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日报的时政部门今年没招什么实习生,干活儿的几个新人都是去年入职的,一群年轻女孩儿朝气蓬勃又没什么心眼,平时也没少给江梨帮忙。
江梨笑笑:“是想要新闻配图里那个医生的照片吗?”
她在桌前坐下,“可以是可以,但昨天也是他们医院的领导说不希望报纸上出现医生正脸,我才选了糊图的。”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齐齐保证:“我们一定不把照片传出去。”
江梨两眼弯弯,说话间,在电脑前坐下。
她挺多年没见骆亦卿了,拍了这几张照片之后才知道,他在大众视野里一直是隐身状态。
不知道是身份特殊,还是自己不想。
“我传你们网盘了。”发送完毕,江梨随口道,“你们有人动我存储卡了吗?”
“没有啊。”两个女生齐齐摇头,“我们也刚过来,之前办公室里好像没人。”
江梨慢吞吞“喔”了一句:“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两个女生向她道过谢,转身快快乐乐地跑掉了。
距离例会开始还有一会儿,江梨坐在电脑前,找到昨天那位菠菜小哥的联系方式:【hello帅气小哥哥?】
那头秒回:【你好呀,日报社的漂亮小姐姐!】
江梨:【你骆老师的照片我修好了,现在发给你?】
对方:【好呀好呀,谢谢你。】
她下意识应了句不用谢,将云盘链接和密码转过去。
不过须臾,就收到一串彩虹屁:
【天呐,看看这脸!这腰!这打光!】
【如果我的老师是人间名品的长相,那你就是跟他绝顶般配的神仙下凡级摄影!】
【他的脸因你的镜头而更加耀眼,你也】
句子中断在这里。
江梨等了几秒,没等到后半句话,好奇道:【我也什么?】
那头静默了一下,弹出两条冷酷的:
【你也因为一位老师的突然到来,而不得不与帅气小哥哥停止对话。】
【而他本就贫瘠的实习成绩,也因你而更加雪上加霜。】
江梨:“……”
她缓慢地捂住脸。
骆亦卿面无表情地回复完这两条消息,将手机不轻不重地,拍在桌子上。
快到下班时间了,示教室内阳光四溢,一团学生挤在一起缩成鹌鹑,大气不敢出。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居高临下,单手撑着桌子,微微躬身,缓慢凑近江梨口中这位“帅气小哥哥”。
低声问:“我有没有说过,我说话的时候,不准碰手机。”
骆亦卿脸上没什么情绪,总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话时没有一点起伏,丝毫不见发怒前兆。
可这山雨欲来的语气更吓人,男生手指微动,没敢应声。
下一秒,又听他慢条斯理地,问:“在我眼皮子底下撩女生,当我放屁是不是?”
死寂的室内。
“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男生背脊挺得笔直,半晌,硬着头皮说,“只是我看您已经把PPT讲完了,我以为后面没有特别重要的东西了,所以才……忍不住看了一眼。但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管是您在学校上课还是在医院交代事情,我一定都上交手机不走神。”
骆亦卿抱着手,微微挑挑眉,神情莫测地点点头。
其他人正想松口气,又听他云淡风轻地说:“挺好,把我们刚才讨论过的所有内容复述一遍。”
话音落下,听到小小的抽气声。
示教室的具体用途非常丰富,今天难得有一点点空闲,骆亦卿赶在下班之前,把这票学生叫过来做了个当月复盘,跟大家讨论过去一个月方方面面的工作情况。
复述全部内容,相当于除了工作不足,还得回顾这一个月的病例。
骆亦卿一动不动,神色寡淡,看着他。
整间教室内都弥漫着自求多福的气息,男生想了想,也只能答应下来:“好。”
日薄西山的时刻,夕阳光辉蔓延,逐渐在天边烧成一片。
江梨的例会接近尾声,她低头看看手机屏幕,小哥那头没再发新消息,她和骆亦卿的对话,也停留在半小时前,她那句试探性的“你在上课吗”上面。
他一直没有回。
江梨突然有点忐忑。
不知道那位暗恋骆亦卿的小哥,是不是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她犹豫一下,又戳开骆亦卿的框框: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上课……】
【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给他发消息了……】
【不过你们好严格啊,工作时间完全不能看手机的吗?】
等了十分钟。
那头还是毫无动静。
江梨叹口气,听见领导说散会。
她简单地收了收桌面上的文件,正想起身离开,又听组长叫她:“小江,你留一下。”
“喔,好。”江梨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给骆亦卿发了最后一条消息,走到组长面前,“出什么问题了吗?”
