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来势汹汹,从策划到筹备再到具体执行,惟有短短两个月,撇去农历新年的法定假期,时间更为仓促。
头等要事定了,剩余的便都成了陪跑。
大部分编辑都被派出去落实主题周活动,1月刊的B版因为人手严重不足开始采取兼岗制,白婧作为人物专栏的组长还得管着时装版面,24小时吃住都在总部大厦了,实在分身乏术。
荆羡等了一晚上没等到上司的回复,有些忐忑。
她是真不想再跟青鹭药业这条线,所以才会略显鲁莽地半夜打扰组长。原本准备第二日早点过去道个歉顺便再提一遍自己的诉求,没料到去了公司才发现白婧根本还没清醒,脸上盖着本样刊,用一种瞧上去就很不舒服的姿势歪在办公室角落的摇椅上。
看来是通宵没回家。
对比自己昨晚还在公寓舒舒服服点香薰泡热水澡的人生,荆羡莫名惭愧。
七点来钟,离上班尚早,周遭一片静谧,她放轻脚步在工位上坐下,抬手打开电脑。
等待开机的过程里,手机通知音简短地滴了一声。
荆羡条件反射地赶紧调整震动模式,无奈仍是惊扰到了白婧。女人咕哝一声,很是缓慢地取掉了盖脸的书,手指用力捏着山根,而后费劲地坐起身来。
荆羡小声打招呼:“组长早安。”
白婧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双眼里全是血丝,她妆都没卸,遮瑕和粉底经过一夜变得暗沉,整个人憔悴得可怕。
一开口,声音更是沙哑到不像话:“几点了?”
荆羡:“七点,还早,您要不再休息会儿?”
白婧摇头,扶着腰撑在桌边清醒,半晌又把手心对着嘴巴哈了口气,闻到味道后立刻摆出了极端嫌恶的表情,“次奥,我先去洗漱,有事儿一会儿再说。”
荆羡:“……”真是好直率好不做作的领导。
十五分钟后白婧从盥洗室出来,换了身从showroom摘的黑色小西装,皮裙配过膝靴,除了妆容有点厚重,已无颓败。
荆羡正在组织措辞,对方已经开门见山:“我收到你的消息了。”
荆羡乖乖坐好,洗耳恭听。
白婧一边捧着杯黑咖啡续命,一边弯下腰重新翻阅样刊,口气闲聊一般:“你家境应该不差吧?”说到这,她抬眸瞥了眼荆羡,看到小姑娘神情复杂,了然地笑笑:“我很早就发现了,你虽然衣服穿得挺低调,但每天拎的包都是不重样的大牌。”
“给你开三千五的工资时眼睛都没眨一下,我感觉你都不清楚这点钱能在临城租到什么样的公寓。”
荆羡偷偷绞着手指,脸有点儿红。
白婧叹口气:“能让富家千金褪去光环心甘情愿来我们这儿体验社畜生活,除了真正对时尚圈的热爱,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荆羡张了张口,想强调自己确实很爱服装摄影,只是对上她的眼睛后,那句话莫名哽住。
白婧:“每个月我们都会有三个以上的选题,任务都是分配好的,如果每个组员都挑三拣四,那我还怎么主持工作?”
