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诸位的关注点很快又回到容淮身上。
他倒是好风度,气质翩然,顶着诸多或探究或惊艳的视线,面上没什么表情,插着兜不紧不慢,信步闲庭一般。
装逼的水准完全没有退步。
荆羡扫了眼他的背影,几乎和年少时如出一辙,那股子散漫不羁的感觉和那位常年在周一早集会上迟到并面无表情接受全校师生注目礼的混世魔王没什么两样。
呃,或许也是有不同的。
曾经学校里各种竞赛拿奖发表感言一概用【谢谢】二字敷衍的BKING,这会儿已经能脱稿正儿八经演讲了。
嗓音清冽,思路清晰,最主要的是全程无废话。
可能是颜值加成,荆羡觉得台下的姑娘们也太不矜持了,明明不好笑的地方都能花枝乱颤,而且只要他暂停片刻,就开始鼓掌,生怕填补不了中间的空隙。
荆羡一度怀疑自己不是在百年校庆,而是处于追星现场。
唯一庆幸的是原先那位油头粉面的搭讪者消停了,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和台上那位的差距,全程闭嘴作沉思状。
荆羡没怎么认真听,微信工作小群里一直有新消息提醒。
她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手指滑到最上边,才发现让白婧她们乐此不彼疯狂讨论的居然是天气——
台风瓦尼拉卷土重来了,在邻国转了一圈,又沿着海岸线登录,这回重灾区显然是临城。
组里三人的昵称在屏幕上来回跳动。
白白最猛;【号外,主编开恩,响应政府号召,周一周二都不上班。】
钱多多;【我操,还有这种好事?】
CICI独自美丽:【……真不知道你们在高兴什么,外头狂风暴雨的,我家老小区,一楼水已经漫到膝盖了。】
荆羡诧异,襄南距离临城三个小时车程,满打满算她从家出发到现在也不过大半天,怎么突然就那么严重。
她有点担心,想给荆焱发消息,又记起他凌晨陪童茹玥去伦敦拍卖会了,缓缓松口气。
群里还在聊。
良久,像是终于意识到少了位成员,三人齐齐艾特了她:
【荆妹妹呢?】
荆羡后边就没follow他们的动态,暂时屏蔽了,她一直在翻微博新闻,看到提醒才点进去。
JING:【放心叭,我去襄南了,不在临城。】
发完这条,忽而掌声雷动。
像是演讲结束了。
荆羡赶紧收起手机,出于条件反射,一同跟着鼓掌。
尽管坐第一排,可主舞台离她的位置不算近,约莫十来米,男人靠着演讲桌,调整了下话筒位置,眼神似是隔着千山万水,远远眺来。
荆羡也没躲,落落大方迎上去。
都经历过那么多事儿了,原先的心理建设做了一遍又一遍,她自认为能应付得很好。
果然,容淮扫一眼,很快又不带感情地挪开了。
接下来进入提问环节。
主持人与他简短聊了几句,开始给师生们介绍问答的方式,并表示校庆主题日后边的流程还有许多,为节约时间一共只会抽取五个问题。
方式倒是挺简单粗暴,举手即可,按眼缘随机抽。
前几位都挺正常,问的都是寻常套路,比如对母校有什么特殊的回忆,为什么从临床医学转专业去生物制药,诸如此类。
到最后一位,抽了个一脸兴奋的妹子,看年纪应该不超过大二。
“学长,我也是临床医学的,我们系里常年流传着你的传说。”
礼堂里开始有喁喁私语的声响,显然八卦是人类的共通点。就连荆羡都靠回椅背翘首等待,觉得总算有点意思。
“我很佩服学长在解剖实验室过夜的勇气。”妹子笑眯眯:“但我最好奇的是,听说当初报道的第一日,你在新生名单公告栏下站了一夜,是真的吗?”
全场哗然。
荆羡愣住,一点点掐紧了手心。
接着,记忆就被强行上了倒转发条,时光回溯到情人节的那个夜晚。
他在高烧不退的梦呓里反复念着9月7日,又半梦半醒地问她为何没来Z大。
这些执着,到底是真是假。
荆羡垂眸,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自从那个善于演戏的女人出现后,她听到了过去部分的事实,却又一知半解做不到释怀,心如止水这四个字彻底破碎。
眼下,她明明不想在乎答案,可心跳声又一声比一声离谱,叫她莫名烦躁。
与之对比的是。
男人的神情反而风轻云淡,被问到这么私密的讯息,也未露半分尴尬,只嗯了声,语调有些无奈:“没通宵,到凌晨两点。”
大家都笑起来。
妹子感觉受到了鼓励,继续道:“那是在等什么人吗?学长等的人来Z大了吗?”
