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人群中就被推出了个清清秀秀的少年,宁桃认得,这是王锦辉,村里一个小童生,她和常清静平常叫他锦辉哥哥。
王锦辉白净修长,就算穿着件简陋朴素的长袍,也掩盖不了周身温朗俊秀的气质。他鼻梁挺直,唇瓣很薄,额头饱满,笑起来明亮又干净。
“桃桃妹子。”
苏甜甜停下了舞步,就连常清静也将目光转了过来。
顶着常清静和王锦辉的目光,宁桃脸色涨得更红了。
这样看上去,她就像个不满别人的目光聚焦在苏甜甜身上的小人。
那厢,村人都在起哄,叫她也和王锦辉比一个。
宁桃看了一眼苏甜甜,少女睁着懵懂好奇的眼。
偏偏激得她心头的战斗欲望腾腾腾地窜了起来。
“锦辉哥哥你等等!”宁桃斗志高昂地说。
王锦辉专注地看着她,被她逗乐了,“噗”地笑出来,“行。”
一个个都说她笨,说她是呆巴子,今天她也要露一手,震住他们!!
第13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五)
小虎子不满地扬眉,“写字有啥好炫耀的,我也会写啊。”
宁桃推了他一把,红着脸硬撑,“你家里不是有纸笔吗?快给我拿来。”
小虎子怪叫,“这笔墨可贵了!”
“叫你拿就拿。”
小虎子虽然不满,但心里还是好奇宁桃她究竟能写出个什么玩意儿来的。
纸和笔很快就被拿上来了,不止如今,竟然还和小柱子一道儿抬来了一张几案,这是打算比到底的架势了。
这年代,本来识字的姑娘就少,敢说自己会书法的姑娘就更少了,眼看着这架势摆得足,村人都好奇地围了上来。
常清静微讶,旋即又皱眉:“桃桃。”
相处这么多天,他的的确确不知道宁桃竟然写得一手敢和人比书法的“好字”。
宁桃将笔墨推到了王锦辉面前:“你先来。”
王锦辉愣了半秒,恍然大悟。
肯定是宁桃她紧张,又下不来台,这才让他先写呢。
王锦辉好脾气地说,“桃桃,要不我们不比了?“
宁桃憋着气:“不行不行。你先来。”
王锦辉神情有点儿复杂,他哪里好意思和一个认得几个字的小姑娘比书法,没办法,只能挽起袖子,铺纸研墨,在纸上写了一首诗。
等王锦辉写就了,村人纷纷围上去一看。
“呀!写得好!”
“好字!”
王锦辉写的是时下读书人常要学的行楷,这一手行楷写得端正秀丽,宁桃一看就知道自己稳赢了。
王锦辉不像她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社会,想临摹古往今来哪个大家的字帖就临摹哪个大家的字帖,宁桃的老师可以说是这古往今来的无数书法大家,王锦辉他生长在王家庵里,长这么大,不过是镇子里念书,认知有限,这字写得实在有点儿中规中矩。
苏甜甜眨眨眼,“锦辉哥哥你这字写得可真好!”
王锦辉落在苏甜甜脸上的目光闪烁了两秒,红了脸。
王二嫂笑吟吟的:“桃桃,你现在反悔,求求你锦辉哥哥,说不定还来得及。”
眼看着王锦辉也被苏甜甜迷得七荤八素的模样,宁桃更加郁卒,心里憋着一股气,接过了笔。
笔一上手,少女的神态就变了,眼镜下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又认真。
宁桃略一思索,提笔。
常清静面上微露迟疑,真情实意地为宁桃略感忧心。
小道士拧着眉。
他不知道桃桃今日为何非要和王锦辉比这书法,或许是年少心气儿高,不满众人夸赞苏甜甜,心生嫉妒之意。
他心中不赞同,正欲出言制止,目光落在这纸上却微微一顿,竟然再也移不开眼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字,藏锋险峻,瘦细挺劲,气态高逸凌厉,一笔一划恍若屈铁断金,能听到那铮铮割金断玉之声,如傲骨凛凛的瘦梅,只叫人移不开眼。
宁桃写的是瘦金体,当然是繁体的。
而那诗写得却是: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王锦辉怔怔地念道:“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桃桃,这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你竟会作诗吗?”王锦辉肃然起敬地看着她。
宁桃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这是我在书上看来的,在我们家乡,我们那儿的姑娘都要上学。”
宁桃说:“从小,我们老师,也就是私塾的夫子,就要我们背书。”
王锦辉严肃起来,眉眼端正了不少。
可能是她字写得好,又懂诗文,让他不由微微侧目,一想到之前自己竟然托大了,王锦辉便不由得脸红。
或许是没想到宁桃竟然真的写得这么一手好字,苏甜甜和常清静俱都睁大了眼。
苏甜甜张大了嘴,呆滞地看着她,“这字也太好看了!”
