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终于将这一切击碎了。
苏甜甜倒了下去,临死前,眼睛茫然地圆睁着,似乎想不明白事情是为何会发展到这一地步的。
常清静不是爱她的吗?他不是爱她爱得发狂,爱得再度入了魔吗?为何要杀她?
苏甜甜的身躯一点一点僵硬,面色渐渐呈现出一种死人的青白色,再也没了当初的娇美动人,看着甚至有些扭曲和恐怖。
常清静收剑,脑子里嗡嗡作响,眼神却是冷的,却是清明的。
或许魔念真的在这一刻侵染了他的大脑,他静立在血泊中,脚下是苏甜甜死不瞑目的尸体。
常清静如释重负地合上眼,唇瓣皲裂,神情惨淡。
杀了苏甜甜之后,没有愧疚,没有不舍,他竟然有种解脱之感,好似将过往的狼狈、痛苦,过往的错全都尽数埋在了剑下。
常清静一只一只重新带回了手套,神思无比清明,静静地想,他杀了苏甜甜这事若是传出去,凤陵势必会针对于他,这样距离他和师尊要达成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而这清明对于地上的尸体而言,又倍显讽刺。
第90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三十五)
动手敲晕了玉真, 将玉真安抚妥当之后,孟玉琼似有所觉地猛然惊醒。
等等!苏甜甜!!
他竟然差点儿把苏甜甜这一茬忘了。小师叔入魔太深,苏甜甜却还自以为自己能拯救常清静, 这姑娘怀揣着莫名的自信贸然接近常清静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孟玉琼急得冷汗直流,飞快推开门冲入了院子里。
茅府太大, 他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等终于循着剑意找到两人的踪迹时, 什么都晚了。
玉琼死死地盯紧了地上已经断了气的少女,浑身一震,四肢百骸惊得都好像过了电。
苏甜甜已经没了呼吸多时,她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四肢僵硬。
生前她众星捧月, 死时,却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茅府的角落里。脸色灰白中透着死人青, 唇瓣毫无声息,胸前透出一个狰狞的血洞。
那位娇蛮的苏姑娘终究是为自己的天真和愚蠢付出了代价,从前倒是有宁桃跟在她身后帮着收拾烂摊子,如今没了宁桃, 苏甜甜仰躺在地上, 身下的鲜血已经干涸了。
孟玉琼一时无言。
他与苏甜甜并未多少感情,甚至因为当初她欺瞒了小师叔这事儿, 对她略有恶感。
苏甜甜倒霉就倒霉在,她误以为爱情即是人生的全部, 她坚信她与小师叔是苦命鸳鸯, 是被世人阻拦的天作之合,却忘了建立爱情的基础来源于虚假,这一切崩塌之后, 残存的爱意又剩下几许。
她忘了人总会变化的,一段错误的失败的爱情在人生的占比或许不过一个指头大小,常清静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她骗得团团转的毛头小子,清醒之后他比任何薄情郎都来得冷淡无情。
孟玉琼步步走近苏甜甜,叹了口气,上前帮着收殓尸身,又抿唇去联系凤陵仙家。
……
桃桃是被冻醒的。
门没关,冷风呼呼地倒灌入屋内。
桃桃迈动沉重的双腿,昏昏沉沉地关上了门,抽了抽鼻子。
愤怒之后,冷风好像将大脑都吹成了一团浆糊,脸蛋也被身上的高温烧得通红。
关上门之后,桃桃沉默了片刻,低头看了眼袖口,鼻间仿佛还能闻到这淡淡的尿骚味儿,可是她却好像记不清刚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这感觉就像是清醒中步入了一个梦境,灵魂抽离了躯壳,而她好像在迷雾般的梦境中做了很过分的事。
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手脚,手不是手,脚不是脚,陌生得令人心惊。精神恍惚到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就仿佛从身体中抽离了出来,冷静地打量着自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是为了老头儿还是为了自己?
