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没料到,可以堂堂正正陪着柏哥哥的竟是孙姐姐。我还记得那时孙姐姐对我说的是:阿生,你便是我的亲妹妹,我唯愿你安乐......”媚生似是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胸口有些发颤。
她这几句话四两拨千斤,点出了孙恬儿明里暗里的两幅面孔,听的杨柏涌出了愧疚。
看她憔悴娇颜,实在忍不下心,愣愣往前走了几步,拿了绢帕便要替她拭泪,不妨袍角被拽住,低头便见孙恬儿脸颊肿了老高,猛然清醒过来,站在当下竟有些为难。
媚生便适时让了步,低了头黯然道:“是我的错了,怎么说也不该动手的,柏哥哥还是先送了孙姐姐回去吧,免得晚了落下痕迹。”
杨柏松了口气,心里对媚生又多怜惜了几分,道:“那阿生好好歇着,我先把恬儿送回去,晚些来看你。”
孙恬儿满腔的委屈都指着杨柏替她出呢,这会子见他轻描淡写的带过了,还一副依依不舍的神色,简直是要摧她的心肝。
可偏偏要维持正室的大度,万万发作不得,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默默随杨柏出了门。
两人一走,媚生立时止了泪,吩咐啊雾道:“啊雾,收拾下细软,早些离开这庄子。”
啊雾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接她们来时还承诺了要娶自家姑娘的杨公子,眨眼间便要做别人的夫君了,还要自家姑娘做外室?
她眨了眨眼,消化了一番,心里便涌起怒意,噔噔跑去收拾细软了,边啐道:“真是无耻,姑娘咱们离这样的人远远儿的,小心被雷劈时连累到咱。”
两人收拾了个小包袱,绕了好几圈终于出了庄子,站在三岔路口愣住了。
媚生四下一望,苦恼的问了句:“啊雾啊,这回城的路是哪一条?”
啊雾挎着小包袱犹豫了一瞬,很是肯定道:“我晓得的,来的时候两旁都是杨树,顺着杨树走便是了。”
媚生环顾一圈,见了四周遍植的杨树,叹了三叹,又挎着小包袱回了庄子。
是晚,两人都有些无言,郁闷的多吃了两碗饭。
第二日一早,杨柏早早便来了庄子,站在卧房门外叩响了门扉,他自诩正人君子,断不肯贸然闯香闺。
等了半柱香也不见门开,正不耐烦,忽见隔扇门洞开,茜色薄娟裙裳的女子立在门边,也不多言,只歉然一笑。
她眉眼潋滟,含了化不开的春色,一张小脸儿粉光若腻,于娇媚中带了少女的纯稚,看的杨柏又是一阵失神。
媚生并不将他往里让,只轻轻叹了句:“这庄子上好生无趣,昨日梦见柏哥哥带我去了临月楼,便是咱幼时常去的那家,醒来竟分外想念那里的桂花酥。”
“这桂花酥要趁热吃才好,你若想用,我这便带你去。”
杨柏看着娇娇柔柔的小姑娘,讨好的话便顺杆子秃噜,说完了才有些后悔。他原本是想将小姑娘困在庄子上,安心做了他的外室,并不想带出去生事。
只姑娘那双带了欣喜的眼儿一望,反悔的话又如何吐不出口,只好唤了车夫,带着人进了城。
进了临月楼的包间,已近午时,早上还大晴的天,不知何时变了脸,已是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上房里织毯软榻,葵花式檀木桌,早已摆下了一桌席面。
两人坐了,杨柏捡了桂花酥,便凑过来要喂她,被媚生偏头躲开了,只做娇羞状。
她不动声色的离杨柏远了些,扫了眼刚放下的支摘窗,没做声。
杨柏这两日被她娇俏的模样勾的心痒难耐,如今又见她久不就范,生怕再出什么岔子,竟有些急不可耐了。
“阿生若喜欢,日后我常带你来吃。”他说着挪了挪身子,一把扣住了媚生的腰肢,往怀里一拉,便将人困住了,又道:“阿生,这些时日了,你可想好了?不若今日便给了我吧,我定会迎你为平妻。”
媚生被他一碰,一身的恶寒,急急伸手来推,却撼动不了分毫。
张口要喊,又戛然止了声,不行,她还要回裴家的,若在这城里传出些风言风语,裴衍更不肯接纳她了。
她心里百转千回,忽而一低头,往杨柏怀里钻了钻,满脸的羞涩:“柏哥哥,你莫要欺负人。”
杨柏见她如此,喜出望外,将人抱至榻上,便要覆上来,却被一只小手抵住了胸膛。
女子微垂了头,轻轻在他脖颈间吹气:“我......我又怕又羞,哥哥转过身去,容我自己褪衣裳......”
