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男人似笑非笑觑了他一眼,也不拆穿他这蹩脚的谎言,目光随意落在远方,如例行公事般漫不经心问了句:“师尊可还好?宗门内可有异事发生?”
说到这个话题,莫流光一下子精神抖擞,如数家珍似的将宗门内几月来发生的大小事情一件一件拎出来细细地说,就连落霞峰峰主风亦真人在后山散养的灵鸡不见了几只都花了极大的篇幅述说。
莫流光自己讲得津津有味、手舞足蹈的,殊不知听的人不自觉捏了捏鼻梁,眉宇间有些疲倦。粗神经的莫流光终于发现了自家大师兄的不耐烦,小眼睛一转,讲起了阮软这几月的丰功伟绩。
他想大师兄对这些乐事总该感兴趣吧?岂料沈殷些微蹙了眉头,神情变幻莫测。垂眸思索片刻,缓缓冰冷地吐出一句:“小师妹?”
这陌生的语气与让人坠入冰窖的寒冷面色让莫流光打了个寒颤,他小心翼翼打量大师兄的表情,口若悬河的一张嘴难得结巴:“大师兄,小师妹只是贪玩而已。”
他紧张地抠了抠自己的头皮,接着试探问道:“你不会与小师妹置气吧?”
在莫流光眼里,沈殷这副面无表情却自发散着冷气的作态是很危险的。他觉得一直严于律己的大师兄约莫是觉得小师妹太过闹腾,因而心生不悦。这个认知让他登时后悔起来,懊恼自己嘴贱,不该拿小师妹的事情来打趣。
其实,小师妹也是个可怜人啊。自幼父母双亡,被下山历练的无妄带了回来,那时年仅五岁。
无妄是灵云门的掌门、观雨峰的峰主,名下收了三名亲传弟子,都是天资卓绝的修炼天才。大弟子沈殷,道号“真衍”。九岁引气入体,十一岁筑基,十五岁金丹,如今虚岁二十已经是修仙界最年轻的元婴修士了。另外两名弟子虽比不得沈殷的天赋,可也是金丹期的剑修,一身剑意凌厉无比。
然而阮软是观雨峰的变数。被无妄带回来后,她就被测定天赋极低,不适于修炼。本想将人放到外门跟随那些刚收的新弟子一起,可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落寞。无妄动了恻隐之心,破例收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做了关门弟子。
从此阮软便成为了观雨峰上年龄最小的小师妹。上头三位师兄,只她一个是女孩子。再加上长得漂亮、嘴巴甜,因而也倍受师尊无妄与灵云门众人的宠爱。
但由于修炼天赋极差,阮软十二岁那年才勉强引气入体,至今两年过去,境界还是停留在练气阶段,怎么都上不去。
无妄真人也觉得棘手,纳闷这小弟子是不是不适合修炼剑道,便允她流连于灵云门各峰,尝试别的入道之法。于是阮软便开启了将灵云门搞得鸡飞狗跳的日子。
当然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只是能力所限。她先是上了栖雾峰,本着诚心想与雾宁真人修习音律。哪知没过两天,她凄厉的琴声便惊落了枝头歌唱的灵鸟。从此只要她一涉足栖雾峰,顿时方圆百里不见鸟影,颇有些大难而逃的架势。
几经辗转,不信邪的水镜真人接纳了阮软,特允其在飘渺峰的炼丹房修炼丹术。然而两个月不到,阮软已经毁了五个炼丹的上好炉鼎,还将炼丹房炸了两次。算上今儿的那一回,已经炸三次了。
作为水镜真人座下首席大弟子,拥有一身出神入化炼丹本事的简之白对飘渺峰上隔三差五炸一回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每次都能从容地替阮软善后。
这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莫流光在练剑之余是一桩桩见证过来的。恰巧沈殷那时在闭关,他也就将这些事儿当作趣闻讲了出来。
谁知道大师兄是这个反应呢?抠了抠手指,莫流光心中充满了对小师妹的愧疚。就盼着小师妹晚些时候来,或者干脆别见大师兄了,免得遭一顿训斥。
然则他的心中刚划过这念头,就眼尖地瞧见一抹轻盈的身影自远处翩然而来。到了他们跟前站定,宽大的衣袖抚了抚,对着神情淡然的沈殷做了个揖:“恭贺大师兄。”
表现得很乖巧,与平日那副恨不能上天入地的姿态截然不同。
“小师妹?”这三个字在沈殷舌尖打了个转,他神情不明地盯着跟前个子只到他胸膛的小姑娘看了会儿。半晌抿唇一笑,撤去那道落在瘦小身躯上探究的视线,淡漠的五官生动起来,薄唇微启:“看来我闭关这几月,确实发生了一些趣事。”
摸不准面容冷峻的男人是什么意思,阮软垂着的小脑袋又埋得低了些,甜言软语询问:“大师兄此刻是否回观雨峰?”
