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缓缓闭上了眼。
粉唇亲启,衣袂翩然纷飞,一身粉衣,白色厚硕的绒毛领将她包裹其中,更衬肌骨莹玉,举止娴雅。
待那乐声方起,原先尚且杂乱,各自聊天的室内忽的寂然。
只听江息溪开口唱道:“西风夜渡寒山雨”
“家国依稀殘夢里”
“思君不见倍思君”
“别离难忍忍别离”
“狼烟烽火何时休”
... ...
“红颜旧”
“任凭斗转星移”
“托鸿雁南去”
......
待一曲终了,江息溪似乎仍沉浸在那首曲中,仍是一动未动。
众人皆是微微愣怔,尚未回神,。
江息溪的嗓音并不甜腻,甚至有些意外的合中,不甜不干,略带英气。
唱这首曲子大有一种苍凉之感,伴随着外面扑簌簌凝结的霜冰,更显悲怆。
众人心中皆是一片感慨,仿佛于冰雪中瞧见了斗转星移的盛世王朝。
自王朝中又瞧见了一位立于雪中的妙龄女子,女子自皑皑白雪中,施施然向他们走来。
这曲子带来的感受是从未有过的,听罢更是久久难消。
直至江息溪站起身子行礼时,大殿内一片轰鸣掌声。
原先还讥讽不已的几名男子也吃吃的拍起了巴掌,宁奕目光流露出不加遮掩的赞赏,惊艳之色溢于言表,瞧着江息溪从玉阶上迈步下来,步步生莲。
更觉得她是不一样的。
江息溪路过宁奕时,忽然见宁奕冲她腰侧伸手,步子微微顿住,便瞧见在掌心中又躺着一枚橘子,剥干净了皮,听他浅浅道:“甜的。”
顾采薇眼神渐渐变得森然,睨了一眼江息溪的背影,宁王顺着顾采薇视线看去,道:“这一局你到底是输了。”
顾采薇捏着手中原先要剥给宁奕的橘子,橘子被挤出汁水,只听她固执道:“还未输。”
宁王笑笑,去喝茶水。
轮到苏顺仪这一行的舞时,苏顺仪忽然觉得肚子绞痛,说要缓缓,瑾妃便得了空,笑道:“妹妹若是没法跳舞,也别强求,免得到时候打了脸,丢了自己面子。”
苏顺仪坐在台下缓了片刻,郁清梨有些担心,问道:“你这等会不会没法去台上吧?”
苏顺仪唇色微微发白,摇头道:“不碍事,老毛病,三餐不注意便就这般。”
郁清梨只得给她塞了颗点心,催促她吃些东西。
待瑾妃上台,只见她忽然张开双臂,身后一众宫女如鸟雀般上台,呼啦啦替她褪去外披皮裘,内里一袭水色长袖,柔柔冲高台上的黄袍盈盈道:“陛下,臣妾不才,为您编了一曲舞,想借由今天的日子,陷于陛下。”
天子兴味渐浓,心情大好,问道:“什么舞?”
“长相思。”
苏顺仪原本还软趴趴的伏在桌上,一听这话,登时瞪大眼瞧向郁清梨,郁清梨也是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听到有朋友说开心,真是太好了。
希望你们,每天都这么开心,不管是加班的时候,还是在朝着自己要去的方向的时候。
我们各自努力,然后山顶相见。
注:文中出现的歌为崔子格红颜旧。
第40章
纵使愣怔也不过片刻, 郁清梨瞧着苏顺仪脸色青紫一片,因为恼怒,全身颤抖。
她咬着牙根恨恨道:气的脸红, 郁清梨瞧她的模样, 不是能罢休的, 果不其然,便听她捏着杯子道:“等她下了台,我定要当着众人的面, 问她从哪偷学的本事, 平日见我好欺负, 今日居然做这等子龌龊事,待我回了殿内,我势必要揪出哪个小贱蹄子, 通风报信的。”
郁清梨忙道,“你现在红口白牙, 上下唇一碰, 气是撒了, 怕只怕她到时候要反咬你一口,便说你瞧她的舞好, 要讹她才是, 届时, 恐怕更惹笑话, 叫旁人看了好戏不说,还要惹陛下厌烦。”
苏顺义顿时整个人如同泄气的鹌鹑,缩着脖子好不憋屈道:“那我就任由她骑我头上才好?便只能吃了这个闷声亏?”
郁清梨拍了拍她的背,小心翼翼的安哄着,待她火下去一大半, 这才不疾不徐道:“她不是会编舞么?那我们便将计就计,要她画虎不成反类犬。”
苏顺仪听不明白,只是懊丧的抬起双手,瞧着自己精心装扮过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那我如何再叫她们同我重新跳一遍?便是她们能,时间也不能。”
郁清梨微微一笑,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件事,随即附耳凑上前笑同她耳语了一阵,只见苏顺义原先紧拧的眉心舒展开来。
略带狐疑的瞧了瞧郁清梨道:“你当真?”