“是这样。”时政部门的组长姓黄,是个脾气还算不错的中年女人。
她招手让小姑娘坐下,从堆积的文件下抽出一份报纸,“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吗?”
江梨双手接过来,低头习惯性地先看角标,发现是当天的日报。
对方递过来时已经翻好了页,她视线向下,只一眼就皱眉移开目光:“啧……”
社会版的头条照片,是一张巨大的彩印图。
彩色加大了视觉冲击力,猩红的颜色直直刺进眼睛,照片上的人仰面倒地,眼神空洞,死不瞑目。
像是与人对话。
也像是无声诉说。
江梨太阳穴突突跳:“是我拍的,但不是我发的。”
所以今天回到办公室,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虽然她的相机存储卡还在原地没怎么换位置,可她就是觉得,有人动过。
组长点点头,轻描淡写:“其实我们这一行,能写的东西已经很少了。现在的环境跟前几年不一样,报纸没什么版面也没什么条件能给你们做深度报道,但就算是写一些小稿子呢,这个伦理上的尺度,也还是得在心里头有个数。”
“您说得是。”
离开会议室,江梨从电梯间经过,看也不看,直接拿走报纸。
然后穿过走廊,目不斜视地,推开社会部大门。
刚刚散会,大家都还没走,童慕诗靠在转椅上,正眉眼弯弯地,跟旁边的女生聊天。
她毫无防备,一份报纸从天而降,重重扇在脸上。
随之到来的,还有江梨居高临下的质问声:“童慕诗你是不是有病?想红想疯了,什么照片都往上放?”
报纸在眼前滑落,脸颊被纸页划到,火辣辣的疼。
童慕诗忍着痛意,楚楚可怜地抬起头,眼中几乎立刻蓄起泪:“怎么了梨梨?我没有忘记在摄影记者那一栏标注你的名字呀。”
“你要哭去死者坟前哭,我对傻逼的眼泪过敏。”江梨不敢想死者家属看到这图什么心情,这事儿明明跟她没关系,可她气急败坏,“童慕诗,你越来越能耐了,连偷存储卡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童慕诗眨眨眼,一脸无辜:“梨梨你在说什么?存储卡不是你自己给我的吗?”
我给你妈。
旁边的妹子们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过来劝:
“梨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对呀,大家坐下来好好说嘛……”
……
这事儿怎么可能好好说,江梨气得头疼。
手中手机突然一震。
她顺手拿起来,见微信弹出一条骆亦卿的消息:【?】
江梨微怔,下意识往上看。
就看见十五分钟前,自己发了一条:【做吗?】
江梨:“……?”
江梨头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她……什么时候,鬼使神差地,给骆亦卿发送了,共赴人生大和谐的邀请……吗……?
耳畔女生们的声音嗡嗡嗡嗡,江梨耳根突然开始发烫。
她谨慎地补救:
【不好意思,刚刚跟人吵架太激动了,我是想说……在吗?】
骆亦卿刚刚系好安全带,就听到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他拿起来,随意地看了一眼,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来。
小孩子家家,哪儿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心思。
想问就问呗,还这么迂回,狡辩说自己打错字。
骆亦卿心里好笑,逗她似的,尾音上扬:“你跟谁吵架啊,说出来,给哥哥听听?”
