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启明握住她的手,拇指一下下地摩挲她光滑的手背,“我走了以后,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就给翟团打电话。”
翟团长和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人很豪爽,酒量尤其好。
林溪笑了笑,“我知道啦,你之前说过的。”
谢启明说不出话,就握着她的手,单手控制方向盘沉默地开车。车里的空气一时间有些过于沉重,两人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谢启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也许等他回来她已经……他心神一颤,没控制住力气捏疼了她。
林溪似乎知道一些什么,但是又不想去深入探究。谢启明是不是知道她的秘密了?他知道多少?她有时候觉得他是知道的,但是又自欺欺人说他不知道。他们都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然后无言以对或者抱头痛哭。
悲伤是他们最不需要的东西。
她隐约知道那天晚上自己喝醉早上醒来看到谢启明,其实她就暴露了。但是他一直掩饰着,甚至都没有像以前那样再试探过她,她也就装不知道。
下午回到蔚秀园,谢启明让林溪跟她舍友和要好的同学说,晚上他请客。他时常请她舍友和同学吃饭,这样他不在的时候他们就会照顾她、保护她。
如今白日渐长,他们去吃过晚饭回来天还没黑,告辞同学们以后,谢启明牵着林溪的手去校园散步。
学生们都去食堂吃饭了,湖边静悄悄的只有水鸟在游弋嬉戏。
他俩站在一片垂柳之间,湖水倒映着两人的身影,那么般配和谐,垂柳轻轻地点着水面,给他们装点了梦幻的涟漪。
谢启明搂着她的腰,凝视着水面成对的水鸟,声音平缓地对林溪道:“从小到大我一直按部就班地成长,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什么是快乐。直到遇见你。”
他缓缓垂首看她,抬起她的下颌,她清亮的桃花眼里有泪光闪烁。
他俯首轻轻地亲吻她,低声道:“我爱你。”
他要亲口、面对面地告诉她这个事实,我爱你,没有其他的任何修饰语,也没有其他任何的赘述。
就这么简单纯粹。
他爱她。
林溪忍不住流出眼泪,“我爱你,谢启明,我爱你。”她声音破碎,饱含最真的深情。
谢启明笑起来,亲吻走她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她的鼻尖,“小丫头,我不说你不会先说是吧,滑头得很。”
林溪怔怔地看他,这人!
方才的伤感气氛一扫而空,她开始拧他的脸,“你才滑头,你看你脸这么瘦,我捏都捏不起来,你以后多吃点,我喜欢肉肉的。”
谢启明故意把两颊鼓起来,用眼睛看她,这样?
林溪笑得倒在他怀里,“你谢三岁啊,幼稚!”
谢启明直接把她抱起来往家走,“嘴上说喜欢肉肉的,我但凡有点赘肉你不知道多嫌弃。那天是谁说来着,‘谢启明,你退休以后可千万要注意,千万不能那样’。”
那天他们去看电影,里面有几个外国将领,挺着将军肚,大光明脑袋。林溪笑话说这叫秃顶、啤酒肚,什么将军肚大光明脑袋的,还让谢启明以后要注意,千万不能这样,多帅的帅哥都扛不住秃顶加孕妇肚。
林溪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搂着他的脖子,嘟囔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呢,你到老也是个帅老头呢,盘靓条顺的帅老头儿。”
谢启明心里一片温柔,“可我怎么想不出你变老的样子呢,不管我怎么努力,你一直都是这样软嘟嘟的。”
他抱着她往家走,却盼望着路能长一点,可以一辈子不撒手。
林溪原本说困,可真躺在被窝里的时候她又开始不安分,小手在他身上动来动去的。
谢启明:“你在玩火,你知道我忍不住。”
林溪:“我问过大夫,其实是可以的,你不用忍得那么辛苦嘛。”
谢启明:“你确定?”
