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亦卿很想再问句“真的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行了。”他不欲多言,“你走吧。”
就这,就问点儿这?
唐一扬还以为他有什么超级重要的事情非要现在交代,结果开口每个问题都跟江梨有关。
他失语:“……好的老师。”
“等一下。”
下一秒,又被叫住。
想想还是不放心,骆亦卿强调:“她就一小孩儿,你别招她啊。”
我是嫌命长吗我招她?
唐一扬果断而迅速地应了句“那是肯定的,您的人给我多少个胆子我都不敢动啊”,转身就地鼠似的消失了。
骆亦卿轻笑着摇摇头,一回身,就见江梨背着帆布双肩包,站在他面前半步远的地方。
她已经离他很近了,抬头与他对视,一双眼清澈漂亮,语气莫名执拗:“我不是小孩儿了。”
骆亦卿挂在唇边的笑容维顿一下,气场重又变得慵懒:“胡闹,你不是小孩儿,难道哥哥是小孩儿?”
“我……”江梨张张嘴,心里有些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她无意识地挺直背脊,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显得成熟一些,也更加理直气壮:“我已经成年很久了。”
“喔,哥哥知道啊。那时候你在读高中,哥哥都没来得及祝我们小江梨十八岁快乐呢。”骆亦卿唇角勾着,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眼神无意间从她身上扫过,却又是一顿。
夏天的衣服很薄,她穿了一件印着巨大英文字母的白色体恤,领口处加做了细吊带的修饰,天鹅般的脖颈裸.露在外,胸前起伏出微妙的弧度。
这小姑娘……是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
骆亦卿陷入一秒钟的自我怀疑,她跟小时候确实不一样,那时候她不仅矮,而且平。
她现在是一个少女了。
骆亦卿张张嘴,脑海中颠三倒四地浮现出她刚刚对唐一扬说过的话——
尽管他不太想承认,但江梨好、好像挺认真的。
这感觉前所未有,他的心情微妙而混乱,嘴上有些敷衍地道:“行,哥哥以后不叫你小孩儿,叫你大孩子。”
江梨没再说话,头顶的呆毛晃一晃,蔫儿巴巴地垂下去。
骆亦卿没有注意到,他照旧护着小姑娘下楼,带她去停车场开车。
坐上车放下包,江梨扣好安全带,突然抬起头:“哥哥。”
“嗯?”
江梨犹豫了一下:“你平时会有很多病人吗?”
骆亦卿轻笑:“当然会,这里是医院。”
“那你不是会见到很多女孩子。”
“很多职业都会。”骆亦卿声线清澈,完全没跟她想到同一个层面上,还在语气轻和地解释,“除了医生之外,像是老师啊,警察啊……或者你这个职业,记者。这种跟人打交道多的职业,都会遇到很多女孩子的,当然也会遇到很多男孩子。”
他这么温柔,江梨纠结极了。
停顿半晌,咬牙问:“那,那还是不太一样吧?老师警察和记者不会跟别人有太多身体接触的……”
后半句话微如蚊蚋,骆亦卿微怔,猛地反应过来。
哦,在这儿等他呢。
他得到启发,突然想到了委婉回复她的方法。
“想什么呢你?”骆亦卿唇角微勾,若无其事、假装非常自然地,低笑道,“你哥不是跟你说过,‘骆亦卿学医学到走火入魔,眼里根本没有男女’?”
江梨忽然有些懵:“他那……不是跟我开玩笑的吗?”
“是真的。”骆亦卿故作随意地扯扯唇,妄图借此蒙混过关,“在哥哥眼里,男男女女,都跟大体老师一个概念。”
“……”
江梨一瞬间就词穷了。
勇气像气球里本就虚弱的气体,被针一戳,立马一点儿也不剩。
他好像真的听不懂她的暗示,她犹豫要不要说得更直白点:“那你第一次给女孩子做手术,不会有什么别的感觉吗……?”
“有啊,感觉我自己特别吃亏。”
“……”
江梨脑子一片混乱,一路被他带着跑:“那,不会遇到那种……很在意这个问题的女患者吗?”
