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亲王听着,总觉得哪里奇怪,可是颜珠的性情他知道,最是忠厚老实不善于说话的人,裕亲王抬手摸摸脸,难道今天他“人生喜事精神爽”,容光焕发?
裕亲王放下一半的心,哈哈哈笑:“今天的落日确实好看,我也觉得好看。”
“看着我们皇上,那就是龙章凤姿,天人之姿。”
颜珠点头如捣蒜:“是是,我们皇上,那就是飞龙在天、尧天舜日。”
皇上:“……”
听听这恭维干巴的,可谁让他今天心情特好,谁叫这是二哥和小舅子那?
嘴里不承认,心里头美滋滋的皇上哈哈笑:“朕哪能和尧舜圣贤相比?朕啊,知道了你们的心意了。”
说着话,还特大方地挥挥手。
“皇上,裕亲王,颜珠告退。”颜珠麻利地给皇上和裕亲王行礼,跑得比兔子还快。裕亲王很有自知之明地摸摸鼻子,也哈哈笑:“皇上,我们……”
我们也去听听吗?
皇上皱眉。
皇上眼睛望着“行痴大师”和皇太后说话的帐篷,还有帐篷门口的几个慈宁宫宫人,想去听一听,又觉得,不该。
不敢。
“四十余年礼世伽,本来面目是天家。清凉无物何所有,叶斗峰横问法华。”皇上在心里默默念诵这首《菩萨顶》,眼睛一闭又睁开,内心有着为人子的不甘,也有对上一辈人各种感情纠葛的感慨万千。
整整二十一年啊。
他们的汗阿玛,从一位风华正茂,即将开始帝王大业的皇帝,到五台山上一位年老的行痴大师。而他们的皇额涅,也从年轻的皇后,变成年老的皇太后,而他的生母,已经早早地去世了。
就是他们的皇祖母,也不甘,也愤怒,也要派苏茉儿姑姑来问一个答案。
而他们,都长大了,建功立业、娶妻生子,面对他们的汗阿玛的时候,却还好像当年那个牙牙学语的小阿哥。
皇上抬头看向二哥,他二哥这个时候也想起自己为何晕倒,面色低落消沉、复杂难言。
兄弟两个慢慢踱步朝见“行痴大师”的帐篷的方向走去,越是靠近,越是难过,越是不甘。
除了在外办差的五弟常宁,常宁那个时候才三四岁,人又不是很聪明,对他们的汗阿玛还不大有记忆,可他们兄弟两个都有记忆了,即使那是为数不多的记忆。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也想问一问。
之前一个“第一子”,现在一个“第一孙”,他们兄弟,真就是没得稀罕的小稻草吗?
皇上和裕亲王都不甘心,特不甘心,想抓着汗阿玛的衣襟大声哭着问出来的不甘心。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从小在“汗阿玛”这方面亲缘方面的缺失,是他们人生中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可过去毕竟过去了,可他们现在想要和普通人家的儿子一样孝顺孝顺老父亲,老父亲也不给他们机会,到底是为什么?
帐篷外面的宫人侍卫们眼见皇上和裕亲王走过来,面上庄严肃穆凝重,可,事实就是,要光明正大地要“偷听”。
侍卫们想要拦着,不敢,可是,皇太后和苏茉儿姑姑都有吩咐,这……
皇上气势凛然地地打一个手势,示意一切都有他担着,然后和他二哥两个人快速闪身进到帐篷里面,麻利地关好帐篷门。
“行痴大师”的帐篷比较大,简单地分为东中西三间,师祖和皇太后在东间说话,苏茉儿姑姑站在中间小厅的一个茶几边,看见他们进来,默默地蹲身行礼,默默地奉茶。
皇上和裕亲王没坐,站着耐心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有声音隐隐地从东间传出来。
“大师既然已经跳出红尘外,为何要跳进来?”这是皇太后的声音,皇太后明显激动起来了。
“阿弥陀佛。一切由心。”这是“行痴大师”的声音,淡然从容。
“由心?大师的俗家父母,妻子儿女,大师都没有心吗?”皇太后这已经是咬牙的问话。
“阿弥陀佛。‘有心’,当如何?‘无心’,当如何?贫僧由着自己的心,皇太后由着自己的心。”“行痴大师”还是八风不动。
不说东间里正对“行痴大师”的皇太后,就是旁听的皇上、裕亲王、苏茉儿姑姑,也都接近崩溃。
你说啊,你说啊,你说“有心”,我们要知道,我们都是大俗人,就要知道啊……
皇太后果然崩溃。
跌坐椅子上的声音,深重的呼吸声,接着就是恨到极点的一句:“我今天就是要听一听,大师的‘有心’。”
“阿弥陀佛。”“行痴大师”完全不为所动的声音,“……”
然后,三个人和皇太后一起等了半天,没了?“阿弥陀佛”不是万能的啊啊啊啊!