郁清梨笑回:“当真。”
只见郁清梨招了招手,冲身边的小宫人说了些什么,那小宫人点头哈腰的应下,便下了台。
江煦之瞧着郁清梨同苏顺仪说着小话,却也听不清她们二人在说什么,只是瞧着郁清梨倒是很开心。
江息溪贱兮兮的抬眼去瞄,江煦之瞧见江息溪在偷偷打量他,这才恍惚收回视线,拿着杯子把玩,不自然道:“瞧我做什么?”
“谁瞧你了?我在瞧你瞧的人。”旋即便听江息溪掩唇笑。
江煦之懒得听她打趣,冷淡道:“没大没小,我在瞧台上。”
江息溪拖长音调噢了一声,又道:“便是你眼睛长在了耳朵上?”
江煦之懒得回她,不再说话,收了视线,斜斜的靠着软靠,瞧向了台上。
恰好乐毕,瑾妃施施然冲龙袍冠身的天子行了一礼,便听天子极为高兴:“你这长相思,编的当真不错,舞步翩跹,姿态优柔,长袖甩的柔中带刚,便是连身后的陪衬都整齐划一。”
此番夸赞,众人皆是鼓掌,连声赞叹。
一语未了,又听皇后笑夸到:“瑾妃前些日子收心呆在殿内,原是为了准备这一出,当真是费尽心思,陛下当是重重赏,这魁首,你是逃脱不了了。”
苏顺仪瞧着瑾妃装模作样的推辞:“皇后娘娘谬赞,听闻妹妹也准备了许久功夫,这魁首,臣妾恐怕担当不起。”
瑾妃的目光直直越过人群,射向苏顺仪,众人循着视线瞧过去,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有几分讽刺。
皇后又笑夸了两句懂事一类的话。
也就轮到中途宫人添茶加水的时候,趁着换点心的空档,瑾妃满面春风的下了台。
*
见瑾妃迈着步子下了台,苏顺仪那满身愤怒又忍不住的自全身溢出,瑾妃耀武扬威的刻意走到已经站起身子的郁清梨和苏顺仪面前,笑同苏顺仪道:“妹妹今日的着装打扮,真是讨人喜欢。”
随即闭起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阴阳怪气道:“味道也好闻,想必这舞,便也是不会逊色的才是,便等一睹妹妹风姿,可别让我们失望才好。”
苏顺仪面色并不好,仍是心有戚戚,她不知郁清梨的法子有没有用,但是事到如今,总不能叫人看了笑话,便死马当做活马医。
郁清梨见苏顺仪被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旋即挡在她们二人中间,又听她声音带着慵懒的语调,辗转在二人耳鬓间,错身开来时,只听郁清梨笑道:“瑾妃方才的长相思,真是精彩绝伦。”
这话带着讽刺与不屑的味道,瑾妃却未曾听出其中意味,只是得意的捋了捋发髻,笑道:“那是自然,毕竟这么久的时间可是白白浪费的。”
一听这话,苏顺仪那火蹭蹭蹭便往上涌,瞧瑾妃笑的得意,恨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将她骂了一百八十遍。
好不要脸!
郁清梨觉察出她的不安与愤怒,牵起她的手,安抚一般捏了捏。
瑾妃洋洋得意的扭着款款腰肢回了坐上,毫不谦虚的接下一众夸赞,只是嘴上却道:“没有没有,还有苏顺仪在压轴大戏,我如何比得过。”
郁清梨和苏顺仪上了台,只见郁清梨先是退至一旁,苏顺仪冲着高台上的人规规矩矩施了一礼,便轻声细语道:“这是臣妾娘以前教过我的一首曲目,早就想在辞岁礼上跳一次才好,以此纾解心中的思念,只是稍有改动,未曾想,倒是同瑾妃的舞有几分相似,也巧,前几日臣妾练字时有了一些新鲜的想法,恰好也就同瑾妃的有了些不同。”
皇后剥了颗剔透的红果,送到了天子嘴边,天子含进去后笑道:“哦?叫什么?”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说,这分明是瑾妃自己编的,定是苏顺仪瞧见瑾妃跳的好,也想东施效颦,虽说话不至于说的此番昭昭,个中意味,却也显而易见。
也有人说,许就是名字一样的罢。
偏是无人替苏顺仪说话。
江煦之原先还兴致缺缺,一见郁清梨上台,先是动作一顿,心想,她什么也不会,这么上台,恐遭人笑话。
却又有些开心,如此倒是可以正大光明的瞧她了,那目光此时是不遮不掩,大大方方。
耳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蟑螂爬过墙角,他听到有笑话郁清梨不自量力的,说原先丢人也不过是在长陵街,而今丢人丢到了宫中,恐怕要叫江越在牢中也不得安生。
也有不认识郁清梨,便夸她长相可人,倾国倾城的。
“好香。”
便是如此,江煦之又不痛快了。
他们不瞧苏顺仪,瞧郁清梨做什么?不能盯着自己的茶果?
