
水寨很忙,最近一次去梁溪要七日之后。寄雪帮魏俊收拾好了行李,还从活阎王那磨来许多好药,等着他离开时送他。
这七日,寄雪傍晚去湖边给打渔归来的大家帮忙,魏俊则清早就跟着大小伙儿一起出船,学下网捕鱼。
魏俊不在的时候,罗秀才问寄雪:“你真打算让他走了?”
寄雪奇怪:“不然呢?”
罗秀才仔细观察女儿的神色,轻咳了一声:“那小子皮相不错,你用心照顾这么多日子,爹以为……”
寄雪有些好笑又有些被看穿的尴尬,原主其实的确有些动心,当爹的并没有看错,只是:“爹你不是没看出来吧,他气质不凡,出身肯定不普通,而且右手很多茧子,那是常年练剑的人才会有的老茧。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老茧,只可能是武林世家的公子……”
罗秀才心疼地看着女儿:“咱们小雪是水寨的大小姐,怎么就配不上了?而且他这条命是你救的,没你就没他,把他留下来理所应当。”
做惯了水寇,罗秀才虽然是读书人,但也多了许多霸道,在他那,女儿是第一,别的都可有可无。
寄雪摇头:“来历不明的男人,再好也不能要,爹啊,你放心,我不会嫁不出去的!实在不行,我跟着你们去打劫,抢个来历清楚的俊秀公子也行啊!”
罗秀才被她逗笑,摇摇头:“随你吧,可别以后后悔。”他也觉得,魏俊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寄雪保证:“肯定不会后悔!”
魏俊并不知道父女俩的谈话,他每天嘻嘻哈哈地和大头他们一起出湖,傍晚唱着渔歌兴高采烈地回来。原来白皙俊秀的公子硬生生被晒成了小麦色的健壮汉子,尤其光着膀子和大头他们撑着渔船回来时,一群人迎着晚霞扯着高音飙渔歌,嘴里荤的素的胡说八道,年轻姑娘们站在岸边都听得脸红,寄雪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最后一晚,魏俊捕鱼回来。寄雪做了丰盛的一桌饭菜,魏俊大呼小叫欢喜不已,一边吃一边拍寄雪的彩虹屁,把她的厨艺说得天上有地上无,连罗秀才都跟着听了不少马屁,骨头轻了二两。
吃了饭,魏俊抢着帮寄雪洗碗,两人在水桶里争着拿碗,魏俊的手不小心抓住了寄雪的手。
两人立刻同时松开。
寄雪脸上有些不自在,放下碗起身:“那你洗吧,我去收拾厨房。”
“这就对了!有福不享是傻蛋!”魏俊哈哈笑着,咣当咣当洗起碗来。
“别把我碗打碎了!”寄雪警告。
“知道了,魏大侠什么不会做,洗个碗能难住本大侠才——”
“咣当——”
“怪——”魏俊傻眼。
“魏——俊——”寄雪看着摔成几瓣的大碗。
魏俊呵呵干笑,眼疾手快地收起了碎片:“我能补好的,肯定还你一个好的!”
听他瞎说!连武功都没想起多少的人,还会补碗?别的没学会,张口就来倒是学得如火纯青。
寄雪翻了一个白眼,把人赶走自己手脚麻利地收拾完所有家务。
魏俊跟进跟出,眼巴巴地看着她,等她都忙完了,拉着人往外走。
“干什么?”
“给你看个好东西!”魏俊神神秘秘。
寄雪被他一路带到了湖边,是白天他们捕鱼回来的码头。他让她在远处站着,自己跑到一个芦苇丛里,往里头摸索了一会儿,拎出一个网子,网子里有什么东西不停扑腾着。
是鱼!
水寨捕鱼都是按小分队算的,一个小分队捕了鱼记上重量,有专门口才好的兄弟定期出去卖鱼,卖鱼得来的钱财扣去卖鱼兄弟的分成再按重量比例分配。把出湖捕来的鱼全部充公上交是大家约定俗成的,真有人想吃,家人随便谁下水就能捕到鱼虾,不缺这些。
谁知道魏俊今天竟然偷偷藏了一条。
“我听猴子说烤鱼可好吃了,我们试一试?这可是今天最大的鱼,我抓的!”
“你抓的?”
“对啊,我下水用小渔网抓的,还有一些白虾,在那边虾笼里,”他伸手指了指边上的一个小水塘,“大眼教我捉的。太湖三白,今天咱们就吃其中二白!”
原来他不是偷藏,是为了避免傍晚时人多口杂引起误会,这才偷偷暂存在那里。
寄雪看向还在弹跳的银鱼,又走过去看那个水塘,果然看到了一只虾笼。
她扭头去看身后的人,月光下,那人提着一尾鱼笑嘻嘻地看着她,她回身,弯腰提起虾笼,朝着他走过去:“走吧,吃烤鱼烤虾去!”
