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钺眸色冷淡,一把将窗帘拉上。
他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
丧家之犬的可怜,看在他的眼中,无法激起任何的怜悯和同理心,只有恶心。
就仿佛是每一次看到自己无力的双腿、每一次从黑夜和噩梦中醒来发现妈妈还是没有回来的恶心。
窗帘被拉上了,古绫也看不到了,只好又围着岑钺打转。
这样过了两三天,古绫慢慢地长大了点,从前只有一丁点大,像个迷你果冻,现在像个正常型号的果冻了。
她自己没发现,不过岑钺时不时地盯着她出神,每天起码要“不动声色”地看个一两百遍,自然发现了其中的区别。
古绫闲着没事干就喜欢趴在桌子上蹭来蹭去,那一小团软乎乎的奶白色懒洋洋地滚来滚去的样子,看在岑钺眼中,好像自己含了一颗软糖,在舌头上甜滋滋的。
所以岑钺越来越喜欢看着她发呆。
“小少爷,今天是复健的日子了,天气也蛮好的。”陈姨一边擦着桌椅一边提醒。
岑钺抿抿唇,低着头没说话。
他的腿早就去医院看过了,康复可能不大,就算是坚持自己运动复健,也不过是一个寻求一个心理寄托罢了。不过,因为这是妈妈的要求,所以岑钺即便再失望,也还是会坚持一周一次。
他推着轮椅出门,陈姨帮他打开了电梯,古绫也飞到他肩膀上,兴致勃勃地盯着他瞧。
……它还没出过门呢。
岑钺忽然想到这里,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抵触更少了些。
他所说的运动复健,其实就是到户外“走走”,岑钺避开人群,独自来到一片沙地上,这里有废弃的单杠,还有一些生锈弃置的器材,岑钺咬紧牙关,伸手抓着栏杆,试图把腿放到地上。
他一再地努力,双腿却毫无反应,像是两截早已失去生机的枯木。古绫上上下下地飘在他身边,两只小手紧张地碰在一起,像是在给他加油打气。
“汪汪、汪!”
旁边传来一阵狗吠,岑钺下意识扫了一眼。
是那条流浪狗,遭人驱逐,正对着一个拿着木棍的人狂吠不止。
岑钺收回目光,眼底情绪依旧冰冷,没有一丝变化。
古绫的注意力也被引了过去,她瞪着眼睛,盯着那个拿木棍的穿着连帽卫衣的青年。
那个戴着帽子的人,在古绫眼中是灰蒙蒙的。他每朝流浪狗挥一下棍子,头顶就会多一条黑线。
他是故意的。
流浪狗并不怕人,应该之前也被喂养过,对人没有戒备心,只是防着那根棍子,并不靠近。
那个青年逗弄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蹲下来把棍子藏到身后,拿出肉干摆在地上,口里“嘬嘬嘬”地哄了好一会儿。
那狗应该是饿极了,虽然还防备着不敢靠近,但却忍不住围着肉干打转。
终于,它没能忍住,小跑上前去,在青年的脚边低头吃东西。
青年低低地笑了一声,抽起木棍,“啪”地砸在了流浪狗的身上。
“嗷!!”
作者有话要说: 岑钺:我看不见你,我和你不熟。(努力装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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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流浪狗的那声痛叫,几乎让古绫感到了与它一样的疼痛。
她平时憨萌可爱的黑豆豆眼瞪得圆圆的,严肃地凝视着那个青年,小身子颤了颤,接着开始泛起一圈奶白色的光晕。
一旁的岑钺也看到了这一切,但他对流浪狗不感兴趣。吸引他的,是小果冻精的变化。
它还会发光?它要做什么?
流浪狗痛得嘶吼一声,再也顾不上饿,拔腿逃走,那个青年眼中却露出凶光,见它逃走,愈加兴奋地捡起木棍追上去,这时一阵风吹过,垃圾桶里没塞稳的水瓶被吹了出来,恰好被青年踩在脚下,他狠狠地摔了一跤,坚硬的碎石砂砾把青年膝盖磨去了一大片血肉,他痛叫连连,再爬起来要去抓狗,流浪狗早已跑得没有踪影了。
“晦气!”青年捶地斥骂,一瘸一拐地离开,腿上的伤不缝个几针,恐怕是好不了了。
这个天气,就算去治了伤,痊愈过程中汗液的瘙痒、炎症,也够他受的了。
岑钺又回头看小果冻精,只见古绫头顶,悠悠然地聚拢了一缕橙黄色的“气”,它们从那个青年周围飘出来,渐渐汇聚在一起,逐渐凝成一颗小小的橙色光球。
这可不是代表晦气的颜色。
岑钺眯着眼,无声地盯着古绫。
那阵风,那个水瓶,像是巧合,却又不像是巧合。原本是那个青年单方面地虐打流浪狗,但现在的场面变成了青年受伤,而且受伤的程度重得多。
小果冻精身上之前那一圈白光,应该就是这一切发生改变的起源。
那颗橙色的小球,又是什么?
