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思考, 杨枝已经听出了这个声音是谁。
她靠着石椅,垂着头,低低出声:“现在几月了?”
“七月。”
七月啊, 她在石室中不太关注日月运行, 也不曾数过日子,没想到, 现在距离图南下山居然已经半年过去了。
确实,他也该回来了。
杨枝支着身体爬起来, 一点点地坐上椅子,喘口气才说:“你来做什么?”
图南隔着门回答她:“我听师父说你在闭关, 想看看你。”
杨枝看着自己的双手苦笑一声, 她若是健健康康, 那倒可以考虑一下是否出去见他,但她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还是别了,见面徒增烦恼。
要是图南知道她为了他变成这个狼狈的样子,一方面他担心, 另一方面,她的颜面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还是赶他走吧。
杨枝提起声音,故作精神抖擞地说:“我没事,只是闭关而已。这段时日正在紧要关头,不能出去,你回去吧。我若是突破了境界,自然就出去了。你刚回山不久,还是去休息吧。”
说了这些,门外的人却还是没有动,杨枝有些着急, 她想让图南赶快回去,他这样一直在石室外面,她的心总是难以安定。
想了想,她把声音提得更精神,还带着一份调笑的语气:“没有大事就不必急着找我。当然了,你什么时候喜欢我了,那就来告诉我,深更半夜我也出去见你。”
图南却不愿意走,他的声音隔着石门传来,有略微的失真,但听到杨枝的耳中却格外清晰,仿佛他的脸也出现在她面前,眼中带着无措和委屈:“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即便已经很累了,杨枝还是忍不住地笑了出来,她仰着头,看着石室边上长出的那几只蘑菇,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不喜欢她这种事情,只能说是无奈,哪里到她生气的地步,况且他对她也很诚恳,没有说话来骗她,这样已经很好了。
图南却不信:“你若是没生气,为什么不让我进来?”
杨枝都想叹气了:“我只是有些累,现在想一个人休息休息,好了,你走吧。”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人离去的声音。
他走之后,杨枝窝在椅子上没起身,身体虽然不疼了,但还没什么力气,她又在看石壁上的刻字。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
或许就是她心未澄,欲未遣,才有今日的困顿。
算了,困顿就困顿吧,刚刚做饭做到一半摔倒了,这会儿饿得厉害,她要继续做饭了。
接下来的日子,图南又来找她好几次,好巧不巧,每次都碰见她狼狈的时候,杨枝一次都没有打开石室大门走出去见他,她能想象到图南受挫的样子,她甚至怀疑图南会不会在心里觉得她是故意的,她确实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确实不巧。
换句话说,确实没见面的缘分。
不知又过了多久,图南又一次下山了,他临走前来石室一次,在门前和她简短地交待了一下自己要去哪里,大概多久,留了些什么东西放在门前,又郑重地道了别。
而后他就没有了声息,好像人已经走了。
可惜,杨枝当时正好躺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人离开的脚步声,他想骗她出去?
她只觉得好笑,用有力气的那边手捡起一块石头,朝石门那里一扔:“要走就快点走,磨磨叽叽,妖兽可不会被你磨叽死。”
门外果然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图南的声音里郁闷中带着不高兴:“我走了。”
之后,脚步声才离她越来越远,杨枝挣扎着爬起来,躺在床上喘了好久,等身体彻底恢复正常了才打开厚重的石门。
门前摆了许多东西,有衣服食物灵器灵石,还有几个一看就是在山下买的小玩意儿,乱七八糟一大堆,有几个果子一打开门就咕噜咕噜地滚了进来。
杨枝好笑地把它们一个个拿起来,日用品收进储物戒指,小玩意儿摆在石室内,继续自己的修炼。
斗转星移,居然又一次冬日了,杨枝这一年在石室里,和外界几乎隔绝,专心地和自己体内的灵气作斗争,虽然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她仍旧没有恢复,时不时还会疼得厉害,但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修为虽然没有变高,最起码没有下跌,她虽然日日都怕自己真的走火入魔,但毕竟没有真的成为现实,更何况她已经摸清了疼痛的频率,知道什么情况会诱发疼痛,以及疼痛的时候怎样做可以缓解,这样的话,就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它对自己的影响了。
这一日,杨枝正在吃饭,突然听见墙角那里的地面上刺啦刺啦的声音,她心知肚明那是什么玩意儿,碗没放,继续吃。
