蠪侄依旧在嘶吼,她自始至终紧绷着的一根筋突然松下来,心中一喜。
顾尘光成功了?
但只欢喜了半刻,司予便接着发现,从上游流下来的水竟是淡红色,像是掺杂了红色鲜血。
嗅到血腥气,空见从风回铃中钻了出来,急道:“小孩儿!你没受伤吧!”
它因被结界阻挡,撞得脑袋生疼,又气道:“这是什么结界?顾小子呢?”
见司予不答话,它顺着司予的视线望去,便看见了淡红色的湖水,惊得它趴在结界上细看了几眼:“这是谁的血?”
一叠声的发问都没有得到回复,急得它跳到司予肩上:“小孩儿,你怎么不说话?你还好吧?”
司予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嗓子发紧。她生怕自己一说话,便要止不住尖叫。
她有些害怕。
害怕顾尘光回不来。
又过了许久,身边的空见突然道:“那不是顾小子吗?他方才去了哪里?”
司予循声望去。
竟果然是顾尘光回来了。
她眼神一亮,他还活着!
顾尘光一身白衣染得血红,自浓郁黑暗中,自蠪侄嘶吼中,御着银白色的落尘剑,向着司予飞来。
司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冲着顾尘光挥手:“顾哥哥!”
顾尘光落在司予面前,长袖一挥,撤了法阵结界。
他冲司予笑道:“我说过,不会让予儿有事。”他抬起手,轻柔地擦去司予脸上的泪珠,“予儿还是这般怕黑,怎么都哭了?”
司予一愣。
若不是顾尘光说,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
抬手胡乱抹去眼泪,她嗔道:“我、我才不是怕黑呢。”
顾尘光温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好,我们予儿不怕黑。”
司予忽然踮起脚尖,抱住了顾尘光的脖子。
顾尘光一愣。
见司予也不说话,就直是抱着他不动,心中一软。
这丫头打小就怕黑,估摸着是怕得狠了吧,才吓成这番模样。若不是情况紧急,他是万万不舍得留她一个人在黑暗中的。
司予并非怕黑,她只是后怕不已。
她自认待顾尘光并未像表现出来的那般真挚与真心,可方才她一个人在两仪微尘阵里,听着蠪侄的嘶吼,望着身边的血流,内心深处却生出极端的恐惧来。她不是怕顾尘光失败后自己会死,而是怕顾尘光会死。
她怕失去顾尘光。
这个认知让她后怕不已。
半晌,司予才小声道:“顾哥哥,你受伤了吗?你的伤重吗?”
顾尘光轻拍她的后背,温言安慰:“都是些小伤,不要紧。”
司予放开顾尘光,气道:“衣服都染红了,哪里是什么小伤?”
顾尘光目光有些闪躲,嘴里却道:“大半是蠪侄的血。真的只是小伤,予儿不必担心。”
司予瞧见了他闪躲的目光,心道他必定是经过一场血战,也必定是有事瞒着自己的。不过见他还算中气十足,也算是稍微放下心来。
一想起害得她二人这般狼狈之人,她就恨得牙根痒痒:“顾哥哥,你可见到强解阵法之人了?”
顾尘光摇头道:“只看见背影,仿佛是个华阳弟子,却没瞧见长得是什么模样。”
司予思忖道:“莫非是寺玉口中的那个疏通河道之人。他上次来疏通河道,顺手放走了蠪侄。这次来,又想放走蠪侄。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顾尘光皱眉道:“无论他想做什么,以华阳弟子的身份隐藏在华阳门中,终将是个隐患,我们须得早日禀明掌门师伯,将他找出来才是。”
司予自是懒得做这些事,她翻出几颗丹药递给顾尘光,又道:“顾哥哥,我们赶紧回去吧。”
顾尘光的伤需要早日治疗。
谁知顾尘光却道:“再等等,等到河中血水冲刷干净,再走不迟。”
司予没往心里去,只道是顾尘光担心她怕脏。
等到河水重新变得清澈,二人才沿着地下湖逆流而上。
走到尽头,便只剩下水底的出口。顾尘光带着司予潜水进湖中,只游了片刻,便到了封印蠪侄之处。
顾尘光方才又加深了封印,是以已经被激怒的蠪侄不住地嘶吼着,剧烈地挣扎,却也无法伤到二人。
它凄厉的婴儿啼哭如魔音贯耳,司予只觉得头皮都要发炸了。
有了方才的经验,顾尘光带着司予,一路腾挪躲闪,始终走在蠪侄的攻击范围之外,也算是有惊无险地离开了。
直到走进通往地面的甬道之中,回到地表,司予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松懈下来。
他们竟在地底被困了一整晚,此时朝阳初升,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顾尘光将司予送回赤阳峰上。
赤阳峰的众位师兄看见身着血衣的顾尘光,都吓了一跳:“顾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顾尘光有些为难,迟疑了片刻。
他不想打草惊蛇,因而不愿说实话,可是他又极少说谎。
司予却是个胡诌不打草稿之人,连忙帮他道:“顾师兄是遇见了魔道妖人。”她生怕几位师兄再去盘问顾尘光,便试图转移话题,“江师兄呢?江师兄可醒来了吗?”