岑钺还在思考的时候,古绫之前严肃的表情消失了,又变得一脸呆萌,仰着脑袋,黑豆眼亮晶晶地盯着小橙球看,两只手举起来,把它抛来抛去,还用脑袋去顶。
岑钺:“……”
昨天给她看的动物世界里,好像有海豚顶球的画面。
她玩够了,用两只手把那个小球捧下来,然后晃悠悠地朝岑钺靠近,轻轻地向他推过来。
“这是……”岑钺猝不及防之下,不由自主地出声。
那颗橙球却已经轻飘飘地融进了他的眉心。
岑钺呆了。
古绫也看呆了。
在她的视角里,那颗橙球融进去之后,就变成了一束橙色的光芒,正好抵消了岑钺头顶的其中一缕黑雾!
原来那些怎么赶也赶不走的黑雾可以这样消失掉!
古绫呆了一下之后,明白过来,波浪边疯狂转动!
她原本只是想把这个刚发现的好东西给小恩人玩一下而已,结果没想到还能这样帮到他。
古绫高兴疯了,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也解开了困扰她许久的难题,她忍不住飞到岑钺头顶不停地盘旋,心中坚定了一个信念。
总有一天,她会让小恩人头顶的黑雾全都消失,让他恢复原来的样子!
而岑钺则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转动轮椅朝家里走去,进了楼道之后,忽然一把捏住了在自己身边飞来飞去的古绫。
楼道里很安静,没有别人,岑钺的脸背光,少年本就瘦削的面庞被光影衬得更为深沉,一双深黑的眼睛却在暗里发光,声音也压得很低,仿佛威胁的口吻:“我看得见你,你知道吧。”
古绫乖巧地躺在他手里,眨眨眼睛。
对于岑钺的提问,古绫只是张了张嘴:“啵。”
朝他吐了个泡泡。
岑钺:“……”
他很想继续凶狠,手却不由自主地松了松,另一手扶着额,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有些虚:“我能看到你,我也完全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你到底想要对我做什么?”
岑钺不想装了。
他发现,再装下去,累的只有自己,这个小果冻精倒是一派天真无邪,每天吃吃喝喝看动画片,逍遥自在,根本就不顾忌他。
那他还装什么?
万一以后再发生今天这种情况,它又不知道塞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他,他难道要硬憋着不说吗?
古绫想了好半晌,总算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古绫害羞地把自己蜷成一个小球,在岑钺手心里转了一圈,又在他手上蹭了蹭脸,才重新转回来,抱住他的一根手指,小声而又自豪地说:“我要、报恩!”
语气倒是雄赳赳气昂昂。
就是这动作怎么看怎么怂。
古绫对了对小手。
没办法嘛,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太弱小了,虽然说是要报恩,其实做不了多少有用的事情。不过,虽然她很弱,可是她的心愿是很强的!
古绫赶紧眼巴巴地看着岑钺,希望他不要嫌弃自己。
“报恩?”岑钺喃喃地重复了这句话。
古绫抛出一个小光球,让岑钺共享了自己那段回忆。她刚刚在这个世界苏醒的时候,被小小的男孩子捧在手心里。
这是她定下报恩人之后,跟小恩人自然而然形成的契约,可以跟他共享自己所有的记忆,当然,是在她主动且自愿的情况下。
岑钺看完了那段记忆,神色有些复杂。
他定定地看着手心里的古绫,沉默许久,幽幽吐出一句:“原来你不是小果冻精,是小鲤鱼精。”
古绫:“???”
岑钺重新轻握掌心,把她藏在自己手里,按下电梯,推着轮椅进去。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岑钺对着镜面看着自己的眉眼,是个清瘦却有些韧性的少年,这股韧性来自于常年孤独的锋利,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悲。
可是原来,他身边有一个陪了他这么多年的小精灵。
电梯门打开,岑钺进了家门之后松开手,古绫抖抖小身子飞起来,有些恹恹的,一个劲地重复着:“古绫不是小果冻,不是小鲤鱼……古绫叫古绫!”