果然,不多时,一个火红的球从那里钻了出来,呼哧呼哧地跑到杨枝的面前。
小狐狸虽然因附身被图南敌视了,但图南毕竟这一年都没怎么在山上,它凭借自己满身的皮毛讨得不少师弟妹的喜爱,谁吃饭时都爱投喂它,是以,它才胖成现在这副尊荣,跑起步来臃肿又荡漾。
小狐狸站在杨枝的面前,支起身子闻了闻杨枝的碗,没什么兴趣的收回了鼻尖,从毛发里抖出一个字条,推到杨枝面前。
杨枝没捡,道:“你不是会说话吗?直接说,我懒得看。”
小狐狸的动作顿了顿,看起来有点犹豫,一会儿后才用小孩的声音细声细气地说:“靖安问你后天过年出不出去,你要是出去,饭桌上就给你留个位置。”
杨枝还没说话,它眼珠子一转,又补充道:“图南那个崽子明天回来,他肯定去吃饭!你也去吧,明天那么多好吃的,不吃亏了。”
杨枝手上的筷子顿了顿,眼睛还看着自己碗里的清汤寡水,她倒不馋,只是,都一年了,出去见一见人吧,这么好的日子。
“我出去。”
除夕前夜落了一夜的雪,当日也未停歇,从山峰看去,纷纷扬扬的大雪好像淹没了整个世界,杨枝走出石室,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下行,所见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才恍然觉得,一年的春夏秋都被她错过了,可惜。
到饭厅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坐好了,今年又收了一批徒弟,整个饭厅都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她亲眼见着有年纪大些的萝卜头对着刚入门的矮冬瓜介绍她的身份,于是矮冬瓜的眼中立刻浮现出崇拜的目光,挤到她身边仰着头说:“大师姐,你是不是很厉害?”
杨枝蹲下身,拍瓜似的拍她的肩膀:“还行吧,你努力修行,过几年应该会比我还厉害。”
她只是说实话,但师妹好像受到了格外的鼓励,眼睛亮晶晶地看她,握拳:“我会的!”
杨枝笑笑,直起身,当朝前走两步,忽然和一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停了脚步,朝图南露出一个笑容,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
却见他定定地看她一眼,居然头一偏,看别处去了。
杨枝登时有些尴尬,不知道图南到底怎么了,脾气犯了?
她立刻有点想坐到别出去,可惜她的位置就安排在图南的旁边,靖安师父也在那附近,见了她,立刻挥手来叫:“杨枝,快点来,马上开席了!”
杨枝只能认命,穿山越岭般地走到那边,坐下。坐下之后她反而安定了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他怎么表现都随他,她只要头不歪眼不斜,安安生生地吃她这顿饭,吃完就溜,毫不留恋,什么问题都不会发生。
两位师父简短地说了两句话,而后,年夜饭就算正式开始了。
开始没多久,杨枝正拿着筷子夹起一片肉,耳边突然有人低声问:“你现在修为怎么样了?”
杨枝:“……”
大过年的,一来就问这么尖锐的问题,他着实有些憨。
杨枝只能放下肉片,扭头对图南说:“还行,差不多吧。”
图南没什么表情,又问她:“吃完饭,你还回石室吗?还是回家?”
杨枝想了想:“回石室吧。”
“……”图南点了点头,而后就不再说什么,低头吃饭。
见他单方面终止了对话,杨枝也没说什么,继续吃东西,但吃着吃着总觉得食不下咽。
几乎是一年没见了。她确实很想看看他。
左右白都表过了,多看几眼也无妨。
于是,在人声鼎沸中,在室内昏黄的烛光下,她偏头看他侧脸,看了许久,初时意趣盎然,最后却意兴阑珊。
看又有什么用,这个人不是她的。
大概是这样的念头一起来,她的情绪就有点低落了,没多久,经脉里居然隐隐地疼。
她心道不妙,年夜饭刚吃几口就走必然不行,她不想让别的师弟妹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更不想让图南发觉她不对劲。
没关系,她可以忍一忍,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坐稳了靠着椅背两只手都支在桌子上,她就不会倒下去,脸色表情再尽力控制一下就可以了。
杨枝拿定了主意就这么干,也确实姿势维持的挺好,但她没有料到一点。
她的身体好像又出现了别的新状况。
眼前开始发黑,视线的边界似乎正在被虫子吞噬。
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最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离下山最多还有三四章,我着急死了,想赶紧把杨枝踢下去跟其他人会和。
第35章
杨枝醒来的时候, 她正躺在自己院落房间的床上,图南和两位师父都立在她身侧,脸色都是沉重无比, 好像她得了什么了不起的重病。
靖安师父见她醒了,满脸疼惜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看他们这副样子, 估计她躺了挺长时间。
杨枝沉吟片刻, 猜测:“一个月?”
