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有一时的失语,片刻后,她才后退一步,扔下一句“我知道”而后就走了。
回去之后,杨枝没睡觉,坐在屋里对着烛火在纸上凌乱地写写画画,她有些片段式的想法,却无法聚集成块。
妖王是世间广溢的妖气凝聚在一个生灵身上后形成的特殊妖兽。它们身上的能力不靠修炼得到,纯粹天赐,被选中的就是妖王,而后就会渐渐拥有巨大的妖力。
有资料记载的妖王有许多个,它们的特点是,一个死了,下一个就自然会被选中为妖气的承载者,这种继承其实一刻也未曾断绝过。人能安全发展的时间也不过是一个妖王死去到下一个修炼成型之间的那一段时间,世间灵气匮乏时,这段时间就长,灵气旺盛时就短。
按照现在灵气广溢的状态,即使林秀在这一次的伏击中死了,没过多少年就会再出现一个妖王,人依然不能彻底安心地活着。
所以,林秀不一定要死,或许他活着更好,起码他的行迹已经暴露,而且有可能被控制。
杨枝陷入了沉思。
林秀对杨枝的婚事虽然不满意,生了闷气,但他倒也能接收现实,知道事情无法改变,就踏踏实实地在替杨枝准备嫁人需要的东西。
而且,在杨枝和他确定了婚事就在江州的林宅举办时,他比一开始要精神许多,偶尔碰见图南,也要趾高气扬地从他身边路过,留下一句“孩子姓杨,知道不知道?”
图南对此的反应是:“随便,姓杨姓莫姓林都可以,姓图也可以。”
他这话本来说得实诚,但把林秀气了个倒仰,找杨枝告状,说婚事要推迟,他办不了。
杨枝没办法,一边安抚弟弟,一边教训图南,可惜她说得再多图南也听不明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背上了讥讽人的罪名。
对此,杨枝只能叹气。
幸好林秀虽然嘴上闹脾气,办事效率挺快,没几日就找人算好了时间。杨枝本来说她也会一点卦象,自己也能看,被林秀拒绝了,理由是他怕杨枝给自己算得明日就是黄道吉日。
杨枝无话可说,只能让他找人算,最后日子就定在了半月后。
日子定下,林秀就开始筹备其他物品,大宛的宝石,南海的珍珠,苏州的绸缎,都用来给杨枝做嫁衣,还找了几匹最温驯无暇的白马在仪仗队里打头,她要坐的轿子也是找能工巧匠急做,用料奢华做工精细。
林秀大概是想彰显自己的财力,以及在各种细节上暗搓搓地把图南搞成倒插门,准备过程完全没让图南插手。
图南对此没有意见,但这倒是给了图南许多时间,能够在杨枝的院子里待着不走,剑也不练,别的地方也不去,就是在她身边坐着。
杨枝对此不胜其烦,想赶他走。
这个时候,图南总是坐在她面前,喝口茶,说:“我不能走。我们都要成亲了,若还是那么疏远不是引人怀疑?”
杨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只能忍了,但他一天一天地越来越不像话,就算在一间房里也不老实,总是跟前跟后,杨枝有时稍不注意往后一退,都能踩到他的脚,惹得他在她身后闷哼一声,声音低沉,像是有人在抓她后背的软肉。
这一声声哼得她越来越忍不下图南了,他到底是个人,还是只矮脚狗?
她不高兴地瞪他,图南倒好,弯下腰低下头专门凑近了看她眼睛,嘴上说:“你的眼睛很圆,很好看。”
杨枝:“……”
算了,能吐出象牙那就不是狗嘴,她原谅图南了。
就在这种紧张又复杂的情绪中,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明日就是成婚的日子了。
第59章
修仙者会御剑飞行, 江州离各大门派都不算远,明天再来也不着急,只是两位师父作为长辈, 已经早早地到了,直接御剑飞入了林宅之中。
他们和杨枝图南碰了头,顺带着也与林秀见了一面,师父们毕竟是见过世面的, 见面是完全没露出任何异样, 还和他一起吃了顿饭, 用餐时靖安和林秀还推杯换盏地喝了几杯,一个谢另一个照顾自己徒弟,另一个说谢对面照顾自己姐姐。
两方都客客气气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 杨枝图南一同送他们去客栈歇息。
按理说, 送到了地方,杨枝就该走了, 但她没走,一个人走进靖安的房间,叫了声:“师父。”
靖安坐在了椅子上,问她:“你要说什么我知道, 你想问明天的计划是不是?”