任由怒火支配自己的理智,烧毁一切,是件非常畅快的事,可是这无疑于将一切推向了极端,别人会将她视作疯子看待。
她恐怕早就疯了。
一股强烈的自恶感油然而生,桃桃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打了盆水,用毛巾沾着水一点一点将自己拾掇干净了。
宁桃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水盆看,看着水面一点点被血色染红,倒映出了柳易烟等人的脸。
又来了。桃桃苦涩地想,如果这真是个书中世界就好了。
这真是个书中世界,她就不必再为老头伤心,不必再为杀了柳易烟她们而愧疚,不必为了苏甜甜而愤怒。
别这样,别这样。宁桃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用了甩了甩脑袋,胡乱擦了把眼泪,又故作矫情绿茶地元气满满地蹦跶了两下。
“你受我百年功力,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有这修为傍身,你不要害怕。”
她没有害怕,重生的这一年半以来,她就没受过委屈,没被任何人欺负过。
这世界上鲜少有人能打得过她,这是老头儿给她的第二次生命,她不能就这样糟蹋了这条命,否则,老头儿要是在地下看到她,肯定气得要毙了她。
她还有琼思姐姐,还有小扬子,还有蛛娘,还有宋先生呢!她不能放任情绪自流,做个叫人厌恶的疯子。
……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就算是佛修、儒修,明面下的争斗也只多不少。
宋淏要在洞庭湖修建“白鹭洲书院”,或许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这几天桃桃几乎为这事儿跑断了腿。
一是开办书院之处,各种物资、笔墨纸砚的采购工作,二就是各种……呃,外交工作了。
要知道这洞庭湖附近本来就有三所书院,分别是明理书院、松柏书院与洞庭书院。
如今又多出来个白鹭洲书院,三家书院心生不满,明面上却畏惧于宋淏的名望不好表现出来,私底下使出的绊子却不少。
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单子,桃桃一边走出了书铺。
“这些四书五经都差不多了……还有些释义……”
“怎么样了?”守在门口的孟狄问。
桃桃抬起眼,晃了晃手里的单子笑道,“比对过了,都差不多了。”
孟狄也忍不住咧嘴一笑:“嘿,桃子你这办法真好,你是怎么想到有书院采购一批书,由学生们轮流循环使用的。这样没钱买书的儒修们也都有书看啦。”
桃桃眨眨眼,“我们那儿就有这个传统。”
不过主要是为了环保。
话到一半,街心中央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
“诶,那是西洲馆的姑娘吧?”
“啧,茅少爷死了,这几天西洲馆可不好过啊哈哈。”
“要说茅府也是作孽哦,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也不晓得是那个如此心狠手辣,这茅府上下基本上全被杀干净了。”
西洲馆是洞庭湖附近有名的销金窟。
桃桃和孟狄相觑了一眼,诧异地齐齐往街心的方向看去。
但见街心中央,一队乐人,擎着一二女童舞旋,这些乐伎们歌喉婉转,姿容清艳,身姿袅娜如柳,载歌载舞,罗袜生尘,洒下一路的香氛。
桃桃动了动鼻子,愣了一下,有些心动。
好香!
好像是种淡淡的莲花香气。
这些章台女伎平日里都爱用些熏香,桃桃也没放在心上,惦记着正事,匆忙拽着孟狄离开了长街。
晚上,对着桌子上这一叠厚厚的单子,桃桃泪眼朦胧,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明天就是白鹭洲书院的“开院大典”,这几天她忙着大典上这大大小小一应事宜,基本上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拿起桌上的冷茶咕咕嘟嘟一饮而尽,宁桃强打起精神继续奋笔疾书,核验逐项事宜。
明天才是一场硬仗。
那三家书院,至少绝不会是真心来道贺的。
白鹭洲书院就修筑在洞庭湖附近,依山而建,不远处便是八百里洞庭湖浩浩汤汤。
入目,是一座双层飞檐单门,其上悬挂着“白鹭洲书院”的横额,字迹遒劲飘逸。
往前深入,但见重檐灰瓦,溪水湍湍,更有方池塘,池塘中栽种着荷花,饲喂着不少鲤鱼,池塘中设有一亭,名为“枕流亭。”
又往前,是白玉铺成的广场,中间为供奉先贤的祠堂礼圣殿,书院左侧方向是讲堂“原道堂”,右侧方向是经楼,藏。两旁环绕青瓦白墙的书舍。
与寻常的凡人界书院不同的是,白鹭洲书院却开辟出了几排廊屋厢房,用作“实验室”。
这些当然是宁桃的手笔。
此时书院广场前,人山人海。
白玉铺成的广场,往前看,是礼圣殿,礼圣殿下的石阶层层垒高,广阔威严。
顾忌到常清静,宁桃没有上前,陪着宋淏迎宾,而是戴着个帷帽,满头大汗地穿梭在广场里帮着维持秩序。
踮着脚尖,桃桃有些担忧地往高台上看了一眼,
高台上坐着十几个青衣儒修,样貌清矍,风骨挺拔。
在这些儒修中,更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老者名叫殷德海,是如今儒修中的大能,在治学上虽不如宋淏,但在修为上却是拔尖,这回事松柏,明理和洞庭书院,这三所书院一并请来压场子的。
饶是桃桃、邵康他们已经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然而,这大典上还是出了意外。
伴随着一声尖叫,一个身段妖娆,容貌楚楚可怜的女人冲上了广场。
“救命!!!”