*
苏顺仪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心一横道:“名为相思。”
天子点了点头,笑道:“相思,长相思,倒是只有一字之差,舞大抵不一样吧。”
苏顺仪笑回道:“一样,却也不一样。”
随即拍了拍手,只见几名宫人抬着一面素净的屏风送到了高台上,又有宫女托着晕染不够均匀的兰色水袖送上了台,一抖落开,如同墨泼布面上,别种美感。
架势摆的有些勾人。
瑾妃见身边人好奇的伸头去瞧,有些愤愤,心想,原笃定她是不敢上去跳的,未成想,还是低估她了。
倒也无妨,总归丢人的,该是她。
心中一片大好,这可是她自己非要自取其辱的。
*
光是屏风水袖仍不够,郁清梨和苏顺仪穿戴好水袖,又见四名宫人托着一红一黑的颜料送上了台。
底下哗然,这到底是跳舞,还是画画的?
去见乐师已经摆好坐,乐起,二人架势摆好。
旋即一抹兰色水袖如箭一般带着风声,甩了出来,随后,又是另一道袖子甩出,柔柔的在空中划出一抹优雅的弧度。
郁清梨瞧着苏顺仪跟得上自己的速度,二人相视一笑,郁清梨一个蜻蜓点水,将水袖甩进墨色的珐蓝瓷盆中,浸足了汁水,猛然翻转,腰如弯尺,蜻蜓点水的砸在屏风上。
苏顺仪不甘示弱,只见那光摇琼窗,雪照绣幕,她一个踮脚轻跃,跨出一大步,羽衣飘舞,翩若惊鸿,红色的颜料点在黑色的墨迹上,如鲜艳的红梅。
郁清梨笑着从袖中伸出手,洒出一把碎盐,星星点点粘在了红色的颜料上,那原先一团的颜料忽而如盛放的梅,一朵一朵朝着四周开了去。
这是她曾经学画画的时候,美术老师教过的。
水彩纸上撒盐,会晕染出好看的肌理,而今这屏风用的是纸张,泼上颜料,那颜料就会随着盐扩散开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远远看去,好似花朵在绽放,一簇有一簇。
原先还在气定神闲的瑾妃忽然坐不住了,抬眼瞧瞧周围,皆是屏气凝神瞧着台上水袖交叠的二人,眼神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陈赞与艳羡。
就连她身边的贴身宫女,也是双手交叠,捂住心口,眼睛都快黏上去了。
郁清梨和苏顺仪胶着在一起,配合的极好,旋即又如飞燕游龙般分离,春罗袖舞,舞凤蟠空。
二人一动,一甩袖,一移步,便惹的满室飘香,花果与鲜花的馥郁芬芳,沁人心脾。
郁清梨水袖舞出一层层涟漪般的波浪,她腰间系着的铃铛环佩叮当,银铃玉动,竟是惹的人心肝随着她的动作一齐摇摆,眼睛一分一毫不舍得挪开。
苏顺仪眼底含笑,随着她的引导,配合的极为默契,最后舞的忘情,想起了那时候,尚未及笄。也从未想过要入宫,做帝王的女人,不必恪守规矩,只需要自己开心。
也不需要听从母亲的吩咐,读书识字做女工,琴棋书画,样样需得精通,她便是她,是那个喜欢光脚踩水的苏家小姐,喜欢同领家哥哥一起骑在墙头摘青果的苏家小姐。
不必有顺仪的烦恼,不必有深宫中的戚戚。
二人衣袂翩跹,娇若春花,媚如秋月。
惹的底下公子哥睁大了眼,忘了呼吸节奏。
江煦之坐在席上,微微走了神,目光紧紧的攫取着那抹纤细的身形,众人仿若幻影,只有那雪白的身形在眼里成了清晰的影像,她眼睛笑成月牙,眼底是赞许之意,腰肢柔软,步伐袅娜,翩然中是说不出的优雅与妩媚。
郁清梨的水袖舞的如深宫飞燕般灵动,伴随着苏顺仪柔和的姿态,两人轻移莲步幻若精灵,郁清梨手腕戴着环佩叮当,露出一截修长的藕臂,清风带起衣袂幡然纷飞,两人自成一抹世间绝色。
众人皆是痴醉,如听天上乐,观玉娥舞。
待到最后一个动作停,郁清梨快速的冲门边的小宫人使了个眼色,那小宫人躲在门外,急忙打开密闭的盒子,自盒子中,呼啦啦的飞出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蝴蝶,翩翩朝向室内,扑向郁清梨和苏顺仪的身,如同点缀于春日里的鲜花。
五彩斑斓的蝴蝶落于两人发丝上,衣袖上,身后的屏风上。
室内哗然一片,皆是藏不住的惊艳,有人当即站起了身子,莫说旁人,便是见多识广的天子,也是愣了好半晌,瞪大眼睛一眨不眨。
江煦之目光深邃如同长夜,盯着额上落着一只扑朔翅膀蝴蝶的郁清梨,那一刻,心动便是藏不住的星星,嘴巴逃不出,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他以前不知道郁清梨的好,现在他都知道,哪管她真假,都只是他的郁清梨,他愿意,这场梦,做到底。
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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