果然,一提到江半深,几位师兄的注意力便被牵走了。
“小六子还在昏迷中,但好在已经没了性命之忧。”伍方方叹了口气,“魔道妖人就是魔道妖人,总是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这毒药也不知是什么毒,竟如此狠辣,折磨得小六子险些去了半条命。”
司予拉着几位师兄往江半深的房间走:“师兄,我想去看看江师兄,我会炼丹,也许能帮上什么忙呢。”
她一边走,一边扭头悄悄给顾尘光使了个眼色,叫他趁机离开。
司予自认足够贴心,以为自己在帮顾尘光解围,可顾尘光却想错了。
他见司予刚脱离险境,便着急忙慌地去见江半深,急不可待,满面忧愁,一时竟突然想起,司予昨夜曾与寺玉说,她将来是要嫁人的,还要他帮忙撑腰。如今想来,司予应当是对江半深动了情,却又尚不自知吧。
想至此处,顾尘光心口一痛,一股热流涌上喉头。他连忙捂住嘴巴,匆匆往崖边走去。
走到悬崖边处,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他颤颤巍巍地扶着树,心口痛得厉害,有些喘不过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掀起袖子,看着左手手腕内侧的一条黑色细线,沉吟不语。
那条细线不过头发丝儿粗细,从手腕处一直向上,延伸至手肘内侧,然后消失在一条血管中。
先时他潜水出来,因不熟悉地形,竟一头撞进蠪侄的攻击范围内。躲闪时伤了蠪侄,被蠪侄鲜血喷洒在身上,手腕一痛,便多了这条黑线,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原本他并未放在心上,可谁知方才他心口痛时,竟察觉到这条黑线竟趁机吸食他的寿元和灵气,这才引起了警觉。
蠪侄是何等凶兽,此番他与蠪侄正面交锋,虽极力闪躲自保,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却添了不少。将这身白衣染红的鲜血,也有一半是他的。方才,他为了安慰司予,才骗她说自己不过受了些小伤。司予向来单纯天真、没心没肺,他这般说,她便也信了。大概只有面对她的六师兄江半深时,她才会焦虑和担忧吧。
顾尘光自嘲一笑。
江半深是那般优秀的师兄,司予天天与他待在一处,又怎会不被吸引?整个华阳门,多少师姐妹为江师兄神魂颠倒,情难自抑?
心口一痛,他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手腕上的那条黑色细线随之骤然发出深紫色的光。
它又在蚕食他的寿元和灵力了。
顾尘光心中惊异不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师侄。”
松虚真人突然出现在顾尘光身边,一把抓起他的手腕,仔细瞧着那条紫光逐渐消失的黑线。
松虚真人的手突然颤抖起来。
他看向顾尘光,沉声道:“你做了什么?你去了地底?”
第67章
“你为何去往地底, 我不管。”松虚真人指着顾尘光腕上的黑色细线,道,“但你可知这是什么?”
顾尘光摇了摇头:“请松虚师叔赐教。”
“此乃‘心蛊’。”冲虚真人道, “不是什么术法,而是南疆的一种蛊虫。”
顾尘光道:“松虚师叔, 为何这种心蛊会蚕食我的寿元和灵力?”
“因为你此时很痛苦。”松虚真人看着他,平静道,“你大可不必急着否认。”
他解释道:“心蛊的母虫种在蠪侄体内,无数子蛊则存于他血液之中。但凡沾染上蠪侄的血液, 都会被子蛊侵入肺腑,种上心蛊。正常状态下,这些子蛊皆是沉眠状态, 可一旦种了心蛊之人有强烈的情绪波动, 便会唤醒这些子蛊。一旦子蛊虫苏醒,便开始蚕食你的寿元和灵力,并输入母蛊宿主,即蠪侄体内,延长蠪侄的寿元, 增强蠪侄的灵力。”
即便是顾尘光博览群书,此番竟也是头一回听闻这等诡异蛊术。
“松虚师叔, ”他迟疑道,“我体内的子蛊既已苏醒,那我……”
“放心,这次心蛊发作, 要不了你的性命。”松虚师叔道,“第一代子蛊寿命极短,估摸几个时辰后便会死亡, 伤不了你的性命。子蛊的繁殖能力极强,成长速度极快,一代子蛊死亡,下一代子蛊才会繁殖。子蛊连续繁殖,亦会不断进化,它们的寿命会越来越长,直到最后一代子蛊将你的寿元与灵力吸食干净。”
顾尘光双眉紧皱:“这种蛊术可有解法?”
