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航舟裹着一张毯子,坐在回廊上,苗红儿站在他的身边,正看着师尊苏行庭示范六爻推演之术。
“小雪下学了。课上得怎么样?”看见穆雪从白虎上下来,苏行庭笑着说。
“我第一个成丹出炉呢,这回没被打手板,空济师伯还夸了我几句。”穆雪挺起胸膛。
“不错不错,”苏行庭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为师新传的胎息决,可有不明白之处?”
穆雪在师兄师姐的身边随意地坐下,打了一个手决。
她这一坐,和寻常跌坐不同,坐如常坐,持得是孔门心法。将一颗心藏于立命之窍,则外界的声色虽从耳目中过,却不能扰其静室之心。很快的,只见她出息渐微,入息绵绵不绝,气息柔如婴儿一般。内气渐渐不出,外气反而不断进入。口鼻之中外呼吸被遗忘,黄庭气穴之内乾坤之气一开一合,内呼吸绵绵不绝,夺先天之精,凝神聚气,称之为胎息。
因她暂时不修龙虎功,师尊新传了这套心法,不论行走坐卧间,都是修行。
行走之时,心和气定,内视气穴。站立之时,脚跟着地,鼻息辽于天外,引来上天之气。便是坐卧之时,也要做到不漏炉迸鼎,神气归根,呼吸含育,逍遥于庄子无何有之乡。
这样天长日久修行下去,虽暂不龙虎交媾,采药归炉。但元气自聚,真精自凝,神满气足,身健心安。自是修为。
苏行庭见穆雪这随意一坐,已有胎息之态,把握住了胎息决不可有心守,不可无心求的关键。可以坐到自然而然,不刻意求之,随时随地修行的理想状态。心中对这个年幼的弟子极为满意,颔首称赞。
叶航舟便道:“小雪已经到了这个境界,想必很快就能御物圆融无碍。是不是该准备一个飞行法器了?小雪想要什么样的法器?”
苗红儿祭出她的飞行法器,乃是一顶圆彤彤光亮亮的铁锅,她十分得意地显摆,“他们的法器都不如我。飞得快,能防御,路途中还很实用。小雪不如学我,炼一只玄铁碗做法器。这样你我师姐妹出门的时候,一锅一碗配成一套,很是整齐。”
穆雪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要。”
付云便说,“如果你喜欢我的坐骑,我可以去己土之森为你抓一只白虎。驯服之后,每日骑行倒也便利。”
穆雪如今一看到老虎,就想到自己黄庭中的那一只,再听到“每日骑行”几个字脸色都不好看了,连连摇头谢绝。
叶航舟便道:“是不是你有什么喜欢的物件,可以说出来。等师兄过几日伤愈了,替你炼制出来便是。”
穆雪道:“没事,没事。师兄你安心养伤。我不急着这个。”御器飞行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每天踏踏实实在山林间缓步行走,运转修行法决也是一种不错的事。
但苏行庭却不这样想,年幼的弟子上山以后,哪个不期待着早一日御物飞行,遨游天地之间。不论是红儿,付云,还是航舟,当初上山的时候,无不眼巴巴的盼着这一刻。
小雪儿也未免太过乖巧,总是怕给师长添麻烦,小小年纪上山之后,就什么要求都没提过。
这样想了一想,未免更加怜惜这个最小的弟子。于是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物。
那物白茫茫一团,似棉絮轻飘,如雪堆银白,却是空中一朵白云。
“此乃映天云,取至雨霁巫山上,云轻映碧天之意。”他举袖轻抬,将那朵云飘到穆雪身前,“这是为师年少时候使用的法器,如今已无大用。至你入师门之后,恭谨纯孝,友爱同门,很是懂事。为师还不曾赐你法器,便将此物给你罢。”
“小雪快,快拿走,映天云可是好东西。”苗红儿笑着拍她,“它别的倒也罢了,只有一项屏蔽他人神识特别厉害。你躲在云里,飞在天上,若是不想显露身形,不论你在里面干什么,别人都发现不了。我小时候想用它来玩捉迷藏戏弄师弟们,师尊都不同意。”
穆雪心里高兴,拜谢领赐。一下跳到那云端之上,元神御物,白云呼啸而去。
“这才像个孩子的样子嘛。”苏行庭点头道。
至此之后,九连山脉,逍遥峰前,飘云过雪,览快双眸,几度降神仙。
山中不知岁月,悠悠已过经年。
第46章
对归元宗的弟子来说, 十年一度的内门弟子大比是最为热闹的盛事。
清虚峰的广场上,设立了成排的擂台。那些年长的弟子们正在给这些擂台布置最后的防御法阵。
“你说这一届的魁首会是谁?该不会又是逍遥峰的人吧?都被他们连夺几届魁首了。”一位弟子边忙碌着边和他的同伴闲聊。
“不能罗,逍遥峰苏峰主这些年都没有收徒弟, 只在十年前收了一个六岁的女娃娃。现在也不过十六岁而已。”他的同伴连连摆手, “那位师妹被她那几个师兄师姐宠得不行,娇滴滴的都没出过几次山门。来不来参加还是一回事呢。”