荆羡无从辩驳,毕竟她纯粹是私人原因才不想跟。
白婧放软了语调:“我承认CICI不好相处,但职场就是这样,人际网也好,工作强度也罢,你得学会自己调整状态。”
“更何况,陈舒妍是出了名的结果主义者,她进公司的第一个选题是她自己定的,当时的专访对象是D家的设计总监,出了名的难搞,她自己买机票在米兰蹲了一个月,硬生生磨下来的。”
“我认为她身上确实有值得你学习的部分。”
荆羡联想到那位出言刻薄的短发女人,还挺意外。
白婧思忖再三,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你头回和我开口,我也不为难你。你先跟着老钱跑冠娱吧,但是下不为例。记住,试用期三个月,你得让我看到你的热爱。”
荆羡诸多抱歉,脸红红地郑重点头。
晚些时候陈舒妍来了,被叫到小会议室和组长开了个简短的早会,出来后阴沉着脸,红唇一张就是冷言冷语:“你还挺会给别人增加负担的。”
荆羡心知肚明这个烂摊子已经被白组长全权委托给了陈舒妍。
这事儿确实是她做得不地道,也没什么可说的。
当然,场面话还是要圆的。
“抱歉,是我能力不够,青鹭药业我毫无头绪,本想跟着你多学点东西,又担心自己没有经验扯你后腿。”
荆羡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都想好要被这位继续怼两句。
结果陈舒妍盯着她老半天,奇迹般地只字未言,甚至连面色都缓和了几分,喷了几下香水拿过车钥匙出门了。
老钱双脚一蹬,拖着办公椅滑到荆羡身边:“cici这人就这样,吃软不吃硬,给她戴戴高帽,立马什么恩怨都没了。”
荆羡目瞪口呆。
老钱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别愣着了,你准备下,跟我跑冠娱吧。”
任务繁重,两条线各自分工行动。
荆羡坐在老钱车上,听他吹了半个小时的牛,大意是如何和冠娱的执行经纪打交道,两人关系有多硬,这个采访几乎是手到擒来之类的。
她都快被洗脑了,坐在会客室等的时候已经开始悉心研究接下来的采访问题。
五分钟后,冠娱的人姗姗来迟,言辞诚恳地致歉,说是鈡晔的正牌经纪人已经和signorina签了当月的封面刊拍摄,出于竞争关系,不方便再接受MUSE的人物专栏访问。
中途被截胡。
钱超故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精彩来形容了。
他笑得勉强:“我昨天来的时候不是都达成初步意向了吗……”
“不好意思,他们应该是刚签的协议,公司这会儿才通知到我。”
荆羡插不上话,看了眼一脸郁猝的老钱,跟着客套了几句。
冤家路窄,等电梯的间隙遇上了signorina的人,对方应该是刚签完合同,还在过道处握手鞠躬。
荆羡对这家杂志印象不佳,于私,当初他们没有录用自己,于公,现在抢了她和钱超故板上钉钉的鸭子。新仇旧恨在一块,她愈加不爽。
老钱表现得更直接一些,进电梯后径自摁了关门键,完全不顾几米开外喊着等等的年轻女人。
电梯门眼看着要阖上,又被一只手强行拦截。
荆羡抬眸,对上一双熟悉的丹凤眼。
真挺巧。
沐南兮捧着密封的合同袋,故作惊喜:“好巧啊,没想到在signorina面试完还能遇上。”她看了眼荆羡手里的文件夹,“你去muse了啊?真好。我后来才知道那天确实只能选一人留下,还有些可惜你没能录取。”
这个死绿茶婊。
荆羡听得光火,刚要反击,钱超故已经帮忙payback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嘛。”
确实,真要论资排辈,MUSE才是行业金字塔上的独一份。
沐南兮笑了笑,等到电梯下到负一楼停车场,故意用那个合同袋挥了挥手道别,而后先行步出。
荆羡强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老钱暗骂:“真是婊得明明白白。”
说来不巧,他们的车停得挺近,就隔了一个车位。
沐南兮车门都没拉开,接到个挺重要的电话,语调激动又急迫:
【你有没有帮我打听到他的消息?】
【在第一医院吗?确定哦。】
对方像是调侃了几句。
沐南兮笑得花枝乱颤。
【你不懂,当初连洋妞都抵挡不住那张颜好不好。】
【不然我为什么要来临城呀。】
【我得找个时间偶遇。】
荆羡听了一会,面无表情戴上墨镜。
看来这绿茶当初和那位分手了,现在心有不甘还想吃回头草。
居然能从瑞士追到临城。
真有你的。
反正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荆羡懒得再听人墙角,摇上车窗。
这一天铩羽而归,白婧大动肝火,本来就睡眠不好,现在听到坏消息简直是火上浇油。
“老钱你怎么回事?是你跟我说有绝对的信心把鈡晔拿下,所以那天选题会我们只报了两个方案,现在离定稿日还有不到一个礼拜,你叫我怎么办?”
桌上的资料被狠摔到地上。
钱超故灰头土脸,不发一语。
荆羡能感受到这种绝望,也能理解组长的愤怒,说实话她也挺难受的,因为从头到尾她什么忙都没帮上,她甚至还把锅甩给了别人。
如今选择面只有青鹭药业的专题了。
全村人的希望都在陈舒妍身上。
荆羡的工位就在陈舒妍对面,倒计时七天,cici的表情从自信满满到愁云漫面,再到恼羞成怒,一天一变,精彩万分。
荆羡听到她在女洗手间里和朋友语音抱怨,简直是口无遮拦:
【拽个屁啊。】
【我他妈连门都进不去。】
【傻逼制药公司。】
荆羡当然知道那一位的德性,她看着日渐崩溃的陈舒妍,心中有愧,给她泡了杯菊花茶。
“都是你干的好事!”陈舒妍恶狠狠瞪她一眼,抬手一饮而尽,踩着高跟鞋跑到组长办公室哭诉去了。
截稿日的最后一天晚上,一群人江郎才尽。
白婧破罐破摔请组员出去喝酒,大冬天的,她喝下一杯冰啤,苦哈哈地道:“你们知道的,主编最近为了周年刊的事情心情不太好,我现在也没办法,打算拿上一期的废稿改一改出来充数,如果她发现了……”
全员屏息。
白婧又喝了一杯,怒嚎:“如果她发现了,我他妈可能要失业了!”