“命都快没了谁还在意那么多,当然了,如果真的非常在意——”话题轻易扯开,骆亦卿心里轻松不少,慵懒地笑着,低声道,“那我就闭着眼给他们开刀。”
“……”
-
到最后,江梨要说的重点,一句也没说出来。
她对着镜子排练了N次,从直白的“哥哥你看我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到委婉的“我有没有可能成为你眼里那个比较特殊的女孩子”……
“啊啊啊!”江梨懊恼得捶床,“什么时候表白也变得这么难了?我们是不是有代沟,他怎么连我的一个梗都接不住?”
纪向晚大笑:“万一他很聪明,每个环节都看懂了,只是想给你留面子,不想戳穿你呢。”
江梨翻滚捶床:“不可能!他肯定对我也有意思的!他凭什么不喜欢我!”
“其实梨梨,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纪向晚正色道,“你俩住在一起本来就是个巧合,万一他真的只是受你堂哥之托照顾你,除此之外对你一点儿别的感情也没有呢?”
江梨微默:“你说得也对,他确实告诉我了,他只对大体老师有感情。平时在手术台上多看别的女性一眼,都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
“……”
可江梨还是不甘心。
她用枕头蒙着脑袋沉默半晌,跳起来,抱着床头的玩具熊去找骆亦卿。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走到门口,刚好听到男人压低的声音:
“我觉得你妹妹住我这儿,是不是不太方便?”
江梨呼吸一滞,脚步停住。
暮色已经完全消失在天边,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外吹进来,带起浅白色的窗帘。
空气中透着秋天的凉意,骆亦卿背对着门的方向打电话,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儿不耐烦,相反,他的嗓音仍然不疾不徐,温和清澈,像是在跟对方好好讲道理:
“她都已经成年那么久了,大学都快毕业了,她是一个成年人,不是一个小女孩儿了。”
“你不觉得,你让她跟我一个大男人住在一起,真挺危险的吗?”
“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你没空照顾她,给她租房子让她一个人住又怕委屈她。那这事儿好解决啊,你在我家旁边给她买个小别墅,白天让她来我家,我管她一日三餐;晚上呢就让她回自己的住处,我这片儿社区治安特别好,她住得离我近,万一生个病啊或者出点儿什么别的事,也不怕没有照应。”
江梨站在门口,茫然的无措感慢慢堆积上来,将她一整只地淹没进去。
“是啊。”骆亦卿站在窗前,看着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慢悠悠地叹息,“我是后悔了。”
远山如同蛰伏的巨兽,视线之内灯火连成一片,晚饭时间,家家户户传出烟火气息。
在江梨住进来之前,这幢房子从没进过除他之外的别人,他一个人居住,一个人生活。
骆亦卿停顿一下,目光落到窗台边那一小盆生机勃勃的、一看就属于少女的熊童子上,有些无奈又有些心情复杂地,低声叹息: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你,让她住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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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谁欺负你
今天周末, 纪向晚工作全都做完了,室友们都不在,她一个人窝在学生公寓里,偷偷用小锅煮麻辣烫。
才刚加满水, 江梨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哭笑不得, 插耳机接起来:“又怎么啦?”
这才过去十五分钟。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 江梨用力深呼吸,艰难地平静了半天, 才小声问:“你遇到过渣男吗?”
纪向晚:“……”
小闺蜜声音软软的弱弱的, 像刚刚哭过一样。
她眼皮一跳:“你在哭泣吗宝贝儿?”
“没有。”江梨用力吸吸鼻子,“我哭不出来。”
“哦,那我可能遇到过吧。”纪向晚给锅插上电,不紧不慢道, “我遇到过最渣的渣男, 是一个医生。”
江梨一口气提起来:“你遇到的也是个医生?”
“嗯, 做完彩超之后他随便丢给我几张纸说,‘自己擦擦走吧’①。”纪向晚一本正经,“我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 都不是好人——怎么, 你那位医生, 也跟你说类似的话了?”