林溪:“其实……不是很确定。”
“晚了。”他将她锁在怀里,果断地反击回去。
深夜,林溪已经累得睡沉了,她眉头微微蹙起,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湿漉漉的让人心醉。
他看得有些移不开视线,随即笑了笑,俯首亲吻她的眼睛,小声道:“我也没做什么,看把你委屈的。”
他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拿了纸笔开始给她写信。
他一只手留恋地抚摸着她的头,另一只手就垫着枕头写字。
每一次去前线,他们都要预留遗书,这是惯例,如果牺牲就交给家人,如果平安归来便撕掉。
这是他给她的第一封书信,不是遗书而是情书。平时面对面他绝对说不出口的话,在离别前的一刻全都倾注到笔尖上。
“林溪,从我决定要你的那一刻起,这一生就不会再有别人了。不管时间流逝还是疾病生死,都不能改变我的心意,我爱你,今天比昨天多一点,哪怕你不在身边,哪怕再也不能相见,爱也会随着时间小溪汇成大海,永不枯竭。”
“但是我不希望你也这样,即便没有我的日子,你也要开开心心的。就算我可能回不来,我也希望你一直往前走。比起被你遗忘,我更不愿意你一个人孤单。如果你……去到一个没有我的世界,我也希望你快乐幸福,像别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儿育女,陪着岁月温柔地老去,尽情地享受这人世界的悲欢离合。”
“我很少许愿,可我现在诚心诚意地祈求我能参与你的过去,你能成就我的未来。如果可以,我想早一点遇到你。”
“最后我想告诉你,你是自由的,你的思想,你的灵魂,你的身体,你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由的。”
“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的爱。”
“我爱你,永远。”
他把信叠成一个三角放在她的掌心里,然后帮她合上,垂首亲亲她的手,再亲亲她的眉眼鼻梁嘴唇和脸颊,最后隔着被子在她腹部亲了亲,直起身来深深地看她一眼,缓缓抬手向她敬了一个军礼。
“谢谢,再见。”
他转身投入苍茫的黑夜,奔赴那没有她的未来。
**
谢启明走后,林溪的生活一如既往,每天和舍友们去食堂吃饭,上课参加各种活动,写各种稿子,养胎。
转眼就到了7月底,谢启明已经走了快四个月,可他没有信回来,她也不能寄信给他。好在翟团长一直有跟她沟通谢启明的信息,每周给她报一次平安,让她放心。每半个月他会派一名女兵开车过来接她去解放军总院做检查,连大夫一直亲自给她检查,说她怀相很好,到时候也很好生,让她不必担心。
她不担心,因为她怀的是男主嘛,他一定会平安顺利出生的。
唯一不好的是,可能他出生的时候爸爸不在身边,妈妈也……会离开。
在原本的故事里,他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在现实的世界里,他……可能依然要独自坚强。
不过她相信,这一世的谢启明会爱他,不会只有责任,这一世谢母、谢清等人也会爱他,不会让他再做一个独孤的孩子。
这日她体检回来,回到宿舍得知岳欣荣要提前毕业入藏了。
他们第一届工农兵学员学习周期都不长,有的专业学一年,有的两年,基本没有超过两年半的,毕竟都是为了培养一些实用技术人才,而不求理论学问的深度。
尤其他们这些外语系的解放军学员,本身就是为了边境和外军对话临时培养的,只要前线需要立刻就要赶赴边境。
林溪:“这么突然。”
岳欣荣笑道:“那边急需懂印地语的人,我学得好,教授说我可以提前毕业。”她握住林溪的手,骄傲地说:“林溪,我终于可以上前线为国贡献我的力量了!”
林溪抱住她,“你是最棒的,我们为你骄傲。”
岳欣荣:“你有没有写好的信让我给谢团长带,你现在就写,我明天才去军区报到呢。”
林溪缓缓摇摇头,“没有,你如果见到他,就跟他说我和孩子都很好,不管在哪里,我都会想念他的。”
她有啊。
她写了好多好多信要给他,她有好多好多话要说给他听。太多了,说不完的,所以就不要说了。他知道她爱他,他知道她会遵守承诺好好生活,她要让他知道她也会一直想念他不会忘记他,这就够了。
至于她每天写的那些信,就放在宿舍里等他回来的时候慢慢看,剩下的岁月那么漫长,他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看。
毕竟她一天写一封,给他的给儿子的,写了好多好多信呢。
现在,她不要他分心,不要他在生死战场上儿女情长。
岳欣荣没恋爱过,不能明白这种感受,毕竟写家书也是惯例。虽然有些疑惑林溪说什么“不管在哪里都会想念他”,不过她尊重林溪,她笑道:“行,到时候我就跟谢团说你现在吃得可圆润呢,比以前更美!”
“谢谢。”林溪再一次和她拥抱,谢谢你们,给我一个美好的回忆。
等岳欣荣走后,他们也陆续开始毕业。
今年全国各地都在开办工农兵大学,被举荐入学的学员也越来越多。
金秋轰轰烈烈地过去,进入凉爽的暮秋时候,林溪的预产期也快到了,翟团长让女兵把林溪接到解放军总院特需病房住着,还让人把谢母和林溪外婆接过来,让她们在那里陪林溪。
这日,林溪如往常一样起来,先跟外婆和谢母说说话,然后一起去院子里散步。
谁知道走了没几步,她突然感觉肚子一阵抽痛,下面有什么流出来,“哎呀~”她痛得叫了一声。
谢母往她肚子上看了一眼,却见有清亮的液体顺着她的脚踝流出来,立刻大喊起来,“大夫,大夫,我们要生啦!”