杨柏魂都没了,哪里能说半个不字,呆愣愣转了身,正一心盼着那旖旎光景,忽觉脑后一凉,便有片刻的晕眩,人也瘫软了下去。
再睁开眼,发现手脚已被绑了,张嘴要喊,却被一团物什堵了嘴,味道有点咸,竟是一双白绫罗袜。
媚生丢开手边的瓷枕,端正的坐在塌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抡圆了便是一巴掌。
待打的过了瘾,才低低啐道:“杨家向来自诩书香传家,杨家大公子更是贤名在外的如玉郎君,竟做出日此猪狗不如的行径。未婚妻遭了难便急急退了婚,待她醒了,贪恋美貌,又想拐她做个外室。呸,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了,也不瞧瞧,自个是个什么东西!”
杨柏气的涨红了脸,却吱吱呜呜出不了声。
媚生不再理他,喝了口茶水,压下心里的惊慌。她也是后怕,这凡人的身体,一点力气也无,软的像团棉花,真真不能成事。
喝完了奔至窗边,费了好大劲才撑起支摘窗,往下一望,心里凉了半截。
这后窗高悬,离地约七尺,开在一处幽深暗巷。
她伸了伸腿,无论如何不敢跳。
正心慌,忽见巷中走来一男子,天青直缀,长身玉立,撑十二骨节油纸伞,明明一身布衣,步履间却透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清贵。
这满身清风朗月的贵气,竟让媚生失了神,莫名便想起了九重天上的那位。
她摇摇头,将这荒唐的念头抛至脑后,拔下头上金钗,抛了下去。
“咚”的一声,让那男子止了步,伞面一移,朝上望来。
眉眼清隽,轮廓利落,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疏离,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媚生却心里咯噔一声,又往下沉了几分,因着这人不是旁人,确是他的夫君,裴衍!
裴衍扫了她一眼,视若无睹的移开了目光,仿似瞧了团空气,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媚生着了急,压着嗓子喊了声:“夫君,救我!”
夫君?男子唇边勾起嘲讽的弧度,只做未闻,抬脚便要走,却听女子又道:“合离的文书还未过了明路,便算不得数。夫君先救我下来,我配合你去官府报备。”
媚生见男子脚步微顿,却并不抬眼看她,摸不准他的心思,欲要再言,忽听木门嘟嘟,杨柏的小厮问了句:“公子可是有事?”
这小厮方才听屋内砰的一声,终是放心不下,出声询问。
“你别进来......” 媚生鼻尖沁出细密的汗,顿了一顿,捏着嗓子做迷离之音,娇嗔道:“柏哥哥你好坏,奴家衣衫不整,如何见人?”
门外的小厮手顿住,脸上染了薄红,讪讪的退了老远。
窗下的男子不耐的皱眉,伞面一扬,便隔开了那些秽|乱脏污。
“裴衍,不许走!”,媚生着了急,再无心思多想,双脚探出了窗台,晃晃悠悠坐在木架上,做好了要跳的准备。
这声低喝焦灼又无奈,仿似溺水的人看见了飘来的浮木,他微扬了眉,朝上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却让他罕见的愣怔了一瞬。
第3章 合离??
女子赤着双足,足弓纤细小巧,脚趾圆润如珠玉,肌肤莹润,白晃晃的惹人注目。
裴衍耳根染了点可疑的红,急急转了视线,脚步还未迈开,却听女子急促道:“我跳了,接住我!”
媚生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在赌,赌这男子下意识的反应,若赌不赢,便认命挨了这痛。
只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触手是男子温热的怀抱,她欣喜异常,刚要道谢,抬眼却看清了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那到嘴边的话儿,便又囫囵咽了回去。
裴衍一副文质书生样,接女子的手臂却端的稳稳的,不见一丝抖动。
他手臂一翻,迅速将人抛下了,便似甩掉什么脏秽之物。
媚生有些狼藉的后退几步,踉跄着站稳了,整了整衣裙,已是面色如常了。
一抬头见裴衍已走出几步,急忙小跑着赶上,拽了他的袖子,恳切道:“郎君,我现下也无处可去,可否先带我归家,容我换身衣裳,再说后事。”
霏霏细雨里,她衣衫半湿,贴在身上,细腰一握,曲线玲珑,眼巴巴的看过来。
裴衍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沉默了一瞬,将伞柄塞到了她手中,道了句:“走吧。”
这温润的声音如玉石撞见,听在媚生耳中,简直是天籁!
当即雀跃的应了,掏出帕子,狗腿道:“夫君且擦擦脸吧,这雨水别入了眼。”
裴衍躲开她的手,捏着那帕子转了身,转过街角,手一抛,便抛进了污泥里,那上面沾染了其他男人的气味!
......