“你们先回,不必等我。”沈殷指尖掸了掸被风吹得扬起的道袍,末了补充一句:“小师妹明日若有空,便来寻我一趟。”
话音刚落,人化作一缕银光消失在阮软的眼前,留下她与摸着鼻子悻悻然的莫流光大眼瞪小眼。
“三师兄,你是不是跟大师兄告状了?”回想起沈殷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阮软狐疑地将目光瞥向了一边望天望地就是不敢看她的莫流光。
“……嗝。”心虚地捂住嘴,莫流光的小眼睛左瞄又瞟,最后趁阮软不注意,“咻”的一下乘剑归去,瞬间没了影。
这宛如泡沫般脆弱的塑料师兄妹情谊。阮软幽幽地叹口气,抬眸看了下日头,确定是该吃午饭的时刻,于是慢吞吞向着饭堂而去。
沈殷找她,会是为了什么呢?怀着心事,她坐在饭堂的角落一不小心吃了两大碗饭。
摸着涨鼓鼓的肚子,阮软水嫩的一张小脸皱了起来:唔,吃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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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入魔大师兄(二)
观雨峰作为灵云门掌门平日修炼之地灵气聚集,灵植满目。无妄在山峰之巅开辟了极大一片适宜居住之地。修炼之人并不讲究,因而破个山洞将里边收拾出来作为休息打坐的洞府。
偏就沈殷不一样。他在观雨峰上的居所像是俗尘界农家那种小院子。用篱笆围砌的低矮院墙,墙面攀爬着几株生机盎然的绿色藤蔓,开出了几朵娇艳的粉花。有一朵出墙而来,迎着风不甘寂寞的摇摆。
红砖绿瓦,只缺一个燃火做饭的灶台与吐纳烟尘的烟筒便与一般的农家小院无异了。极尽简单,也极有烟火气。以至于阮软到了小院子门前还有些恍然,险些忘了自己是在修仙界门徒万千的灵云门。
隔着低矮的篱笆墙,阮软一眼就看到在院中石凳上坐着擦拭长剑的沈殷。青年低垂着眉眼,专注的目光落于剑身,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方浅色锦帕从剑尖一抹到底,而后再次反复。微风将他白净的道袍吹起了一个角,束发的玉色发带轻扬,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的弧度。
“大师兄。”阮软站在篱笆墙外唤了一声,在得到眼神示意后推门而入,进入那方溢着清新花草香的院子,拘谨地在离白衣青年一米远的距离站定。
将长剑置于石桌上,沈殷抬了抬眼,嘴角勾起一个浅显的弯弧,定定地将埋低脑袋、极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小姑娘看着。良久勾了勾手指,清冽如泉水的嗓音传入阮软的耳朵:“隔那么远作甚?昨儿见你与流光师弟可不是如此相处的。”
莫流光神经大条、为人肆意,与身为掌门亲传大弟子,整个灵云门孺仰的大师兄沈殷不同。沈殷其人不苟言笑,哪怕是对着师尊无妄也常年面无表情,待人冰冰冷冷的。对着这样一个人,很难生起亲昵的心思。
阮软抿了抿唇,小步挪到青年的对面坐下,搅着手指小声问:“大师兄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将石桌上的长剑往前推了推,沈殷端起茶盘里温凉的一杯茶水抿了口,出声道:“练一套剑法与我看。”
“?”阮软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瞅了瞅桌上泛着寒光的长剑,半晌憋出一句:“就这?”
随后她瞧见青年好看的眉梢挑了挑,一双乌黑的眼望了过来。自觉失言,阮软快速拿起桌上沉甸甸的剑走到院子中央,竭尽全力将自己最熟练的那套剑法演示了一遍。
最后一式划出去,阮软收了剑。乖乖坐到石桌前,有些期待地向前倾了倾身子,盯着沈殷的表情不放:“怎么样,大师兄?”
这是她练得最熟、也是最拿得出手的一套剑法,轻易不让人看的。
青年静默着没说话,手指磨蹭着茶杯杯口,浓密的睫毛覆盖住眼睑,少顷颤了颤:“勇气可嘉。”
阮软心中一梗。这是在嘲笑她没能力而不自知,还在他面前求指点?心头憋了一股闷气,她鼓着腮帮:“那请师兄赐教。”
话刚说完,就见垂眸的青年小手指动了动。而后凌厉的一道劲风贴着阮软的面颊拂过,打在后边的篱笆墙上,那朵出墙的粉花无声落下。
僵直着身子的阮软侧过头,发现自己的头发被削落了几根,长长的青丝盘落于地分外明显。
“我跟师兄开玩笑的。”阮软怂得很快,捧着自己被惊吓到快要抽搐的脸呵呵笑,内心将沈殷从头到脚骂了好几遍。
仗着自己是元婴的修为欺负她一个连筑基都没能成功的女孩子,真是不要脸!有本事冲着师尊脸上招呼,看会不会被狠狠修理一顿。
微微蹙了眉毛,被骂那人琥珀色的瞳眼望着她,疑问的语气却分外肯定:“你在心里骂我?”
!!