林溪:“妈,你别喊……”
结果不只是谢母喊,外婆也跟着喊,很快就有护士过来把林溪给架走了。
谢母抹了一把汗,“老天拔地的,可终于要生了。有大夫帮忙接生,可不用咱们操心,亲家姥姥,你且到一边歇会儿。”
连大夫一直说林溪怀相好,孩子不大不小肯定好生,所以虽然比大夫说的预产期提前了两天,谢母和外婆一点也不担心。
外婆:“启明咋还不回来呢?这小溪都要生了啊。”
谢母:“那哪有准儿啊,他每次去边境一去都三年两年的呢。”
外婆犯愁了,“那等他回来,孩子该不认识他了。”
正说着,她们听那边有人喊快点有病号什么的,是直升飞机送过来的,当地治不了就送到这里来的。谢母心里一紧,忍不住就往那边去看看,打听哪里来的。然后她就看到了风尘仆仆糙得?的儿子,他和几个战士一起抬着担架快速地跑进来,跟着大夫往抢救室去。
谢母顾不得什么了,追着喊:“启明,启明,你媳妇儿要生了!”
谢启明听见声音,回头就看到了自己亲娘,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
原本他算着日子林溪要过几天才能生,谁知道今天就要生了吗?他其实能定期得到林溪的平安消息,知道产检,身体健康,只是不能确定可以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也怕等他回来她可能已经走了。
他目送大夫们把战友运进抢救室,然后去找谢母和外婆,一起去林溪的产房。
产房的门关着,看不见里面的动静,但是能听见里面生孩子的产妇在大声叫疼。
外婆:“不是咱小溪,咱小溪叫不这么大动静。”
产房不小,里面好几张产床,同时有三个产妇被推进去了。
那两个产妇叫的声音特别大,把外婆和谢母弄得一惊一乍的,心都跟着提起来了。
谢启明本就极度疲累,被她俩弄得更加紧张,就让她俩去外面院子里溜达溜达,他自己在这里等。
他刚从高原上下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就是从极度缺氧的地方到了富含氧气的地方,都会有点醉氧。
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坐在产房外面走廊的长椅上,虽然看不见她,可坐在这里似乎就能给他力量。
她能给他力量,哪怕看不见,不在一起。入臧第二个月的时候,他带人执行任务,由于环境恶劣,回来病了一场。昏迷的那两天里,他似乎能听见他的声音,听见她趴在他耳朵上唱歌,带着他一步步往前走,然后他就醒了。
也许因为他爱她至深,哪怕陷入昏迷,她也非常清晰地跳动在他心尖上。
上个月岳欣荣入藏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谢团,嫂子和孩子都好着呢,嫂子说不管在哪里她都会想你的”。
他立刻明白她这是在回应他留下的那封信,他让她回去以后放下他往前看,她回他不管在哪里都会想念他,如他想念她一般。
现在她要走了吗?
如果依着他自己的性子,他想冲进去把她抱在怀里,清清楚楚地看着她,明明白白地跟她道别,知道她什么时候走去了哪里。
可他知道不能那样,因为她不想。
他尊重她的选择,如果要走就平平静静地走,不要生离死别的纠缠。
反正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她了,哪怕有人和她一模一样,哪怕有人和她同一个身体,那都不是她。
不是他的她。
在见过岳欣荣以后,他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至今无法解释那个梦,但是后来却能记得清清楚楚。
梦里他完成任务接到调令回京,他为了能提前见到她便连夜赶路,一定要在她走之前赶回来见她一面。
他如愿赶回来,见到了生完宝宝的她。
可当她睁眼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却如被利刃刺穿一样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她露出委屈的眼神,“你干嘛啊,你怎么不过来抱我?”
他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却没有了让他心动的眼神,她有着让他一想起来就会心跳加速的迷人眼神。
他一直都觉得她的眼睛比她的嘴巴可爱,因为她的眼睛从来不会撒谎,不管是一开始的抗拒还是惶惑,还是后来的慢慢喜欢,最后的深爱和纠结。她的眼睛一直都在跟他诉说着她的心事,不像她嘴巴那么调皮。
而眼前的这双眼睛,虽然形状一样,可传达给他的内容却是天差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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