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真是对那幅钟楼白鸽耿耿于怀,不愿意放过一丝蹊跷的地方。
“重要。”荆羡坦荡荡迎着他的目光,重复:“很重要。”
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那会儿,嚣张乖戾又阴狠,没什么特殊的喜好,格斗算一个,再就是玩机车,剩下的全奉献给了睡觉。
如今多年未见,她虽然看不穿这张清俊皮囊下的真正灵魂。
但基本了解总还是有的。
这人明明对摄影没兴趣,他甚至连圈内大神Orino的名号都没听过,欧神的摄影展一票难求,他哪来的途径?
除非……
“reborn弄来的,你不是知道么?”
荆羡愣住。
所以情况比想象的简单,徐潇问她要了票,再给了顶头上司,最后帮小女孩完成了心愿。
过程不提,至少结局听上去皆大欢喜。
她盯了他半晌,没能瞧出破绽,原本那点儿蠢蠢欲动的怀疑又偃旗息鼓。
容淮也不说话。
两人隔一步,相顾无言。
住院楼重视通风,每一层的窗户均是大敞,空气对流,风声呜咽穿梭在走道间。
荆羡不巧站在风口,没戴围巾,冻得颈后冰凉,她刚抬手摸脖子,面前的人挪了个位,慢条斯理走到她后方。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正好替她挡住了风。
容淮:“里面那幅照片你送的?”
荆羡点头,犹豫半晌,问道:“若若得了什么病?”
“亚急性肝功能衰竭。”容淮垂眸:“人工肝的情况不太好,在排队等□□做移植手术。”
荆羡不是很明白这些学术名词,但最后一句很容易懂。她扭过头,透过门缝往里看。
小女孩依旧脸色蜡黄地坐在床上,喝了一口母亲喂过来的水,吞咽时肩胛骨耸起的弧度异常嶙峋。
荆羡不忍再看,他们家有慈善基金会,然而她从小到大都没接触过这类事务,捐款时基本随大流,从未像此刻这般充斥着感同身受的悲怆。
荆羡抿了下唇:“如果费用上有问题……”
她想着或许自己能帮上一点忙。
话没来得及说完,隔壁病房的实习医生查完房,碰巧经过:“容师兄,王院长好像在找你,有点急。”
容淮看了眼手机,昨晚在双星楼通宵,早上又匆忙来一院,一直没充电,这会儿都关机了。
“马上。”
他走出两步,停住,目光落在她脸上,“若若特别喜欢摄影,你要有时间,以后可以来看她。”
荆羡嗯了声。
似乎是两人之间最心平气和的对话,没有嘲弄没有逼迫也没有那些争锋相对的暗潮汹涌。
容淮走至电梯边,余光眺过去,这姑娘已经半点没留恋地进病房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他笑笑,摁了关门键。
院长们的办公室在行政区,绕过门诊大厅后还得走上一段路。
容淮没穿外套,黑色毛衣外一件白大褂,面无表情插着兜,步履很快,路上偶有男男女女行来注目礼,他目不斜视,淡漠的表情同这冬季的天气如出一辙。
王儒海等好一会儿了,瞥见得意门生进来,笑起来:“阿淮。”
容淮:“教授。”
王儒海曾在Z大任临床医学系的系主任,正好教过他一年半,在职期间,对这位的印象远超他人。
少年总是独来独往,天资聪颖又比旁人刻苦太多,图书馆24小时的研修室代替了寝室,课上随便抽考,系统解剖学和组织胚胎学的书能倒背如流。
他当然惜才,大二第一学期就破例让少年跟着高年级上大体解剖课。
解剖学实验室是神圣又容易让新手望而生畏的地方,少年面不改色心不跳,手稳心也细,他在的那一组总是完成度特别好。
王儒海从没见过对临床医学那么狂热的学生,夜深人静时还能待在阴气森森的实验室,反复研究病理组织标本。
Z大同系的人,暗里都喊少年怪物。
王儒海曾经幻想过容淮拿手术刀的模样,他甚至连世人对其崇拜的话语都描摹好了——外科界最惊才绝艳的那把刀。
后来得知容淮申请去瑞士进修生物制药,差点没把他搞抑郁。
这事至今不能释怀。
“阿淮,我知道你在瑞士双学位念完了临床医学,有没有考虑做全职医生。”王院长再度旧事重提。
容淮礼貌笑了下:“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王儒海长叹一声,无奈:“你那个抑制剂的研发如何了?”