像个被老师点错名的委屈小朋友。
岑钺没搭理它,轻轻翘起的嘴角却也没有放下去过。
古绫不甘不愿,但是也一直跟着他,不停地碎碎念,似乎打定主意要靠唠叨让岑钺记牢自己的名字。
岑钺坐到桌边翻开书,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身子僵住。
他死死地瞪着桌沿,右手握紧,忍着某种感觉,脸色憋得通红。
感受了好半晌,岑钺终于不敢置信地确认。
他……想上厕所。
他能感觉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岑钺:在跟你说正事,不要撒娇。
古绫:啵啵(●?З`●)
岑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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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如果问出了事故之后岑钺最耻辱的是什么,那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大小便。
总是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时候,就搞得狼狈不堪。
也正是因此,岑钺不得不每过一个小时就去沐浴一次,晚上睡觉也要在床上铺上厚厚的毛巾。
这种生活,即便能活下去,可也是始终无法适应的,尤其是对于岑钺这样一个早慧的孩子来说。
可是现在他能感受到了,甚至是能控制了!岑钺憋了一会儿,快速推着轮椅进了卫生间,再从卫生间出来时,一张总是苍白瘦削的小脸上,难得地染上了一丝红润。
尽管,他要支撑自己上洗手间的动作还是很艰难,可是起码他可以顺从自己的意志控制自己的身体反应了。
这点小小的改变就已经让岑钺心满意足,他眸子闪亮,尽管小脸上还没什么表情,可是看起来就与往常不同的神采昭示着岑钺心情的畅快。
他推开门,恰巧看到等在门口的古绫。
古绫刚刚也想跟进去,结果岑钺关门太急,她差点被拍在门上。
于是就乖乖在外面等着。
岑钺瞥了她一眼,低下头,又迅速地瞥了她一眼。
他的身体没道理会突然变好,现在有此进展一定是跟古绫刚刚推给他的小橙球有关。
原来,她真的是来报恩的小精灵。
想到一开始的时候,自己是如何阴暗地揣测这只小果冻……小鲤鱼……咳,如何揣测古绫的,岑钺心里泛起了浅浅的愧疚。
唉,希望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吧。
但是,什么程度算报恩结束呢?结束后她就会走了吗?
岑钺脑海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不过,他沉稳地没有表现出来。
陈姨晚上再来的时候,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紧接着她惊愕地看到岑钺自如地离开书桌,去使用卫生间,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
陈姨惊讶,喃喃说,“要是黄小姐能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岑钺原本轻微上扬的嘴角迅速沉了下去。
小脸又紧紧绷着,像是熟悉的伤口被撕开。
晚上,古绫趴回书架上睡觉。
岑钺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会儿,始终睡不着。
他的动静折腾得古绫都醒了,一只黑豆豆眼瞧着他,另一只眼仍旧睁不开地闭着,想了想,古绫对他提醒说:“厕厕在那边。”
她白天看到岑钺想上厕所试图憋住的样子,也是这样有些焦躁的。
她的声音奶乎乎的,岑钺爬起来,坐在被子里看着她,少年的双眼黑色能与夜融为一体:“过来。”
古绫不太明白地揉揉自己的眼睛。
“过来。”岑钺又重复了一遍。
古绫于是慢悠悠地飘过去,黑夜里一团小小的奶白色,落在他掌心上。
岑钺满意了,重新躺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放在枕边上:“睡觉。”
陈姨说的黄小姐,就是黄愿,他的母亲。
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他变好,如果今天她也在,会很高兴的吧。
可是母亲……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能看见他变好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起来,岑钺眼底泛着淡淡的青。
他昨天想了大半宿,后半夜才睡着,整个人都显得没什么精神,古绫趴在他肩膀上替他揉脸,似乎要把他揉得高兴点。
“岑少爷,快看谁来了!”陈姨忽然推门进来,风风火火的声音满是喜悦。
岑钺有些怔愣地抬头,什么事让陈姨这样高兴?他把自己挪到轮椅上,推着出门去,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那男人身材高大,坐在平时寂寥的客厅里,让整个空间显得局促了许多,狭小简陋的环境,与一身西装落拓的男人很不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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