荆羡:“……”
晚上回公寓后,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理智上来说,这个事情其实和她并没有太多的关系,两个选题都不是她定的,她又是个刚来公司不到一个月的小新人。
可情感上来说,白婧对她挺照顾,组里的气氛也很好,甚至陈舒妍,了解之后都能感觉到内心不坏。
她第一次出来工作,能遇到这样的团队,她是心存感激的。
荆羡纠结万分,折腾到凌晨一点,她跑到阁楼上,把压在最下边的日记本拿出来。
历史悠久,灰尘漫布。
第一页打开就是鲜红的爱心,旁边跟了一串手机号码,标注为【需背诵,敲黑板,未来男盆友的电话】。
这十一个数字,少女时代的她曾经背得滚瓜烂熟。
荆羡长长地叹口气,坐在窗台上,一点一点摁下那几个数字。
那天在夜宵摊,她只扫到他名片上的前缀,并没看清他如今的联系方式。她现在手上仅有的,便是八年前的那个陈年号码,
出国留学那么久,谁还会继续缴存原号码?就连荆羡自己,都停了过去的手机号。
这就是一个博弈。
如果打通了,只能证明老天爷都要她主动退步,要她撇开前尘往事为前途拼一把。
说不明道不清,荆羡莫名手心是汗,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高二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的场景,那种心跳到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紧张情绪又开始了。
她跑到楼下,把灰扑扑的独角兽抱枕拖上来,脸埋在玩偶里头,悲壮地摁下了那个通话键。
开的是免提。
第一声等待音响起时,她傻不愣登地仰起头,差点忘了呼吸。
居然、居然不是空号?!
漫长的机械提示音,每一次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心情,是希望有人接,还是祈祷千万不要接。
即将转入语音信箱前,电话被接通了。
时光回溯,男人喂了一声,嗓音几乎和少年时一般,漫不经心又拖着酥酥麻麻的尾音钩子。
荆羡用力闭了下眼,丢开电话,用脚尖抵着,踢远了一些。
他有些不耐烦,带着点鼻音:“谁?”
很快,电话被摁掉了。
荆羡喘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孬,尽管现在的心跳区别于当初春心萌动的小鹿乱撞,但那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是一样的。
她发了会儿呆,没打算放弃,决定缓一下。
可惜对方不想让她缓。
手机铃声大作。
她硬着头皮接起。
长久的沉默。
最终,像是耐性耗尽,男人在电话那头平静直白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荆羡。”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迟了。
其实写这一章的时候我反复代入忧忧,在想她给容淮打电话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我揣测了很久。
删了很久,写了很久,又改了很久。
现在这个版本我觉得比较合理。
虽然好多年了,但是当初那种感觉是肯定忘不掉的,不是喜欢不是心动,只是当时的身体记忆。
如果她一脸淡然无波无澜地和他对话,我总感觉不是我心里的忧忧。
当然了,我们肯定是希望她硬气一点,让男主火葬场,不过我真的想了太久了,还是打算按照我的理解去描述。
大家也可以探讨下~
其实也不用太纠结,这章还是有细节的。
光从谁保留着旧号码耿耿于怀着过去就知道谁更在乎一些,对吗?
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明,容淮性格使然,他不会当那种很卑微的舔狗,他就是那种骄傲和自卑的矛盾体,一个活在阴暗里的人。
每天在作话和你们聊聊天还是很舒服的。
我是不是太话唠了。
爱你们嗷!
今天太晚了,营养液和地雷我都看到啦,明天一起感谢~
第14章 头等舱
这男人的直觉也太离谱了吧?
荆羡的手机号是刚回国才换的,都没几个人知道,上回追尾事件后她留给他的也是自己胡诌的联系方式。
他绝无可能仅凭一个夜深人静的无声电话就判定是她。
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眼下荆羡身上背了全组人的希望,纵使心里万般抗拒,她也得硬着头皮去争取人物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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