容淮:“还早,保守估计八年,但是明年底可以开始动物性试验。”
人生有几个八年?八年的时间,若是他从医,都能升上副主任医师了。王儒海有心想劝,想到他爸爸当初的死因,又硬生生忍下。
“你之前给我发消息,说下月起周一门诊也不能来了,这么忙?”
“抱歉,老师,我暂时抽不出空。”容淮垂眸,眼下有浅浅青色,睡眠不足的痕迹相当明显。
王儒海也没勉强他,长话短说又聊了几句,送他到门口,正巧撞到行政小姑娘脸红红地偷瞄青年。
王儒海有心打趣两句:“26了,再忙,终身大事别忘了,遇到心仪的记得主动出击。”
容淮一顿,神情松散了些,漂亮的唇扬起,他笑了笑:“知道。”
***
荆羡这一天的工作基本都在外头跑。
上午在医院陪完若若,中午匆匆忙忙回MUSE,下午又接了组长的命令去各大品牌方取新一年的合作协议。
末了,荆羡开不惯那辆从荆焱地方顺来的奔驰轿跑,还抽空回了趟公寓换车,顺便把晚上赴宴的礼服和鞋子换好。
法拉利FF里有不属于她的味道,这两天没开过窗,依旧维持着那晚容淮送车来的状态。
空气里飘着若有似无的威士忌后调,混着很浅的松木古龙水味儿,前排淡,后排浓,应该是叫了代驾。
说实话不难闻。
但荆羡早不是当初那位为爱冲昏头脑的少女了,她把四扇窗全打开,油门一脚,冷空气全灌进来。
完美消毒。
荆羡终于可以正常呼吸,斑马线前,接到了陈舒妍的电话。
“晚上D家答谢晚宴没忘吧?着装有要求,你没有的话去公司服装组那边借一件。”
荆羡:“我准备好了。”想了想,她加了句:“谢谢舒妍姐关心。”
“我是怕你出丑丢我的脸。”陈舒妍秉持着一贯刀子嘴豆腐心的风格,“晚上免不了喝两杯,你把车停公司叫辆的士,快点,我都到了。”
荆羡没打算沾酒,她喝醉的下场比一般人惨烈多了。
但车里的油确实也不多了。
荆羡把车停回MUSE的地下室,对着后视镜补了补妆。
六点来钟,光线不太好,她把顶上的灯打开,凑近描口红时,无意中瞄到有什么东西在后边闪烁了下。
像是反光的饰品。
荆羡狐疑,收起化妆包,身子朝后扭,检查了一圈才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枚袖扣。
很简单的款式,只有一枚黑玛瑙点缀,线条方正,冷冽又硬朗。
荆羡捏着这小玩意,很快猜到它的主人是谁。
在扔掉和通知他的选项里纠结两秒,她最终决定看在病房那位小女孩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十五分钟后,荆羡坐上TAXI,编辑短信:【袖扣掉我车里了,明天邮给你。】
发送完,她把手机放回手包里,压根也没在意对方回不回。
很快到了酒店。
三楼宴会厅快被鲜花和闪光灯淹没了,红毯从电梯口蔓延到大堂深处,媒体们架着□□短炮,没有邀请函进不了门,只得蹲门口猛拍。
荆羡被这阵仗搞得有点懵,陈舒妍过来牵她。
“傻站着干嘛?”
荆羡:“有明星来吗?”
“当然。”陈舒妍恨铁不成钢:“C家牵头的宴会,各路神仙都会到,对了,你那个男神也在。”
提到Orino,荆羡满眼放光。
不是名人,两姑娘没刻意在红毯凹姿势,五米多高的立板上也没签名,直接进了主题。
陈舒妍圈里混了十来年,资源不错,带着荆羡四处游走,遇到大拿们就举一杯香槟,笑靥盈盈上前寒暄。
圈子里的人都有各自玩得好的那堆,通常情况下都是论资排辈三三两两站一起,阶级分明严谨。
有些格调高的,压根不会理时尚杂志里的底层编辑,更勿论荆羡这样的小助理了。
幸而她生得美,穿着一袭烟灰色的纱裙,皮肤莹白如玉,背后的大蝴蝶结把腰勒得盈盈一握,长发微卷散在腰间,秒杀现场全体女明星。
这样的美貌,但凡异性,总会额外关照。
坏就坏在荆羡不能喝酒。
陈舒妍明里暗里使了好几个眼色:“你怎么回事,喝啊。”
荆羡尴尬又愧疚,找了个由头去洗手间,在里头磨磨蹭蹭许久,出来后没见着CICI。她也没刻意找,感觉松了口气,又有些对不住她,绕了一圈后决定去露台透透气。
外头有个颀长身影靠在白玉栏杆旁。
看来妄图清净的人不止她一个。
荆羡无意打扰,小心翼翼擦身而过,打算去另一边,只是那人忽而转过脸来,慢条斯理念了她的名字。
发音不是很标准。
荆羡捂嘴:“欧神!”