“那大师且说说,先皇当年,为何执意两次废后?”皇太后的声音压抑到了极点,眼看要撑不住。
“阿弥陀佛。”“行痴大师”的声音里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却也没有了后续。
“先皇说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女儿,他的亲表妹,奢侈擅妒,科尔沁认了。大清刚刚入关不稳,满蒙联姻乃是大局所定,科尔沁再送来贝勒绰尔济的女儿,废后的侄女,她谨记先皇的喜好和要求,简朴忠厚,不言不语,她错在哪里?”
“大师你说,她错在哪里?”
最后一句带着哭音,是皇太后说到最后,终于没撑住,哭了出来。
皇上、裕亲王、苏茉儿姑姑都听懂了皇太后的问题:她错在哪里?科尔沁错在哪里?为何你要这般强烈地拒绝,连一个空头皇后的名分也不想给?
皇上和裕亲王听着他们皇额涅的哭声就要忍不住,苏茉儿姑姑眼里有泪,却是及时阻止他们。
“阿弥陀佛。”“行痴大师”的声音里,没有任何答案。
“大师不用再念佛。佛祖也说仁爱世人,先皇仁爱了谁?”皇太后歇斯底里,明显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父母妻儿,天下万民,大师你说,先皇他仁爱了谁?”
死寂的安静。
皇上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可那是他汗阿玛,他抬腿就要进去,被他二哥一把抱住胳膊,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胖嘟嘟的身影——飞了进去。
皇上登时气炸了,就他熊儿子那个敢想任何人不敢想的脑袋,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果然。
“阿弥陀佛。皇太后不用逼问保康的师祖。对于先皇,保康的汗玛法,保康最知道。”
裕亲王惊呆。
苏茉儿姑姑刚刚的惊骇过去,却也惊呆。
皇上恨不得冲进去将他熊儿子提溜出来,又恨不得自己没有醒来,不对,皇上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将竖着小耳朵偷听的皮孩子先打一顿。
东间里的皇太后好似也惊呆。
“保康……保康……”皇太后呆呆地念着这个名字,好似还没反应过来。
皇上和裕亲王,还有苏茉儿姑姑都听懂了皇太后的愣怔。
就是皇太后当年,皇后的地位岌岌可危的时候,也没哪个皇家小阿哥敢这般和她说话,保康阿哥……
保康小阿哥,快乐小和尚,就是这么胆大。
不管他师祖真正的身份是谁,欠了皇太后什么,这是他的师祖,师祖一再忍让,保康当然要保护师祖。
保康昂首挺胸,口齿清晰,声音铿锵有力:“阿弥陀佛。所有师祖的一切,保康来承担。皇太后问保康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评论,易县的水灾那一节,后面写到,么么哒小天使们,爱你们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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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死寂。
紧接着, 就是皇太后的爆发。
“你大胆!”皇太后拍案而起,手指着小小的孩子, 气得直哆嗦, “你……你……”
师祖, 皇上,裕亲王、苏茉儿姑姑, 都让保康的话镇住还没反应过来,皇太后人也没反应过来,被冒犯的火气先上来, 条件反射就是这番动作,这五个字。
一瞬间,师祖眼神凌厉, 刚刚的忍耐和善全无。皇太后的目光和师祖的目光隔着一个保康针锋相对, 谁也不让谁。
师祖是要护着小徒孙;皇太后则是因为他这番姿态,转眼间又想起当年他这样站在董鄂氏母子前面,以身相护的情形,心里的火气更大。
可是师祖眼看皇太后这番以势压人的姿态,误以为她要怎么样怎么样自己的小徒孙, 脸上的表情更冷,眼神也好似刀锋凌厉。
皇太后的瞳孔猛缩。
她的对面,这个人,一身帝王的威严,一种帝王护崽的架势,一份她非常熟悉的姿态……护着对她言行冒犯的三头身小阿哥。