裴家坐落在南城的桃花巷,一方天井,两间正房,打扫的利利落落。
裴衍的母亲霍氏正张罗午食,放下手里的酱瓜,忽见门帘打开,身高腿长的儿子迈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霍氏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确认了下这小姑娘乃是自己离家好几日的新妇,竟一时有些慌乱,想上前相迎,又缩回了手,在素净衣衫上蹭干净了,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坐下用点饭食。”
说完又瞥见桌上两晚素汤湿面,有点犯难,这儿媳肯定下不了口啊。
心一横就去里屋摸钱袋子,道:“啊生先坐下,这面入不了口,老婆子去给你弄点能吃的。”
裴衍微皱了眉,一把拉住了母亲,只道:“母亲,不必麻烦,她已用过了。”
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媚生“......”
她压下腹中饥饿,挤出乖巧的笑,脆生生喊了一声“娘”,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觉四周古怪的安静,两双眼睛齐刷刷盯住了她。
霍氏愣怔了一瞬,她的儿媳是官家女,醒来后自是看不上他们家的,这声娘从来就没指望过,乍一听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啊?”了一声,便听那小姑娘又甜甜喊了声“娘。”
“哎,哎” 霍氏连应了两声,搓着手笑成了一朵花。
媚生便往桌前挨了挨,指了面碗,又道:“娘,你这做面的手艺了得,鲜滑劲道,闻着便香,我能吃一碗吗?”
只要她肯吃,霍氏哪里不应,又是端水又是递酱瓜,看着媚生吃个底朝天,又赶着二人回屋歇了。
西厢房是二人成亲的婚房,红绸锦帐已被裴衍拆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屋子素净。
裴衍从案桌后拿出一页纸张,展平了,摁上鲜红指印,递给媚生道:“林姑娘签完便可离去,我自行去官府报备。”
媚生接过来一看,正是她离去时丢下的合离书,匆忙之下忘了摁手印。
她摩挲着那纸张,并不去拿红泥,小小声问了句:“夫君,不合离成不成,我......我以后跟你好好过日子。”
“不必。”裴衍诧异的扫了她一眼,又转身从柜里拿出个包袱,里面是她的几身衣裙并零碎小物件,道:“林姑娘的物什都在此了,至于你口中的嫁妆,还需得回去问问林家大夫人,裴某并未见过分毫。”
他丁是丁卯是卯,分割的清清楚楚,温润如玉的表象下透着拒人千里的清冷,语气亦是不容置喙,唬的媚生没了音儿。
她揪着衣摆犹豫了一瞬,又仰起头来,略忐忑的问:“夫......裴公子,我原也是被杨柏那厮蒙骗,冤枉了你贪图林家的嫁妆,这才闹了这么一出。现下也知错了,你我既合离,往后能了结了这恩怨吗?”
“自然。”裴衍大度的丢下两个字,弹了弹衣袖,开了门,一副恕不远送的姿态。
媚生垮了小包袱,目光在裴衍身上流连,楚楚的杏眼含着一包泪,简直生离死别。
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房门,才拍着胸口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跟未来太傅的仇怨算是了结了,也跟杨柏划清了界限,先回娘家瞧瞧形势,天大地大,以后有的是活路。
霍氏已去了绣庄,细雨也早已止了,天井里静悄悄、湿漉漉,媚生几步跨出院门,便听身后哐当一声落了锁。
她叹息一声,四下一顾,远远便见啊雾正蹲在巷尾,见了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把她扑到了墙上,哆哆嗦嗦道:“姑姑.......姑娘,不好了!”
“又又......又怎的了。”媚生被她撞的七荤八素,说话都不利索。
今日她出门后,便让啊雾躲在树后,沿着马车辙子进了城,先去林家探了探口风,现下倒不知那头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那个杨柏,去林家了!”啊雾气的跳脚,缓了半天才道:“带了不菲的礼金,要纳姑娘为贵妾,夫人已收了,就等着你合离归家了!”
现下林家的大夫人乃是媚生的继母,当家的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林瞳。
这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想来她爹临死前将她嫁出去,也是怕没了他的庇护,一个活死人似的嫡女落在继母手中分分钟毙命。
媚生抱着小包袱又叹了三叹,没活路啊没活路,只要她合离,出不了这扬州城,这林家指定把她绑了,送去杨柏府上。
她跟啊雾对望一眼,蹲在巷角,绝望的揪起了头发。
果不其然,这头发丝还没薅下一根,便见巷口涌进来一群人,轻便软娇,小厮仆妇。
走的近了,娇帘打起,步下来一个脂光粉艳的妇人,却是林家大夫人孙氏。
孙夫人见了巷角里的两人,愣了一瞬,问了句:“阿生怎的蹲在此处?”
说完扯了仆妇手中的薄锦披风,给媚生披了,颇心疼道:“瞧瞧这都瘦了,竟落魄至此。你父亲当初也是病糊涂了,竟为你选了个小门小户的来冲喜,好在如今你也醒了,自然不该再受这个苦,既已合离,便跟母亲家去吧,母亲再为你另择好人家。”
媚生扫了眼孙夫人身后健壮的仆妇,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又是笑盈盈的模样,只道:“母亲且等等,还有几件物什落下了,容女儿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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