作者有话要说: 欧阳明:我魏大侠无所不会!
寄雪:你会啥?
欧阳明【挠头】:捕鱼?捕虾?
寄雪:还会拍彩虹屁
第492章 仗剑天涯6 寻亲之路
两人就近在湖边找了一个地方,寄雪回家拿调料, 回来就见魏俊生了火, 剖好了鱼。
她走过去处理那些活虾, 魏俊则转身往后面的小山坡上走, 过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捧了一些细细的树枝。
肥硕的银鱼,新鲜的白虾,叉在树枝上撒上调料, 放到火上烧烤翻转,不一会儿, 香味就飘了出来。
烤虾熟得快,魏俊把几只没有黑炭的递给她。
寄雪接了,剥了虾壳一口咬下去, 鲜、嫩、Q弹。
“好吃!”她眯起了眼,动作很快把三串烤虾全吃了。
魏俊脸上眼中满是笑意, 又将新的递过去。
寄雪接过,嘴里“呼呼”吹着,两只手来回交替,一边喊着“好烫好烫”一边迫不及待地剥壳, 她摘了一片叶子, 把剥出来的虾肉放在叶子上,直到有四五只了,她伸手接过魏俊手里的烤串,把虾肉推过去:“你吃, 很好吃。”
魏俊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手,再看已经剥得干干净净的虾肉,笑着抓起叶子,把虾肉一股脑倒进了嘴里,他两腮鼓鼓的,冲着寄雪竖起大拇指。
寄雪轻笑。
现杀的银鱼同样非常鲜美,两人吹着湖风吃着烤鱼,头顶是苍穹繁星,很是惬意享受。
很快,鱼虾成了满地的虾壳和鱼骨头,魏俊看着火堆,对寄雪说:“如果我找到家人,家中有了妻儿,我也会回来的,到时候我认你做妹妹。”
寄雪说:“我不缺哥哥,你就别回来啦!你细皮嫩肉的,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我这种水寇妹妹还是算了。回去后美妻佳儿、父慈子孝,你就好好过你的锦绣生活,忘记这里落魄日子吧!”
魏俊摇头:“外头哪有我们水寨好,在我眼里你是最善良最好看的姑娘。要是认你做了妹妹,我一定给你找一个最好的夫婿。”
寄雪笑:“那我就等你给我做媒啦!”
魏俊动了动唇,抬头去看天上的星辰没有说话。
许久后他问:“要是我一辈子想不起来找不到家人呢?寄雪……你是不是觉得我来历不明不可信?”
寄雪轻轻念了一句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魏俊不懂,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寄雪说:“我的名字是从这两句诗里来的。”
魏俊说:“你再念一遍。”
寄雪放缓了速度,重复了一遍。
魏俊听懂了。明明没有任何读书的记忆,但是他的确听懂这两句诗了,听完心口就被重重撞击了一下。
“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家里闹了水灾,我爹带着我娘北上投奔亲戚,不想半路,因为劳累和饥饿我娘撑不住了。那时候我娘怀胎8个多月,提前破了羊水要生产,但是连日赶路又没有吃饱饭,她根本没有生孩子的力气。”
“原本要一尸两命,我爹求天求地走投无路的时候,大当家发现了他们,他把自己的粮食都给了我娘,还跑进城里抓了一个大夫,逼着他救人。但最终只救下了早产的我,我娘还是难产去了。”
“我爹给我取名寄雪,就是为了怀念我娘。至今十八年,他的案头依旧摆着我娘唯一的物件,他的画、他的诗词里全都是我娘。”
寄雪对上魏俊的视线:“你看,一对相爱之人,一个死了,活着的人也成了行尸走肉。一个‘寄’字,已道尽了煎熬相思。”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在想,也许在不知何处,有个人,也在念着‘我寄人间雪满头’,世上已有很多我爹这样的人,何必再多一个呢?”
魏俊心头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原来寄雪不是不信她,她是想得太多太周全了。他忍不住去回忆,想记起些什么,想知道,是不是自己曾经也和一个人刻骨铭心地相爱过?可是想了很久,依旧一片空白,反而心口笼上了一些压抑和难过。
这样的压抑是他每每回忆过去就会产生的,所以很多次,他都不想再去回忆,他总觉得,过去是不开心的。
但是如今他不能逃避了,他即便找不回记忆,也要找回身份,要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过去是否欠下了什么,可曾有什么仇人?只有一身轻松时,才能再回来这里,再来和寄雪做朋友。否则,若因为自己让水寨让寄雪惹上了麻烦,他不是恩将仇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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