“说得也是, 不能再让逍遥峰一枝独秀。这一次的魁首我觉得要落在我们御定峰。”
“胡说, 我们玄丹峰此次有一位十分优秀的新人师弟,我看才是大有希望。”
在另外一处擂台前, 铁柱峰的杨俊正在核对参赛人员名单。
叶航舟从后面上来,搭住了他的肩膀,“给我看看。”
杨俊瞥他一眼,“你来得这么早做什么?这一次你又不能参赛。”
叶航舟是上一次大比的冠军, 每一次大比前十的选手, 都会得到宗门的表彰和奖励。这些人也就不必再参加往后的比赛。
“这不是来替我小师妹看着嘛。她进宗门刚刚十年, 还是第一次见到门派大比。”
叶航舟说话间, 从他身后走出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
却是纤腰蛴领颜如玉,鬓叠深深,黛螺轻冷,双目溶星辰。穿一身薄薄的红衫, 铅华不施, 举止洒脱, 天然的标志无双。
杨俊许久不曾见到穆雪,不曾想当年那个衣着朴素,头梳双丫髻的小团子, 一眨眼长成了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
“原来小雪要参加今年大比。”
“你们逍遥峰这传统什么时候改一改?”杨俊笑着对叶航舟道,“当初你参加门派大比, 付师兄从头到尾在场外盯着我,吓得我没发挥好,一招失误,这才败给你。如今换你为你师妹坐镇了吗?”
叶航舟推了他一把,“输了就是输了,还能怪到我师兄头上,要不一会咱俩再上去比一场?”
“行了,行了。你放心,都知道你们逍遥峰的人动不得,没人敢真的伤到你师妹。”杨俊对穆雪交代,“小雪不用紧张,赛场上都是同门师兄弟,万一比对不过,只要及早认输都没有事。”
穆雪温顺施礼,点头称是。
叶航舟也就说道,“咱们逍遥峰,以逍遥二字立峰。最是不计较这些虚名。你上擂台活动活动筋骨,玩耍一番便罢,不必计较名次。”
穆雪便问:“可是我听说师兄不也拿了魁首的吗?”
叶航舟顿时又有些得意,“那是因为师兄那一届的水平整体不行,被我蒙混了个冠军而已,哈哈。”
完全不顾“水平不行”的杨俊面色漆黑地看着他。
门派大比如火如荼地展开。
一时间擂台之上龙蛇翻滚,清凤齐鸣。雷火电光闪耀,三味真火灼灼,地动山摇,刀光剑影,术法交辉。
每一个擂台的周围都围着不少观战之人。
丁兰兰同时操纵两个同真人等高的人形傀儡,险胜了铁柱峰的一位师兄。自知无力守擂,从台上退下来休整。
“小雪呢?”她问前来接住她的园子。
园子和夏彤在她们入门后第三年的外门考试时被选入宗门。园子和丁兰兰一样拜入碧游峰,夏彤去的玄丹峰。
“她应该是,在那里吧。”园子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擂台。
在那个擂台上空,遥遥悬停着一只吊睛白虎,一口铁锅,并一片巨大化的树叶。
有不明所以的围观弟子指着那处擂台道,“那,那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逍遥峰三巨头全在天上盯着?”
“害,你不知道了吧,苏真人新收的小弟子今年参加大比。这是师兄师姐怕她被伤着,一齐来盯梢助威。”
丁兰兰刚刚走到擂台前,一个被红绳五花大绑的师兄被从擂台上丢下来。
“张小雪,胜,第八场。”裁判的声音同时响起。
看台下嘘声顿起。
杨俊搭乘叶航舟的树叶,坐在他身边,“行啊你,连我都忽悠,她这是需要我们担心的模样吗?”
叶航舟看着穆雪不声不响胜了八场,比自己的胜了还高兴,“我刚刚的意思是,担心师妹太小没分寸,伤了别人嘛。哈哈。”
擂台之上,十六七岁的少女,凭着一道心随意动红绳,束之不得解的红绳,几乎都只在一个照面间,就轻轻松松解决了陆续上台的八个实力强大的对手。对方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纤腰楚楚,红衣飘飘,独立在擂台之上,抬起萤萤皓腕,那一道红绳便融入手背成为一道花形的金红色纹身。
一时之间,台下议论纷纷,没人敢再上台挑战。
依照大比的规矩,参赛者可凭借多次胜负取得的积分进级。但若是能守住擂台十场者,可直接参与决赛。
从前就和穆雪闹过矛盾的玄丹峰弟子林尹在擂台下愤愤不平地道:“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完全是占着师门宠爱,赐下神器占便宜而已。你这样对那些辛辛苦苦修炼的师兄们一点都不公平。”
穆雪看着她笑嘻嘻地道:“林师姐上台来,你和我比一场,我保证不用捆仙锁便是。”
林尹柳眉倒竖,跳上台来,“此话当真?”
