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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四日，他已烧得沙哑嗓子，脸上仍红彤彤的，勉强支撑着下了炕去做活。人人都道他烧得狠了，故而没人注意到，他再见太后时，脸要比先前更红上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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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刘太妃进宫来了。她的儿子英亲王陪伴着她进宫，却先并不往后宫来，直接去拜会他的皇兄去了。
刘太妃是先帝的妃子，生下了先帝第三子，周宥炅。周宥炅今年十七，与皇上感情甚好，被皇帝亲封为英亲王，并许刘太妃出宫随他居住。
江白竹怎么觉着，刘太妃才是活得最惬意的那个人呢。她远离了后宫，跟着儿子生活，不用再卷入后宫女人们的是是非非里，自在清闲又顺心。这样的生活，恐怕比当太后都要好。
刘太妃每隔几个月就会进宫走动走动。这次她来，德容太后叫了顺慎皇后来陪，江白竹则叫上了月妃与梅妃，好让她们见一见这位刘太妃。
刘太妃长相温慈，她目光扫过一后二妃，笑着对德容太后说：“瞧瞧她们，花似的容貌，叫我想起了当年，才进宫时候的你我了。”
德容太后笑着将萧黛揽进怀里道：“可不是嘛。我们黛儿这身条，就好似新抽了条的柳枝儿，我看着都羡慕得紧。哀家就等着她快快生下个胖孙儿给我抱呢。”
德容太后将她的侄女成功扶上后位以后，一直趾高气昂，十分得意。眼下更是倨傲地微抬了下巴，拿眼角瞥着江白竹。
萧黛听了这话，原本因喜悦而微红的脸颊，一下子白了些许。
她目光冷冰冰地射在月妃的脸上，心里暗恨。
皇上喜欢金淑月，恨不得夜夜都要往金淑月的宫里去。除了初一和十五，她连见皇上一面都难。这样的情状，她哪来的机会生儿子。她心里苦。
金淑月坐在江白竹的左手边，她见萧黛正拿眼刀子扎她，便瑟缩了下脖子，身子又往江白竹旁边蹭了蹭。
江白竹略感烦躁。
两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正在兴致勃勃地交流着多年来的育儿经验，以及对抱孙子的渴望，这样的话题，她实在是插不上嘴。
刘太妃既然没在后宫争斗中被害了命，且现在又能够活得如此风光得意，足以说明她是个有些手段与眼力见的人。
她看出了德嘉太后的不自在，便转圜了话题，赞了她两句：“德嘉太后的福气也大着呢。皇上最是个孝顺的人，比我儿不知强过多少倍去。待到黛儿生下皇长孙，后宫为皇上开枝散叶，德嘉太后年纪轻轻，便能享尽皇家子孙侍奉的福气，实在是惹人羡慕啊。”
这番话既没有得罪德容太后，又吹嘘了一番德嘉太后，说得很是圆滑。
江白竹看了眼德容姑侄，勾起唇角道：“刘太妃，依我看，我的福气还不止如此呢。”
“哦？那您接着来给咱们说说？”刘太妃接话道。
江白竹抿了下嘴唇，笑道：“今时今日我十六岁，不过是皇太后，等到了来日，我还有的是寿命，亲眼瞧着皇帝的儿孙继承大统，到那时候，哀家便是独一份的太皇太后了。您说是这话不是？”
德容太后面色铁青。
有的是寿命。独一份的太皇太后。
这分明是在说，她萧瑕年纪大，熬不过年轻的邬瑾儿。自己要死在她的前头。
德容太后气得攥紧了帕子。
“这……”刘太妃懵了。德嘉太后成心说这些不好的，来揶揄德容太后，她的本意可是两头不得罪，这话，她实在没法回答。
就在这时候，殿外传来年轻男子爽朗的笑声。
“两位太后，母妃，炅儿来迟了。”
英亲王已经见过了他的皇兄，此刻前来拜会两宫太后。
周宥炅身上有股年轻男子的朝气，他一进门，顿时冲散了满屋子的阴郁。
“见过德嘉太后，见过德容太后。”他麻利跪倒。
“好好好，起来吧。”德容太后将方才的不愉快藏了起来，换上一副笑盈盈的面孔，亲自起身去扶。
周宥显是位居超品的亲王，他的眼中，应该仅装着大人物和大事才对。然而，他的目光，却极为精准地落在了江白竹身后的邱宁身上，他那原本上翘的嘴角竟微微回落了弧度，眼中写着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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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太后与太监（7）
周宥炅一眼就看出了“小邱子”的怪异之处。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 是皇宫里的孩子王，有时追着皇兄跑，有时领着一群小太监跑。他与许多小太监都玩得好， 其中也包括小邱子。