桃桃浑身一震:“怎么回事?!谁喊救命?”
广场上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冲出个女人,一时间纷纷站起身,厉声呵斥道:“怎么回事?!”
女人一扑倒在广场前,便跌坐在地,掩面哭泣道:“有人,有人趁着人多眼杂,想对我图谋不轨。”
宋淏皱紧了眉,却还是吩咐身边的小童将这女人扶起,“你慢慢说。”
“你可还记得是谁非礼你了?”有人问。
桃桃循声看去,皱紧了眉。
开口问话的人,身着一身青衣,容色冷淡,背负长剑,正是殷德海。
看多了各种影视剧,宁桃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心里咯噔一声,果然就听那女人嘤嘤地哭道。
“我、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人穿着白衣,身形很高大。”
白衣!!!
这两个字无异于投下的一颗炸弹,广场上众人不可置信地低着头,互相议论起来。
宋淏的神情已有些难看。
白衣。
松柏书院穿青衣,明理书院穿黑衣,洞庭书院穿杏色的衣袍。
唯独白鹭洲书院的学生才穿白衣!
这岂不是暗指白鹭洲书院的学生非礼人家姑娘!
“不妙。”谢溅雪轻声说,“这其中有诈。”
“在书院大典上就闹出这等丑闻,那日后这白鹭洲书院也休想开下去了。”
桃桃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位姑娘打量了半晌,突然拨开人群快步走了上去。
“桃桃!”邵康,“你去干嘛!”
宁桃充耳不闻,一路走到了广场中央,在女人面前蹲下身,皱起了眉问:“是谁叫你来的??”
女人脸上还挂着眼泪,楞住了,“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桃桃蹲下身,叹了口气:“我问你,是谁支使你来的。”
此话一出,人群中已经有数人变了脸色。
女人脸上的神情有些勉强,慌乱地移开了视线:“你、你在说什么?”
宁桃眉头皱得更紧了,抬起眼直视着女人:“你不是普通人吧,你是西洲馆的吗?”
桃桃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却足够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女人浑身一个哆嗦,更加慌乱了:“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西洲馆,我没听说过!”
“你身上有股莲花的香味儿,这股香味儿我之前闻到过。”桃桃平静地说,“这是西洲馆的姑娘才会熏——”
话音未落间,殷德海突然容色俱厉地直起身,“你是何人?!”
宋淏皱紧了眉:“殷长老见谅,这是我的学生,薛芝桃。”
殷德海脸上立刻有些挂不住,又看了桃桃一眼,像是看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
“这姑娘遭人非礼,就算你想帮书院洗脱嫌疑,也不可空口白牙地污蔑人家姑娘清白不是。”
这一顶大帽子凭空扣下,明面是为了书院着想,实际上却被打成了污蔑姑娘清白,白鹭洲书院护短包庇。
桃桃直起身,冷静地说,“是不是派人去西洲馆查查就是了。”
“我当时在街上遇到过西洲馆的姑娘游街,曾经在闻到过这种香气。”
“我怀疑这事另有蹊跷,是有人特地安排她来砸场子,诋毁书院的名声。”
殷德海嘴角狠狠抽动了两下,又急又怒。
宋淏面色沉凝,心知这事有蹊跷,殷德海有鬼,不愿宁桃牵扯入其中,忙低声催促:“桃桃还不快下去?”
宁桃摇了摇头。
殷德海冷笑:“胡搅蛮缠,不敬师长,这就是宋长老教出来的学生?”
“也罢,我这就派人去西洲馆查查。”殷德海皱了皱眉,又弯腰亲自搀这姑娘起身,“姑娘莫怕,此事发生在白鹭洲书院内,我们定会还姑娘一个清白。”
看上去是好一个不徇私包庇的,有风度的大儒。
一个是年仅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大儒,究竟信谁已经不言而喻。
在场众人好奇地盯着这广场中央,私下里议论纷纷,只当真是这姑娘情急之下,上前故意搅乱场子。
“这难不成真是白鹭洲书院的学生干的?”
“这殷长老不愧是当世大儒啊,果然高风亮节。”
殷德海这才看向宁桃,转头吩咐身侧的洞庭书院的学子,“去,先将这位不懂事的小姑娘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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