Orino今晚把额前碎发全撩到脑后,露出深邃精致的眉眼,一身燕尾服,侧着脸看她时,左耳的银色耳钉在月光下额外显眼。
再加上手背上的黑色蔷薇纹身。
三分野性,七分雅痞,帅得天怒人怨。
“早知道刚才你在里头,我就晚点出来了。”他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姑娘,半晌吹了个口哨:“Tu est charmente aujourd\'hui。”
荆羡经常去巴黎,基础的法语还是懂的。
爱豆竟然毫不掩饰的恭维,夸赞她今晚很美。
荆羡被突来的幸福冲昏头脑,开心到词穷,只顾着抿唇笑。
Orino看了她一会儿,很快拿出手机,稍微调整下角度,摁下拍摄键。
荆羡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啊了声,凑过头去看屏幕,“好傻,删了吧。”
Orino怎么可能如她意,收好电话,视线直勾勾落在她脸颊上:“你应该多笑笑,前阵子我在中国的社交网络上翻到一句话,很适合我俩。”
荆羡好奇:“什么?”
Orino回忆了半刻,异常严谨地念道:
“你的酒窝里没有酒,我却醉得像一条狗。”
荆羡沉默,见他一本正经说着土味情话的模样,渐渐控制不住唇边的弧度,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笑到眼泪都快出来。
Orino不明所以,也跟着笑。
荆羡倒没乱七八糟的心思,很单纯地和偶像近距离交谈,眼里惟有欣赏没有掺杂爱慕。
两人在月夜下聊天,全然忘了里头的热闹光景,没注意到隔壁窗户里有架长焦镜头,正对着他俩偷拍。
荆羡翻出相册,乐此不彼地给Orino看前两天拍的雪景,直到陈舒妍给她发了条信息:
【我搭上D家运营总监那条线了,准备去第二摊,知道你不能喝,别勉强了,等下早点回去。】
荆羡立马被愧疚感淹没。
【舒妍姐,地址发我,再晚我都去接你。】
陈舒妍:【没事,我叫老钱一起过来了,他酒量可以。】
荆羡这才放下心来。
又聊了会儿,喧闹声拉得愈来愈远。
像是散场了。
荆羡看一眼时间,快临近午夜。
Orino见她绑好头发,仔仔细细穿完外套,不由失笑:“12点,要变回灰姑娘了吗?”
天大地大,美容觉最大。
荆羡礼尚往来,也学一句土味情话:“你是很迷人,可我得回家。”
这会轮到Orino笑出声。
“我送你?”
荆羡考虑了下,不打算把偶像和粉丝的关系变复杂,婉言拒绝了:“我家太远了,我自己打车吧。”
他是惯有绅士风度的人,不会勉强女孩子,哪怕动了心思依然没做挽留,只送她出了宴会厅,说完晚安就重新回去了。
酒店外风很大,荆羡裹紧外套。
凌晨时分,偌大的街道,变得空空荡荡,方才的闹腾都散了,如梦泡影。
她在的地方还算灯火通明,再往远处就变得阴暗,中间隔了几盏寥寥的路灯,散着幽幽白光。
远处模模糊糊有个人影,倚着车。
荆羡只当是路人,四处观望没有TAXI,她走下台阶,低着头摆弄打车软件,准备去方便停车的地方等。
擦身而过。
她闻到熟悉的松木冷调。
下一秒,手腕被人拽住。
冰凉的触感。
荆羡抬头,对上那张秀雅无双的脸,整晚的好心情又急速下滑。她甩开手,态度相当恶劣:“请问您又有何贵干?”
容淮眨了下眼:“东西落你那了。”
荆羡提高嗓音:“我不是说寄给你吗?”
容淮盯着她,慢条斯理打开车门:“不用那么麻烦,我送你回去拿。”
荆羡厌烦了被他一直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深吸了口气,主动凑过去,把副驾驶重新关上,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容淮哥哥。”
他愣了下,漆黑眸里划过诧异。
荆羡趁他不备,狠狠一脚踹他小腿上。
男人吃痛,闷哼一声。
荆羡火速跳上驾驶位,中控锁门。
她探出头,面带微笑地看着青年阴沉的脸,语调骄矜:
“你的车送我回家可以。”
“但你的人,不够格。”
说完,她果断关窗,油门用力一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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