容淮笑意渐收,长睫低垂,话筒放回桌上。
主持人过来打圆场:“这位同学,违反规则了,一人只限一题。”
妹子悻悻坐下,然而她的这番话无疑吊起了在座所有人的胃口。
就跟追悬疑解密类连续剧一样,你线索都摸得七七八八了,临到结局,视频平台却突然断更了,你气不气?
在场数百人,无不内心暗骂一声。
只有荆羡不动如山,不需要再扣自作多情的帽子了,她在这一刻,清晰知道问题的答案。
可她又无法理解。
如果他的这些感情是真,那她肺炎住院的一个月里,为何没来探望?她高三发的那么多消息为何从不回复?
而后那么长的八年,她在国外颠沛流离内心孤寂的时刻,他又在哪里?
是在瑞士搂着软玉温香?还是在名利场上里意气风发。
荆羡捏着包包上的装饰纽扣,手指异常用力。她突然发现,随着时间长河变得麻木的情感再度清晰可辨,那种怨恨和不甘,夹着钝痛,席卷全身。
她甚至察觉到了眼眶的酸涩。
不能再想了,她把手背到身后去,掐着掌心的软肉,强迫自己维持住体面。
容淮的问答也终于告一段落,换了一位其他行业的佼佼者上台。他没再回座位,转而从安全通道离开。
始作俑者倒是走得潇洒。
徒留荆羡血气翻涌,一会儿想喷他惺惺作态,一会儿又暗骂自己不争气。脑子里两个小人,你来我往争斗,直到Z大校长念出她的名字……
到捐赠环节了。
荆羡回过神,迅速理了理裙摆,踩着高跟鞋缓步上台。
毕竟代表荆家,绝不能出丑。
镜中照过千百遍,她知道什么表情好看,合照什么姿势会更醒目。夹在四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中,她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替远在德国的父亲捐掉六千万,收获无数惊叹目光。
圆满完成任务后,荆羡本欲撤离,架不住校方盛情邀请,说是食堂特地开了小灶,简单吃个便饭。晚上迟了也不必急着回去,学校有招待所,专门安排贵宾入住。
她推脱不过,转念想到临城台风肆虐的现状,也就没多纠结。
饭局人不多,食堂包间里弄了三桌,特别牛的大佬们都有事未能出席,留下的基本是高几届的返校企业家,又或者是荆羡这样负责送钱的金主爸爸。
等待开席的间隙,她慢悠悠扫了一圈,意外发现那位不屑于应酬的清高男人居然也在,不过是隔壁桌,并不坐一块。
这人也不知有什么特殊的人格魅力,走到哪,都众星拱月一般。
高中那会就不提了,如今亦是如此,周遭的青年们同他举杯,频频递话,他就笑笑,也不多说,态度实在算不上热忱。
荆羡就没那么好过,献殷勤的男人多了,实在很烦。
她本来就不喜欢和陌生人一块用餐,再加明里暗里要微信电话的搭讪者太多,干脆半路找个理由早退了。
晚上九点多,她怕危险,不想开夜路上高速,转而去了Z大的招待所。
房间当然没法和超五星奢华酒店相提并论,但胜在温馨。荆羡难得没挑剔,洗完热水澡,换了睡裙,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吹冷气。
暂时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她连上学校的WIFI,准备看两集连续剧睡觉。
成功登录时,Z大的主页自动跳出。
荆羡随意瞥了眼,闲着无聊点开右上角的论坛。
BBS的八卦板块今日格外热闹,抛掉高中烦恼初入象牙塔的学子们总有着过分的精力,就连灌水都那么积极有干劲。
荆羡看着那些飘红议论容淮的帖子,再度感觉梦回高中。
她点开一个层数最高的,标题也别出心裁——【点击就看,让我们惊为天人的医学系大佬青涩时期的那点事。】
主楼防吞一片空白,二楼就是发帖人的小作文,密密麻麻一大段,简单概括就是从早已毕业的姐姐那里拿到了珍贵视频,就是容淮当年新生报道那天被偷拍的。
荆羡一目十行扫过,直接拉到关键的影像资料。
缩略图就是一位黑衣少年站在布告栏前的场景。
她点开,画面却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瘦瘦高高的身影,插着兜,一动不动。
卡顿了吗?