靖安的表情有很短暂的失控:“……”
还是云鹤师父没有废话,他皱着眉头, 直接对着杨枝道:“你昏迷了两个时辰, 此刻除夕已经过去了。”
杨枝抬手, 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虽然昏迷这件事确实让她意外中带了一点担忧,但见他们都这样着急, 她反而不太急了,还能反过来安慰他们:“两个时辰而已, 也不算什么, 就当我睡了一觉。”
听她这么轻描淡写的样子, 靖安立刻不高兴了, 眉毛都快竖起来:“而已?你是不是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状况, 寻常人昏迷过去哪怕一瞬都需要担心是不是得了重病, 你都已经有修为傍身,居然还能昏过去, 这还不算什么?”
杨枝见他这个反应,心知刚才说错了话, 立刻给他顺毛:“师父,我错了。”
靖安无奈地看她,叹气一声:“都这个时候了, 不和你计较这个,先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我们刚刚探查了一番,小枝,我没想到你的情况这么严重。入石室之前只是一缕灵气乱了,现在简直哪里都乱了,你这个状态居然还能一直在石室里不出来,你自己都不觉得难受吗?”
杨枝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赔笑。
靖安:“而且我发现你的修为也下降了些,我记得,你之前快金丹后期,现在别说突破了,能保住金丹中期都不错了。”
修为终于还是下跌了啊,杨枝想。
这件事情不在杨枝的预料之中,但它真的发生了,她反而觉得还好。这些日子一来,她苦苦地维持修为,但头顶一直好像有把剑,时时刻刻可能掉下来扎她一下,现在,它掉下来了,她可以松口气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还是有些心痛,她修炼不易,每一点修为都是辛苦得来的,说没就没了,而且,继续掉下去的话,会不会给她掉没了?
她抬头问两位师父:“那我怎么办?”
看来在她昏迷的时候,他们已经商讨出了什么决定,杨枝这一问,靖安便很干脆地回答:“你这种情况虽然稀少,但我们玄冥山门毕竟是有传承的,我们已经找到一个丹方,可以帮你稳住修为捋顺灵气。但门派毕竟衰落了,有许多缺少的材料,图南说他会下山去寻,你这些时日先在这边静养,别去石室了,等图南带药回来。”
说完这些,再交代了几句保养身体的话,两位师父便满面乌云地走出了杨枝的卧室,只留图南一个人。
杨枝等着他开口,但他却像是一只闭着嘴的蚌,双颊紧绷,一言不发地站在杨枝的床前,他的头垂着,烛火照不到,她看不清他的五官。
如果去掉刚刚他们说过的那两句不疼不痒的话,他们已经有一年时间未曾面对面好好讲过什么,杨枝一时间也很无措,谈论什么都觉得尴尬,但什么都不说又太可惜,好不容易这样待在一起。
杨枝想,或许她可以问问图南这一年在山外到底经历了什么,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
但她没想到,她刚出声说了个“你”,图南刚刚还垂着的脑袋就抬了回来,直直地看着她,她这才发现,他的眼底居然带着红色,看起来莫名地有些可怜。
杨枝登时无奈起来,这个情景,到底是谁身体出了问题啊?
图南看着她,突然哑着声音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本来杨枝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但被他这一问,她顿时生出些自我怀疑,好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狠狠地伤害了他。
她想了想,才缓缓地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况且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她的回答明显不能让图南满意,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自己把话咽了下去,缓了许久才决然地说:“我会治好你。”
杨枝刚准备说点什么,图南却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开门时外面寒冷的风吹了进来,卷起他的衣角,他反手关上门,就这样匆忙地走了。
杨枝急急忙忙地爬起来,推开门一看,无边的黑夜里一个淡蓝色的光点正在远去,她看着那光点,无端觉得酸楚。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他对她那么好,他也没有别的喜欢之人,但他就是不喜欢她,就像摇签,她偏偏是没被放进签筒的那只,也像是摇骰子,偏偏就摇出了这个结果,没有缘由,不可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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