穆雪笑盈盈地:“自然是真的。”
裁判宣布比赛开始的话音刚落,那红绳便像灵蛇一般,咻一声缠绕上来,林尹被捆成粽子,丢下台去,
“第九场,张小雪胜。”
林尹挣脱了松开的绳子,跳将起来,面红耳赤指着穆雪的鼻子,“你!你违规!”
穆雪一脸无辜,“大比没规定不能使用法器,也没有规定不能说谎。我哪里违规了?”
林尹跺着脚,面色涨红,双目噙着眼泪,所幸没像小时候那样哇一声哭出来。
她的一位同门师弟从旁宽慰了几句,蹬上擂台来。
这个人穆雪也认识,同自己同届入门,拜在玄丹峰峰主空济门下,和林尹算是师出同门。是他们这一批弟子中天赋绝佳的佼佼者。
他冲穆雪打了个稽首,“玄丹峰萧长歌,前来请教。”
擂台之下,夏彤拉着丁兰兰等人道:“这位萧师兄很厉害,当初金蝶问道就是他现了‘雨泽施布’境,惊艳了全场呢。”
“什么雨泽施布境?”几个脑袋凑了过来,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夏彤说道,“当初我们这一届上山的弟子,就数这位师兄的境界最是显眼,据说他不论心性还是天赋都十分突出,好几位师叔都想将他收入门下。最终还是我们玄丹峰的峰主抢到了人。”
“那他很厉害?”
“应该是很厉害吧,”丁兰兰也说道,“当时除了他,听说还有一位雪里花开境的孩子,心性虽好,天赋却不太高。另外有一位流火遍野之人,被评为天赋极高但心性流于狂荡。所以只有他是我们这一届最突出的人了。”
“玄丹峰出身能厉害到哪里去?”另有几位围观的弟子在小声嘀咕。
“那地方最多就是炼炼丹药,种种灵植。打起架来和逍遥峰这样剑修出身的地方还是没法比。”
“没看头,没看头。看来小姑娘要拿下十血进决赛了。”
擂台上,萧长歌面目平静,单手掐了一个手诀。
一时如春分化物,无数柔韧的枝条从地底抽出,迅速地拔高,抽条,朝气蓬勃地生长出枝叶树冠,几乎只在眨眼之间枝繁叶茂的密林便占据了擂台大半位置。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萧长歌被密密维护在柔韧的林木之间,和整片的丛林融为一体。这时候即便穆雪祭出捆仙索,也很难将他捆住了。
“师妹,我可要出招了。”萧长歌提醒一声,手中指诀变幻,无数柔韧的树藤如蛟龙盘蛇,卷满地尘烟,盘绕着向穆雪抓来。
可以想象,但凡被它们挨碰到一点,瞬间能被捆束得比捆仙索捆到还要狼狈。
穆雪飞身避开,那些相互纠缠的藤蔓在身后云水摇天,紧追不舍。
无数坚硬的树枝,化为锐利的长矛,发出密集的破空声,从各个角度向穆雪所在之处射来,要逼得她无处可逃。
穆雪折身,抽出一柄三尺长的短剑,此剑一出,斗牛光焰,寒潭水冷,星月暗淡,风雷声动。
剑芒于空中一抖,化为一朵五瓣寒梅,寒梅朵朵绽放,千树万树花开,铺天盖地直面雨中绿植而去,气势汹汹,绞断三千枝叶。
一时之间,只见半边擂台,雨泽万物,枝叶重重叠叠,不断生发。另一半边,狂风怒雪,寒梅绽放,针锋相对不让。
围观众人初时只觉穆雪年少轻狂,占这不知哪里来的神奇投机取巧罢了。这一刻见她小小年纪,战斗之中凌然无惧,剑出不退,道法玄妙。这才算是服气了。
“我就说了,逍遥峰贯出狠人,就没出过怂货。”
“别看她是个师妹,当年苗师姐是怎么折腾人的,大家莫不是忘了。”
几位年长的师兄回想起往事,打了个哆嗦,悄悄看了一眼停在头顶上的那口铁锅。回想起童年时期的心里阴影。
苗红儿移动到付云身边:“这丫头的梅花九剑倒是得了你的真传。”
付云侧身看擂台上的战况,“我也没想到她能将剑法练至如此地步,她的剑意还和我不大相同。”
“你是君子之剑。师妹这剑看起来有暴雪寒梅之意。”苗红儿摇摇头,“我有时候想不太明白,明明从小护着她长大的,为什么她总有一种随时随地准备好拼命的架势。”
擂台之上,春风化雨的丛林转为盛夏,天空中乌云滚滚,雷声阵阵,暴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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