江梨:“……”
悲伤的情绪被纪向晚冲淡了一点点,她忽然有些失语:“那倒没有……”
虽然她很想,可她和骆亦卿还远没有到那一步。
“我只是……”低头揪着手里的玩具熊,江梨鼻子发酸,想起刚住过来时,骆亦卿跟她说,她为她准备了很多小女孩的东西。
房间是特地给她准备的, 粉色小熊的床单和枕头也是特地给她准备的,连蒸汽眼罩少女水蜜桃的颜色,也是特意为她挑选的——可骆亦卿明明是一个崇尚极简的人,她像一个外来的闯入者,一切都和他的生活格格不入。
“我只是……不小心听到他说后悔让我住进来,就又不敢提表白的事了。”
纪向晚手指一顿:“他说什么了?不是吧,他背后说你坏话?”
“没有没有。”江梨抽抽鼻子,赶紧解释,“我听到他跟我堂哥打电话,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跟他住在一起会不会不安全。”
“……他是不是有病,都一起住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才发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很不安全?”
“不是。”江梨语无伦次,“他那时候把我当妹妹啊,是我一直跟他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所以……”
说着说着,她又纠结地揪住熊。
纪向晚失笑:“又不是你的问题,你干嘛为他辩解那么多?”
“我没有辩解。”江梨声音里带着水汽,比以往都更加软绵绵,“我只是觉得,他不过是不喜欢我而已,可这样又没做错什么……没有规定说,被人喜欢,就一定也要用同样的喜欢回馈对方啊。”
纪向晚轻“啧”了一声:“那你现在怎么想?”
江梨可怜巴巴的,思路倒是很清晰:“我打算没有骨气地找个地方痛哭一场,告慰自己这场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
“……你也失恋失得太冷静了。”纪向晚好笑,“他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你不如干脆搬出来。”
“可我堂哥不放心我一个人住……以前他短途出差把我留在家里,会不停地打电话过来确认我的安全状况,生怕爹不疼娘不爱的我想不开,一时冲动激情自尽。”
“你刚刚还说,你是个大人了。”纪向晚闲闲道,“哪个大人会连独居都害怕?何况你现在留在那儿有什么意思,你的医生小哥哥既然动了这个念头,总要想办法把你送走的。”
“……”
江梨默了默,挂断纪向晚的电话,转而打给江连阙。
也不知道他那头几点了,忙音响了好一阵,他才慢吞吞接起来。
江连阙声音有点儿哑:“怎么,想哥哥了?”
“我……”江梨有一肚子话想说,她这么漫长地喜欢着一个人,对方轻而易举一句话,就给她少女时代的暗恋画上了句号。
她刚一张嘴,眼眶中的热气就掉出来。
最开始是一颗一颗的,啪嗒啪嗒掉在熊上,接着变得停不下来。
江梨对着话筒哇哇大哭,江连阙停顿一下,没出声打断,等着她哭得差不多了、情绪平复一些了,才问:“谁欺负你了?”
就是现在在我隔壁房间的那个狗男人啊——
话到嘴边,江梨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骆亦卿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难道为了这个,让江连阙去殴打他一顿吗。
她深吸一口气,嗫嚅:“没有……”
小姑娘刚一说完就打了个哭嗝,江连阙忽然急了:“草,北城没有你哥不敢动的人,谁啊?”
“不是。”江梨小声,“这个、这个选题的稿子太难写了,我写不出来……”
“……”
-
骆亦卿过来找她的时候,江梨刚刚洗完脸。
哭过一场之后整个人都冷静也清醒了不少,骆亦卿在卧室外敲门,很轻的“叩叩”三声:“梨梨?”
“进来吧。”江梨脸上水痕未干,将脸埋在柔软的毛巾里,扬声道,“门没有锁。”
骆亦卿微顿一下,推门进来。
他的公寓坐向很好,采光最好的两个房间,一个是他自己的卧室,另一个就是江梨这一间。
当时江连阙跟他商量将妹妹送来住一段时间,他不知道小女孩儿都喜欢什么,特意找人重新设计,将整间房间都涂成了有质感的水蜜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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