荆羡正困惑,视频背景里有女孩子窃窃私语——
【大一的?靠,帅成这样过分了。】
【确实,这颜值有点逆天。】
【他在那站着干嘛?七千多个人的名单,找什么呢。】
【别管了,看夜场电影去。】
视频断了两秒,陷入黑屏,继而重新播放,像是被剪辑在了一起。
八年前的画质还算可以,后一段里夜色幽深,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还是原来那帮女孩子。
【我电影都看完两部了,他还站着……】
【我觉得他在找一个名字,你们说呢?】
【绝美的爱情,我已经脑补了。】
【感觉是悲剧,如果早就约好要上一个大学,怎么会让男朋友跟个傻逼似的罚站。】
荆羡默默关掉了视频。
再往下滑,跟帖的一边倒,全是谴责某位不知名甩掉大佬的女性。
荆羡气到踢一脚凳子:“你们知道个屁。”
这种明明是受害者却被当成负心人的心情可太憋屈了,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始终无法释怀。诡异的是,越生气,肚子越饿,方才晚饭没吃几口的报应全在半夜时分降临。
荆羡从不会亏待自己,记起招待所边上似乎有个24小时的便利店,批了件薄外套准备下楼。
走道里灯光昏暗。
她的房间在尽头,余光瞄到对门有个年轻男人,正拿钥匙往孔洞里戳,弄了好久都没对准。
荆羡懒得理会,只当是个喝多了的糊涂蛋。
招待室老旧,并未随着校区翻新,过道很窄,擦肩而过时不小心撞了那人一下。
他手里的钥匙落在地上。
“不好意思。”荆羡低头捡起,顺便弯腰把钥匙插进了门锁,拧开一推,做个顺水人情。
只是没料到冤家路窄。
荆羡站起身后,看着男人那张醉态横生却又过分漂亮的脸,一言难尽。
他眼里水光潋滟,似是蒙了一层雾,盯着她的时候,有些费力,随后勾起唇,轻声叹道:“你怎么回事?”
荆羡皱眉:“什么怎么回事?”
他笑了笑:“又到我梦里。”
荆羡:“……”
人都听傻了,敢情这位都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不想和个醉鬼在外边瞎比比,荆羡扭头就走,脚尖方向都没来得及转,就强行被扯入一个怀抱。
再就是往房里带。
荆羡挣扎不到两秒,犹如蚍蜉撼大树,她被迫贴着墙壁,一激动眼泪又要掉,他却反而得了趣,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湿痕,殷红的唇舔了舔:
“忍一忍,今天尽量不把你弄哭。”
作者有话要说: 淮宝,你每天都在梦些什么黄色废料?麻麻很担心鸭。
明天见~
谢谢宝贝们的投喂!!!
第47章 台风
房间没开灯,窗帘敞了一半,月光朦朦胧胧,倾泻之处,似覆上银白薄纱。
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一切声音都清晰可辨。
心跳和呼吸,频率奇妙地糅合在一块,荆羡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被迫坐在男人的腿上,腰肢掌握在对方手中,脚接触不到地面,像个等待主人摆弄的娃娃。
炎热的夏天,隔了一层薄衫,又没开空调,体温熨帖,暧昧和热度交织在一起,简直要把她逼疯。
过去的三十分钟里,荆羡打过骂过利诱过威逼过,可在没有神志的男人面前,哪个都不顶用。
荆羡以前是没见容淮醉过的,毕竟他年少时辗转各处打工,其中当然不乏鱼龙混杂的地方,不能说千杯不醉,至少也是深不可测。
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到母校受了刺激,又或者被那女学生的问题给搞到心态破防,居然能喝到这幅模样。
说了那句不把她弄哭的话之后,就跟入了魔障似的,挨了那么多下,不躲不避,就死搂着她不松手。
荆羡心态都快崩了,一万个后悔,不该多事帮醉鬼捡钥匙。憋屈的邪火游走全身,她气得脸通红,都记不清是第几遍重复:“你能不能放开我?”
容淮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也不说话,长睫半掩,眼神带着醺然,雾茫茫一片,像是沉浸在虚幻里。
荆羡无奈地盯着他,男人清俊的下颔处有好几道口子,右边那处额外明显,甚至有些许血珠渗出。
那是她方才张牙舞爪的杰作,前阵子刚做完美甲,碎钻和亮片杀伤力挺猛。
荆羡叹气:“你松开我,我保证不走。”
他却笑起来,唇角扬起些微弧度:“梦里都要骗我。”
荆羡:“……”
没见过人做梦逻辑都这么缜密的。
荆羡也没想到,时隔半年没见,她居然又重蹈覆辙,再度陷入年前浴室的悲剧里。要说唯一的安慰,大概就是这回他没动手动脚占她便宜。
然而始终没办法脱身,瞧他如今醉意朦胧的模样,像是借着酒意,骨子里那点偏执全给激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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