江梨:【怎么,你要帮我撑腰吗?】
“是啊。”骆亦卿调转方向出停车场,轻笑着说,“哥哥这就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以后叫我:南·虽然没有头发·但非常粗长·绝世美攻·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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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喜欢我么
江梨看到语音转出来的文字,心头微微一跳。
这感觉有点儿奇妙。
他应该也就是随口一说,不过确实到下班时间了,按照昨天的约定,他要来接她的。
江梨当机立断,打算结束话题:“童慕诗,你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敢作敢当一点?我话撂这儿了,要么现在跟我道歉,要么自己去跟领导解释。”
眼前围着一小撮女生,七嘴八舌地安慰童慕诗。
江梨耳旁嗡嗡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部门没什么实习生。
“梨梨。”童慕诗平复了一下情绪,等眼中水汽消散,才委屈地抬起头,“昨天明明是你亲手把存储卡交给我的,为什么今天又要说是我偷的呢?我知道我们在学校里时有过矛盾、有过误会,可你不该把我们的私人恩怨带到工作里来呀。”
旁边姑娘们跟着附和:
“是啊,江梨你会不会有点太霸道了……”
“感觉都没把事情弄清楚就跑过来骂人了……”
江梨按住太阳穴,正想开口,背后响起一道清亮的中年男声:“你们聚这儿,吵什么呢?”
姑娘们闻声抬头,齐齐叫:“组长。”
然后七嘴八舌地,又开始给他解释事件经过。
日报社各个部门的划分其实并不算太明显,如果有大的选题,经常要部门联动一起跟进。
但大概是因为童慕诗在社会部,江梨下意识地不喜欢这个部门所有人。
也包括他们这位姓贺的、据说是老媒体人的组长。
“行,我知道了。”听完事件经过,贺佑转过头,“江梨?你事情弄清楚了吗,就跑我这儿来质问人?”
江梨微微皱眉,不喜欢他这种语气:“不如贺老师跟我一起去保卫科,调监控看看。”
“可以啊你。”贺佑扯扯唇角,没什么笑意,“你是黄楠带的实习生?你组长呢,叫她过来。”
“她下班了。”
而且这关黄楠屁事啊,叫她干吗?
“哦,她下班了,那保卫科的人就肯定没下班?”贺佑抱着手,“年轻人的事我不想掺和太多,可你就这么冲进来打人,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于情于理,要不要给童慕诗道个歉?”
江梨:“?”
他在说什么,疯了吗?
江梨余光扫到坐在贺佑身后的童慕诗,这家伙现在有恃无恐,正微笑朝她眨眼。
她体内的小火山突然就爆发了。
“贺老师,道理不是这么讲的……”
刚起了个头。
“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突然不轻不重地,被人敲了三下。
接着,就有姑娘忍不住小声惊呼,发出小小的骚动。
江梨微怔,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有预感似的,她循声一抬眼,就望见身形挺拔,半靠在门口的男人。
夕阳的光辉还未完全散去,走廊后大片夕光在他身后倾落,给墨玉般的黑发也镀上一圈柔软的金边。他还是那副样子,唇畔带点儿散漫的笑意,可始终不能到达眼底,身上的西装一丝不苟,反而显得矜贵。
也更加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不知怎么。
江梨一颗心突然落回了原地。
贺佑有点儿拿捏不定,问:“您找谁?”
骆亦卿笑笑:“找你。”
“江梨的组长下班了,可她的监护人还在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跨步走进来。脚步不急不缓,尾音微微上扬,却无端带来强大的压迫感,“所以,我觉得你还是看看监控比较好。”
“说不定看完之后,不光是这位偷东西的小姐——”
骆亦卿拖长尾音,在贺佑面前停住脚步,与他平视。
手中小小的优盘划出优雅的弧线,不轻不重,落在童慕诗眼前。
然后,他挑衅似的,笃定道:“包括你,也得跟我家小孩儿道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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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暮色沉沉,夕阳的余光在走廊光洁的地板上游移。
江梨坐在办公室外,有点小忐忑:
【骆亦卿都在贺佑的办公室里待半个小时了……还不让我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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