“也许有,也许没有。心蛊是上古蛊术,至今早已失传,极少现于世。”松虚真人冷笑道,“若我知道解法,便也不会备受心蛊之苦了。”
他掀开袖子,露出左手手腕给顾尘光看。
只见他苍老的肌肤上,竟也盘着一条黑色细线。
顾尘光惊道:“松虚师叔,你……”
“蠪侄被封印于华阳山下,几千年来再无人受此蛊折磨。却不想,你竟步上了我的后尘。”松虚真人放下袖子,“你若想好好活着,从此以往须得心如止水,不可激动,不可愤怒,不可欢喜,不可悲伤,自然,亦不可痛苦如方才那般。”
顾尘光道:“我……”
松虚真人看着顾尘光,正色道:“顾师侄,你与旁人又不一样。封印这头蠪侄,有你出力一分。若是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叫那蠪侄吸尽你的寿元与灵力,这封印蠪侄的法阵便会失衡,甚至失效。若使得那头蠪侄纵虎归山,为祸苍生,你便是罪人。”
顾尘光沉默了。
松虚真人叹口气,拍了拍顾晨光的肩膀:“你一人性命,牵系千万人性命。顾师侄,你好自为之。”
说完此言,他转身负手离去。
留下顾尘光独自一人,抚着手腕上的细线,望着山间之景,沉吟不语。
司予全然不知这件事。
她看过江半深之后,一个人回房洗漱进食,而后,便开始将寺玉渡给她的魔道功法细细炼化。
说起来,这魔道的功法,她在合欢宗那几年,也曾修炼过。
如今玄门百家的功法都有一个通病,那便是对灵力依赖太过。大概寺玉传给她的魔道功法是上古功法的缘故,与同时期的般若心法有些类似,都强调要将修炼之人置身于灵气之中,如呼吸一般随时呼吸吐纳灵气,对丹田的要求并未多么严格。所以司予一个丹田有缺之人,也能很好地炼化这些魔道功法。
司予也是没想到,此番她竟然因祸得福,直接突破了魔道功法境界的最顶层。如今,她已是当今修真界功法境界最高之人,身负佛、魔两门最高功法。若不是她的剑术还有待长进,符箓、法阵、结印等术法也并未形成自己的体系,只怕是便要打边修真界无敌手了。不过即便如此,放眼当今修真界,能伤她之人也是屈指可数。
空见吃饱喝足,拍着鼓鼓的小肚皮,躺在床上打饱嗝:“你这小孩儿运气着实好,白捡了这么个大便宜,可怜顾小子却倒霉得很,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早晨那会儿血呼啦叉的,白衣都变成红衣了,瞅着还挺吓人。”
被空见这么一说,司予心中忽然有些惴惴。
她直觉顾尘光有什么事瞒着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该不会是……他其实已身受重伤,为了不让她担心,才瞒着她吧。
想来也是,蠪侄是何等上古凶兽!在那种情况下,她一个手拿剧本、身负金手指之人,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顾尘光不过是一个书中土著,即便众人都道他天资出众、惊才艳艳,可没有主角光环,单枪匹马面对蠪侄和华阳叛徒,又怎么可能只受了些轻伤?
她真是笨!她是脑子被驴踢了,早晨才会信他没事!
越想越不安,她对空见道:“我们去元阳峰看看顾哥哥。”
空见翻了个白眼:“怎么看?怎么去?赤阳峰距离元阳峰这么远,你又不会御剑,你走过去吗?”
司予:……
御剑对修真之人而言,就好比现代人驾车,是一项基本生活技能。但凡天资与修为不拖后腿的修真弟子,都会御剑之术。
司予也曾想学来着,但她的平衡能力着实太差,无法站在又窄又长的仙剑之上,还能维持身体平衡。再加上穿书之后,她莫名其妙多了个恐高的毛病。所以学习御剑这件事,便暂时搁浅了下来,一搁浅,便搁浅到现在。
合欢宗的老巢在平原,过去几年她倒也用不着御剑之术。如今进了这华阳门中,她才明白,不会御剑,果然寸步难行。
空见咂了咂嘴:“小孩儿,这下你终于明白了吧?术法到用时方恨少,老子早就劝你学御剑术了,你非不听。”
“司师妹!”
忽然有人将她的房门拍得咚咚响,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司师妹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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