小邱子性子爽朗， 又爱笑， 幼时两人的关系很不错， 即便长大了，两人每次见了， 起码也会笑着对视一眼。一个亲王，一个小太监，身份悬殊是实，不过，他一向待人亲厚， 常与奴才们说话玩闹，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
方才他走进屋时， 早就看见了站在德嘉太后身后的小邱子。然而，自己请了安起身冲他和善地笑时，他投来的目光却死寂又空洞，没有半点感情。这可不像他。
又好像， 他从来都不认识自己似的。
周宥炅狐疑着坐下。
德容太后是看着周宥炅长大的， 对他有几分真感情在，此刻打趣道：“炅儿去看过你皇兄了？你可向他讨王妃了没？”
周宥炅尚未娶亲。身边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
这事一直是刘太妃的一块心病。
刘太妃当即垂泪道：“太后啊，我不知劝了这孩子多少回，可他就是不肯娶亲呢， 整日嚷嚷着要去边境御敌。唉。”
江白竹眉毛一挑。
她记得， 在泰丰二年，也就是约一年后， 这位英亲王的的确确前往边境带兵去了。
说起来，皇帝早死，致使皇帝幼儿被扶上皇位，朝政被邱宁把持，倒也有这位英亲王的几分缘由在。
约三年后，清国与北元将爆发一场大战。英亲王戍守边关，英勇作战抗敌，不料兵败被俘。皇帝一来爱惜这个弟弟，二来北元军来势汹汹，须得全力应战，他便御驾亲征，亲赴前线。
最后，清国打赢了，可皇帝却受了重伤，自此一病不起，没过多久病逝。
而英亲王作为北元与清国谈条件的筹码，始终被北元俘虏着，直到书的最后，都没能明确交待他的结局。
江白竹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亲王，再想到不久之后，他的人生会变得那样凄惨，顿感怅惘与唏嘘。
德容太后亦在劝诫周宥炅：“炅儿啊，娶妻生子是大事。你皇兄已经娶了位称心如意的好皇后，你也是时候做打算了。瞧瞧你母妃，都为着这事愁成什么样了。若是没有称心的姑娘，要不要哀家帮你物色？”
周宥炅连忙道：“太后的好意，炅儿心领了。不过，炅儿实在不想耽搁了别人家的好姑娘。毕竟，一旦去了边境，就不知要何时才能回京了。”
“太后，您瞧瞧，他又在说这种浑话了。”刘太妃以帕子捂了脸，哭得更大声了。哪有成天想着打打杀杀去的亲王。身份已经尊贵到了这个地步，守在京城里，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何苦去那苦寒地受风吹日晒呢。痴儿啊。
德容太后又劝了两声，瞥了眼作壁上观的德嘉，幽幽道：“妹妹，你怎么不跟着劝劝呐。难道，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炅儿不娶妻，去战场上头拼命吗？”
江白竹太阳穴砰砰跳了两下。
让她劝。可她有什么好劝的。其实周宥炅说得挺正确的，他既打定了主意要去边疆，最后又落得那样的下场，不娶妻，才是最对得起姑娘家的做法。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看英亲王的志气倒也不赖，哈哈哈哈。”就是结局有点惨。江白竹尬笑了两声。
此言一出，除了周宥炅宛如找到了知己一般，小鸡啄米似点头赞同外，德容太后与刘太妃都拿了些许怨怼的眼神来看她。萧黛更是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自己。
“额……不过，娶妻也是要紧事。英亲王既然一时间还不想娶，那便再过两年打算，也无妨。毕竟是男人嘛，不像女人家，不中留。”江白竹吞了吞口水，只得再编出几句鬼话胡扯一通，这才见她们看过来的眼神和善了些。
无论德容太后与刘太妃怎么劝，周宥炅都非常坚持要往边境去，更不要娶妻。江白竹咂舌，对这位英亲王之志向不俗，生出些敬佩之意。
此事最终还是因周宥炅的坚持而不了了之。
“德嘉太后，且慢行。”
小聚已散，江白竹正往永和宫方向走，就见英亲王追了上来。
周宥炅星眸璀璨，立在她跟前时，愣是比自己高出了两个头。他笑眯眯拱手道：“太后今日所说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是您的心里话？”
江白竹抽搐了下嘴角：“……这个自然。”
“太后，您真是我的知己。炅儿去您宫里小坐半刻，与您多聊几句，您可方便？”周宥炅笑起来阳光又灿烂，像个小太阳，叫江白竹说不出半句推辞的话来。
“方便，自然方便。”江白竹自然应了。
不过，她只说了半句令他受用的话罢了，实则与英亲王并不熟，他突然要来自己宫里坐，还真叫她有些不习惯。
周宥炅拿眼角瞥了一眼木雕似的邱宁，便跟在德嘉太后的身后，进了永和宫小坐。
“太后，不瞒您说，您是我所见过的，第一位出言支持我志向的人。”周宥炅是个元气少年，即使他此刻正安静地坐在那，江白竹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满满能量。
江白竹以手背蹭了蹭鼻子，略感羞赧。这句话，其实，只是不想配合德容，一时乱讲的……