少女手上的星星手链一晃一晃的,亮晶晶。
常清静则是彻底怔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像猫儿一样,脑袋里恍若有春雷般,懵懵懂懂地炸开,紧盯着这两句诗,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这半年以来,宁桃一路跟着他走过了很多地方,一路风餐露宿,从来就没一句怨言。
宁桃她……很奇怪,鼻梁上架的那一副“眼镜”很奇怪,“书包”里的那些书很奇怪,那些书她就算再累也不愿意丢,每天都要看一看,偶尔拿纸笔对着这些书写写画画。
但她看到那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却又很惊奇。
看到雨后的虹,会高兴到眉飞色舞,看着晚上的银河,也会看入了神,甚至田埂的大水牛,她也能蹲着看上整整一刻钟,这些随处可见的东西,对她来说好像处处都是惊喜。
说得难听点儿,就是,没见过世面。
但是,和他这一路除妖捉鬼,也不是没去过什么达官贵人的宅邸,却从来没见过她惊讶。
如果宁桃能听见常清静的疑惑,一定会不好意思地吐槽。她去苏州北京旅游的时候,看过苏州园林和故宫,这些宅邸虽然豪华,但肯定没皇家园林豪华啦!
走多远也没喊累,有时候又莫名的娇气。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常清静的心又漏跳了一拍。
桃桃,比他想象中的那个她,要优秀很多。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对于很多事都有自己的见解,这些见解犀利而独到,就连常清静都自愧不如,常常如醍醐灌顶,蓦然惊醒。
用“瘦金体”来碾压处于封建社会,信息封闭的王锦辉,宁桃有些脸红,仿佛听到了自己节操破碎的声音,但的的确确又颇为享受大家那惊讶的目光。
这下总不会有人说她是呆巴子了吧!
王锦辉盯着这幅字看了很久,心头巨震,默不吭声地搁下了笔,羞红了脸,“是我输了。”
王二嫂他们虽然不认得字,但也觉得宁桃这个写得格外好看,又听王锦辉竟然主动承认自己输了,纷纷面露惊讶。
“桃桃,你这一手字是从哪儿学来的啊?跟谁学的?”
“你锦辉哥哥竟然主动认输了?”
就连小秀才都说自己不如她这不可能吧。
小虎子呆了,那眼神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桃桃,你你你你竟然念过书?”
这个时代,会跳舞会唱歌的姑娘很多,但懂诗文善书法的姑娘却不多。
宁桃昂首挺胸,自豪地说:“那当然啊!在我们国家,我们是被作为国家接班人培养的,长大后要靠我们来建设国家,建设社会主义的。我们不仅要学诗文,还要学算术呢,还有别的国家的语言。啊,还有物理,化学!物理、化学和算术是用来推演世间万物规则的。还有政治,我们要学国家那些国策……”
“我们要上整整16年学呢!上完这16年还能继续往下念,反正我想继续念书的,我想读研。”
她才考上了重点高中,她想考985,考名牌大学,考清华北大!一想到这儿,桃桃心脏就忍不住砰砰跳。
学国策?学策论?!
王锦辉已然惊呆了。
村人更惊讶,虽然听不懂那些什么物理化学是啥,但听到要和那些外交使臣一样要学别的国家的语言,顿时叫了起来。
“我的乖乖,桃桃你是被作为那啥国家接班人培养的?”
村人一个个瞠目结舌。
没想到桃桃这圆脸的小不点儿,竟然是要有不输男儿的大出息,大志向的。
第14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六)
村人不遗余力地里里外外把她夸了个遍,宁桃却忍不住看了一眼常清静,心里砰砰直跳。
那……那小青椒会怎么想呢?!