这是修了读心术么?阮软脸上挂起的假笑不减,笑得越发灿烂:“哪能呢。”
沈殷握着茶杯没说话,一时间无言。
想到一个月后将会开启的那个秘境,阮软侧了侧脸,厚着脸皮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大师兄,一个月后北海那方秘境我能不能也去见识一下?”
那方秘境是修仙界一位大能陨落后形成的,每三年会开启一次,就近的开启时间是在八月末。听闻秘境中灵宝众多,可也十分凶险。各宗门派出的弟子去探了那么多回,也没能走到秘境的深处。
也正因为凶险,各宗门负责带队的必定是门派中实力卓绝的弟子,灵云门内沈殷自然是不二人选。
“你想去?”沈殷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瞥过,沉静的眼底起了一点波澜,不过一瞬便消失不见。他没有急着表态,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桌面轻点着,似乎在等跟前的人讲出令他满意的理由。
能够被允许进入秘境历练的弟子修为至少也得筑基,像是北海那种环境复杂、暗藏凶险的大秘境,进入其中的修士多半是金丹修为以上,少部分筑基弟子会跟随其后。像是阮软这种堪堪练气期的,连踏进秘境的资格都没有。
其实阮软内心是不情愿去秘境的。放着这么舒适、安全的灵云门不待,做什么非得往秘境那么危险的地方挤呢?尤其她自己还是个菜鸡,指不准去一趟就没命回来了。
然而,她有非去不可的原因。按照原剧情的发展,就是这趟秘境之行让沈殷生了心魔。没人知道在秘境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那位灵云门的天之骄子双眼赤红,状若癫狂地挥剑,隐有入魔的痕迹。上前阻止的人皆被其重伤,秘境险些崩塌。后来纵然被控制住,可各宗门的人到底与灵云门生了嫌隙,对沈殷深深地忌惮。
想到此刻在她跟前淡然饮茶的俊美男人最后的结局却是彻底入魔,被女主一剑震碎了心脉,丢在封魔山受万魔啃噬而死。阮软心中就一阵可惜,连带着看向他的目光都带了一丝怜悯。
尤其沈殷还喜欢女主,有什么比死在自己喜欢的人手上更令人痛苦的呢?这让阮软对这个小可怜的容忍度更高了几分,尽管小可怜现在还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面瘫。
先前淤积于胸口的气散得差不多,阮软整理了下思绪,回答得合情合理:“想去的,我也想去历练一番,长长见识。而且,我好久都没下过山了。”
后面一句话说得小声了些,然而沈殷听得最为清楚。他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阮软手中那盏茶凉透前终于缓缓开口:“可以。”
这就同意了?阮软还想着若是他不同意的话,就软磨硬泡到他应答为止或者直接去求师尊,没成想这么容易就成了。
摸不准沈殷到底在想些什么,阮软怕他是一时嘴快,后头要是反口就不好了。于是她急忙站起身要告辞,果然下一秒就被喊住了。
“等一等。”
阮软心中咯噔一声,暗道沈殷这人怎么反复无常。尚在心中吐糟,抬眸就见沈殷眼神怪异地凝了她一眼,然后将置于石桌上的长剑用灵气托起,横于她的跟前。
仔细琢磨了下此举的意思,阮软盯着那把剑身泛着冷光、一如沈殷本人的长剑静默了片刻,不可置信又受宠若惊地试探问:“这是,送给我?”
“嗯。”男人惜字如金地从鼻腔挤出一个字节,瞟着阮软的神情隐隐透着不耐烦,像是在质问她怎么还不走。
脸皮控制不住地抽了抽,阮软拎着那把有些重量的长剑颠颠地出了门。她不晓得石桌前的青年眸光幽深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瞧了多久,白玉般的面上难得有了困惑。随即抿了抿唇,又笑开了:“有点意思。”
所有事情一成不变难免乏味,现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知何时生了个变数,他那颗古井无波的心久违地尝到了一点新鲜感。未知的东西总是吸引人去探索的,既然让他注意到了,也不介意空暇之余找个乐子。
而另一边提着剑打道回府的阮软在路上遇到了同样持剑的莫流光。狭路相逢,心虚的莫流光脚尖一转就想换个方向远遁。一道剑光闪了他的眼,他不由自主停了脚步,隔着两米远的距离好奇的目光落在阮软提着的那把剑上。
好似为了确认什么,他还特意走得近了些细细打量。半晌,受了惊的俊脸逐渐扭曲,一双小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莫流光失态地发出一声高昂的鸡叫,嘴巴张得老大:“小师妹,这把剑你从哪儿得来?”
惊讶于莫流光的反应如此之大,阮软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又分了一丝目光在长剑上。这把剑也就是比她平时用的长剑重了点、锋利了点、好看了点,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何至于让莫流光露出这样的神情。
在阮软想要开口回答的时候,莫流光自个儿情绪激动地抢先了一步说话:“这剑名唤‘逐月’,乃是一位已经陨落的铸剑大能为他的道侣所铸。此剑刚硬无比,世间利器皆无法将其摧毁。后来那位大能的道侣陨落之后,这把剑便再无所踪。”
原来这剑是这样的来历。阮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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