“啊，啊哈哈，是嘛。”江白竹惊觉自己欺骗了一位急需他人肯定的热血少年的感情，眸子飘忽，不敢去看周宥炅。
“太后，炅儿一向认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必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皇兄能干，他将天下治理得很好，除了北患，再没什么能难倒他的。我想，若我能为他分担北境之忧，助他抵御外敌，成就大业，也不枉我生于皇家，享尽尊崇与富贵了。”
周宥炅果真将江白竹视作了知己，将他的心里话说与她听。
原来，他是为了替他的皇兄分忧吗。江白竹鼻子一酸。
真想不到，天家兄弟，也并非全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如他二人这般兄友弟恭，真心为彼此着想，虽说难得一见，可今日到底还是见了。
“英亲王。来日若你去了边疆，定要小心再小心。”周宥炅既有这般赤城之心，叫江白竹忍不住剧透。
“切记穷寇莫追。你要切记啊。”
原书中，英亲正是在这一关节判断失误，出城去追击敌军，才致兵败的。但愿这句话，他能牢牢记在心里。
周宥炅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倒也应承着点点头。
邱宁端着茶盘来了。
他先将一盏茶放在德嘉太后的手边，就去给英亲王送茶。
“嗳——”
咣当，茶盏茶盘被打翻在地。茶盖掉在地上咕噜了两圈才停，茶水留了一地。
邱宁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看向他被英亲王攥住的胳膊。
“小邱子，你不记得本王了？”
周宥炅忍不住跟到永和宫来，一是确实想与德嘉太后多说几句话，二则实在好奇，小邱子怎的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笑嘻嘻地问道。
江白竹浑身汗毛倒竖。
谁来给她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情况。
邱宁亦是被下丢了魂。他的脸刷地白了，下意识挣扎了两下。英亲王则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往日咱们在一处玩时，你可最黏人了，现在怎么不说话了？”英亲王将脸凑近了邱宁，满脸都是打量的神色。
江白竹心脏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这发展不对啊。英亲王居然与原来的小邱子，也就是邱宁的哥哥认识？
她脑中迅速窜过些记忆。
原书中，邱宁调到永和宫时，乃是一年以后的事。一年内的时光里，邱宁在咸福宫做得都是低等的活计，没机会见到英亲王。英亲王远走边关时，邱宁才渐渐活络在众人的视野中，是以他们二人，原本是没有见面的机会的。
然而现在，由于她的出现，使得原本的走向被打乱。英亲王，这个认得并且了解邱宁哥哥的人，居然与邱宁见面了。
英亲王正在怀疑他的身份。
江白竹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她打发走了康全这条毒蛇，本以为他身份之事已经被保护得周全，却不料在这处关节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她手心沁出冷汗，正想着应该说些什么来护着邱宁才好。
邱宁突然哼笑一声。
他原本僵硬惨白的脸上，居然徒然多了一抹温柔的亮色。他仰起头，将他那副俊美的面容袒露无疑，脊背也笔直了些许，冲英亲王灿烂一笑。
“王爷，小邱子自然是记得的。那年小邱子被小尹子拿泥巴糊住了脸，还是您帮我打了小尹子出气的。”
有阳光打在邱宁的脸上，照得他面颊都亮闪闪的。
江白竹在一旁看傻了眼。
周宥炅轻眨几下眼，这才将他的手给放开。确实有这么回事。
“小邱子唯恐给王爷添麻烦，这才不敢叨扰您，叫王爷笑话了。”邱宁直视着英亲王的双眼道。
周宥炅愣了一瞬，旋即笑哈哈地拍打他的肩膀：“我就说的嘛，我的跟屁虫小邱子，怎么突然不理我了。原来是长大了，心眼多了。你知道的，本王不是那样的人，往后，咱们俩还同以前一样好。”
周宥炅拜别了德嘉，笑着摇摇头离去了。
送走了英亲王，江白竹回头看了一眼邱宁，抿唇默然。
邱宁当然不可能认识英亲王。他刚才的模样，是装的。
邱宁攥紧了手掌，起初的那股惊吓之意尚未彻底退却。好在哥哥归家时，曾炫耀过他与一位皇子玩得好，将细节之处都说与他听。不然，他该如何逃过今日这一劫。
呼。好险。
无论如何，总归是逃过了一劫。江白竹顺了顺气，重新找回好心情，该吃吃该睡睡去了。不过，日后还是得多多看顾着些邱宁才是。毕竟，谁都不能保证好运会永远降临在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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