夕阳勾勒出少年挺拔俊秀的鼻梁,少年侧着脸对着她。
他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看向了苏甜甜。
常清静他的注意力好像从头至尾根本就没放在她身上。
苏甜甜那乌黑的鬓角上带了一朵又大又圆的栀子花,洁白细腻得像雪。
常清静站在她身边,挺直的脊背被昏黄的晚霞勾勒出。
暮风穿过了宁桃的掌心,宁桃脚下踩着那暑气还没散去的黄土地,看向了天际。
天是透着点儿绯红的紫,晚霞是金红的橙红的,像是苏甜甜的裙摆。
傍晚暮春的风有些凉。
宁桃心里有点儿酸酸的,又有点儿热热的,恍惚地想起来。
端午已经过去了,夏天就要到了。
……
等到第二天,下了点儿雨,山雨朦胧。
王家庵久违的宁静在这山雨中再次被打破了。
大早上,宁桃和常清静正坐在一块儿吃早饭的时候,王二叔突然披着蓑衣走了进来。
“桃桃和清静在家吗?”
“二叔!”
“二叔!”
两个小朋友“蹭”地站起了身。
宁桃正准备去搬凳子,没想到王二叔却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不坐了,我是来找清静的。”
男人头上戴着个斗笠,雨水顺着帽檐落了下来。
常清静不解:“二叔找晚辈,可有什么用得着晚辈的地方?”
王二叔的神情严肃了点儿:“又死人了。”
远处,春雷一声轰鸣。
寒风卷着雨丝迎面吹来,宁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又……死人了?”
常清静一听,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去拿雨具。
宁桃问:“怎么又死人了。”
王二叔捋了把脸上的雨水,“前几天不是下雨吗,将……给冲了下来,竟然冲出了具人骨。”
“说是个男人,也不知道死了有多长时间了。这不清静是道士吗?就想找他过去看看,也好顺便……“
这厢,常清静已经穿戴整齐了。
宁桃虽然也想去,但想了想,自己专业不对口,过去也只会添乱,说不定还会被吓一跳,赶紧跑到厨房用油布包了几个包子,往少年怀里一塞。
“小青椒你早饭还没吃完呢,带着这个,路上吃!”
常清静伸手接过了,“桃桃,多谢。”
常清静走后,宁桃自己一个人吃早饭也没意思了,干脆把碗筷收拾收拾,去了隔壁王二嫂家里。
山洪冲出了一具白骨,联想到前段时间那三条人命,王家庵的众人又陷入了一片惊恐之中。
一直到晚上,常清静这才回来。
少年将蓑衣往墙上挂,少年身上被雨水淋了个大半,道袍紧贴着肌肤,露出劲瘦的腰身。
宁桃帮他拿了干净的葛布上衣,海青色的裤子。
少年穿的整洁,乌发披散在肩膀上,浑身上下散发着点儿夜雨沁凉的寒意。
想到那具白骨,宁桃忍不住问:“有结果了吗?”
“是个男性,年纪有些大了。”少年没有瞒她的意思,迟疑了一瞬,道:“这事儿报到了县里,县里最近在查,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失踪的老人。”
宁桃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有没有可能是年纪大了,不小心摔了一跤,死在了山里没人发现?”
常清静拧眉:“不像是失误,这具白骨,在头骨的部位明显有钝器击打的痕迹,身上还有不少细小的伤痕。”
“那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失踪的王桂林?”宁桃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对。
如果王桂林杀了王大鹏他们三个,那他怎么死在了这儿?
或者说王桂林是被杀的?杀他的正是杀王大鹏的凶手?但这又有个疑点。
“小青椒你看,之前那三个作案手法这么凶残,这个明显……”
明显正常多了。
古代由于刑侦技术不发达,像这种悬案多了去了,也很难侦破,有时候外乡人杀了个人,扬长而去,都不定有人能发现的了。
难保这位倒霉的老人,是不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遇害,就算是现代社会,也常常有那种水库排空了,惊现出人骨的案例。
而现在,这具尸骨身上已经找不到能够辨认身份的东西。县里倒是请了王桂林儿子王硕来指认,王硕也认不出来这是不是他爹。
王硕明显对他爹的死不上心,不耐烦地道:“衣服不一样。”
“和我爹失踪前穿的那不一样。”
案子又走进了死胡同里,宁桃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王大鹏他的那啥被剪掉了,你们要不要试着找找看,看他最近有没有调戏什么小姑娘?说不定是报复呢。”
常清静看上去更惊讶了。
“桃桃……你……”少年整理了一下措辞,奇怪地问,“你不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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