这情形是那么的熟悉, 陈年往事一件件在皇太后的脑袋里翻腾,皇太后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一片片花,脑袋里也一阵阵地疼,整个人都开始哆嗦,眼看站都站不稳。
师祖轻轻抬手打一个佛号:“阿弥陀佛。”
这次的“阿弥陀佛”里没有了刚刚的隐忍,还带着明显的警告,皇太后眼前一黑,身体开始摇晃……
保康:“……”保康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步跳起来接住皇太后的身形,右手不停给皇太后顺背。
“阿弥陀佛。皇太后不气,不气。师祖不是要生气,师祖最和气。”
“阿弥陀佛。皇太后有话尽管说,保康都听着。保康没进京之前,师祖就和保康说,宫里有保康的亲人,乌库玛麽、玛麽、汗阿玛、额涅。还说他们都喜欢保康,都疼爱保康,他们是天底下最和气最慈爱的人。”
“阿弥陀佛。师祖还说,保康要好好孝顺乌库玛麽和玛麽,孝顺汗阿玛和额涅。说保康的乌库玛麽和玛麽都年龄大了,汗阿玛天天操劳国家大事,额涅也劳碌宫务。”
“阿弥陀佛。师祖还说……阿弥陀佛。师祖还说……”
皇太后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胸口的郁气减轻许多,呼吸舒畅,又听了满耳朵的“师祖说,师祖还说……”,整个人被保康扶着呆呆地坐回椅子上,傻了一般。
保康眼见皇太后的模样,心里还是忍不住默念“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师祖啊,你当年都对皇太后做了什么啊?
师祖:“……”淡淡看一眼小徒孙。
保康:“……”赶紧收敛起来脑袋里他师祖和皇太后当年的各种爱恨情仇。
乖巧的小模样,师祖一看就知道小徒孙脑袋里不知道拿多少话本儿朝他身上套。
可是师祖想起小徒孙刚刚着急之下用内力给皇太后顺背,人太矮,只能跳起来站在半空,那姿势,师祖也忍不住微微笑出来。
“阿弥陀佛。”小徒孙好像确实应该瘦一点儿?
保康完全想不到他师祖嫌弃他太“圆”了,他自我感觉特别好,面对皇太后呆呆傻傻的样子,再次抬手打一个佛礼,重复道:“阿弥陀佛。皇太后请不要生气。保康说‘所有师祖的一切,保康来承担’,是真的。比真金还真。”
“保康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追究’的话,也不说‘皇太后不应该再纠缠应该大度宽容’的话,保康只表达保康的诚意。”
东间里又是一时死寂。
小小的孩子,声音里奶气明显,只穿着里衣,鞋子也没穿,就这样一派坦然地站在皇太后的面前,站在他师祖的前面,眼神平静安然,面色肃穆庄重,浑身上下都要“承担一切”的勇气和镇定。
师祖愣愣地看着小徒孙,微微笑。
古井无波的心起来波澜,酸酸涩涩。
皇太后的眼珠子动了动,愣愣地看着这个还没正式见面的小阿哥,感受到这个三头身小胖和尚身上眼里散发出来的那份“真”……
更呆愣。
然而保康的态度就是非常真诚,发自内心的真诚,并不仗着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说什么当事人不应该再纠缠应该大度宽容的耍无赖。
“阿弥陀佛。师祖已经出家,身在佛门,有关师祖凡尘俗世的一切,都有保康来承担。皇太后尽管问。”
“保康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身上还有一股刚断奶不到一年常年喝奶的奶味儿,眼睛纯净无伪,眼里真诚毕露,胖嘟嘟的脸上隐隐有宝相庄严之貌。
他言辞恳切地说,他要承担师祖的一切。
不知道当年的一切,不知道他师祖的身份,也不管当年他师祖,先皇,和皇太后等等人,都有什么纠葛。
…………
外间里,裕亲王、苏茉儿姑姑默默擦眼泪,皇上听到侍卫禀告,出来帐篷从大阿哥保清的手里接过来熊儿子的袈裟和小僧鞋,拿着鞋子回来帐篷,恰好听到这么一句,一时间面色紫涨,气得狠却也泪眼朦胧。
整个帐篷都好像安静了下来,呼吸可闻,心跳“砰砰砰”。
师祖抱着小徒孙,拿一件自己的袈裟给他披上,没有鞋子又怕初春的晚上地面寒气重,干脆就这样抱着小徒孙坐在皇太后的对面。
皇太后刚刚缓和些许的一颗心,被眼前这份祖孙相亲相爱的画面刺激,瞬间又是肝火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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