杨枝点头。
靖安点了头却道:“我不能告诉你。”
杨枝捏住了自己的衣角:“为什么?明天就要行动了, 但我什么具体事项都不清楚。”
靖安缓缓地说:“你不需要知道。具体的计划目前为止只有少数人得知, 甚至明天来参加婚事的人现在都不一定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在真的攻击发起前, 许多人都会处于混沌状态,这样才能完全地保密,不被妖王看出破绽。”
杨枝却没有信服:“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 我已经知道要伏击林秀了,如果要暴露,我可能早就暴露了。”
靖安只能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真的要我说得那么直白吗?其实他们不让我告诉你最重要的理由是,他们害怕你最后关头反悔,把一切告知妖王,放走他。”
杨枝脸色顿时一寒:“我——”
靖安伸出手,示意她先别急:“我知道你不会反悔,我相信你。我决定不告诉你的理由只是我觉得如果让你参与进这件事,自己亲手伤害他,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放下。”
“小枝,你走到这一步,做出这个决定已经很艰难了,人心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不要让自己背负太多的罪恶感。你明天只需要好好地成亲,回房,睡一觉,到第二日早晨走出房间,一切都会有结果。”
杨枝知道靖安说得有道理,如果她真的放任林秀死去,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但她不是。
杨枝低着头,想了很久,才抬起头看着靖安:“师父,最起码给我一个大概的时间吧,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我不会有一刻心里是安宁的,这种情况下我不确定会不会让他看出痕迹。”
靖安被杨枝的神情吓到了,她的眼睛里含着些眼泪,嘴唇紧紧抿着,看上去不安又痛苦。
靖安立刻心软了:“子时以后。”
杨枝吸了吸鼻子,点头:“我知道了。师父,我回去了。”
靖安有点担心,但又没法说,只能在杨枝走后狠狠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都是什么事儿啊,怎么就摊到小枝身上了,唉。”
他感叹伤怀的时候,杨枝却早就调整好了表情,满眼冷静地走下楼,但她还没走出几步,突然看见一个人影,是图南,他整个人都站在黑暗中,只有春生剑上散发着莹莹的光。
杨枝差点被他吓一跳:“你怎么在这里,不去你的房间休息?”
按照安排,今晚图南会在这个客栈歇息,准备一切。
图南摇了摇头,走出黑暗,站在杨枝的身边,偏头看她。
杨枝:“看我做什么?”
图南眼里有些浅淡的喜悦:“明天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了。”
杨枝纠正他:“是假成亲的日子。”
图南安静了一会儿,而后才说:“我知道,但我此刻想把它当成真的,到了明日此时,我自然就不会再说这些了。”
杨枝看他,摇头:“你想自欺欺人,随你。我要回去了。”
她面上有些心烦的样子,说完就离开了原地,没看图南一眼,从客栈的侧门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图南的视线却停在黑夜中许久,今夜无月无星,视线所及的地方没有一丝烛火灯光,什么都看不见,那里空虚一片,什么都没有。就像他的胸膛,虽然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跳动,但仍旧很空虚,想尽办法也填不满的空虚。
不知多久以后,风起了,雨顺带着就落了下来,满客栈的花草枝叶都被打得噼里啪啦,水滴顺着屋檐打在栏杆上,水花四溅,又落在他的手背上。
啪嗒一声。
他真不喜欢下雨。
这一夜的雨水不大,却结结实实地下了一夜,杨枝心里不安,又被这雨声所扰,没怎么睡好觉,但怪异的是,被人叫起来打扮的时候,她的眼睛却立刻睁开了,无比地清醒。
她搓了搓脸,起床了。
她从来不知道,人间成亲时居然打扮得那么费劲,洗澡沐浴开脸拔毛,这还只是开始,妆容发髻更加费劲,头发都快被扯掉,最后还要穿上一层层的嫁衣,把腰勒得紧紧的,气都喘不过来了。
杨枝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觉得不行,她今日是要干大事的,这么状态她怕是走几步都要摔倒。她利落地在丫鬟们的惊叫中松了松腰带,毫不客气。
一切都准备完了,时辰也快到了,门外渐渐有了声音,她能听见天上时不时地响起簌簌的风声,那代表御剑的修士一个个地到了。
终于,门外一阵喧嚣,有人敲门,她到了出去的时候了,丫鬟连忙塞给她一只团扇,她接过来,遮住脸,而后门便被推开了。
林秀站在门外,脸上笑着说:“姐姐,我背你出门,带你去娶媳妇。”
杨枝被他说得笑出了声。
林秀给这个婚事安排的流程比较与众不同,杨枝要坐花轿一路招摇过市地去客栈,图南在那边已经等着了,只待她一到,他就骑着马和她一起回到林宅拜堂。
这个过程里,如果他们两人换了交通工具,杨枝骑马,图南坐花轿,那就是妥妥的杨枝娶妻。
林秀安排成这个样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杨枝笑完又觉得担心:“你的腿不是方便,我自己走也可以的,没必要那么讲究。”
林秀却不愿意,直接弯腰:“姐姐,我可以的,别的新嫁娘有的,你一样都不会少。”
刚好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阵鞭炮声,是在催时候了,杨枝见林秀坚持的模样,叹了气:“那你悠着点,背不动了就告诉我。”
林秀:“嗯。”
杨枝便被他背着了,她幸好身有灵力,可以让自己轻许多,不需要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林秀的后背上。但即便如此,林秀还是有些吃力,后背都冒出了汗,但他一路上都没撒手,步子还比平日稳当,把杨枝送上了花轿。
杨枝坐在花轿里,无力地靠在墙上。
她在花轿里看不见外面的一切,除了闭着眼睛养神,几乎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偏生林秀为了排场,还专门安排队伍走得慢些,杨枝熬了有一段时日,轿子才落了地,大概到了客栈。
杨枝忍不住地掀开帘子朝外看一眼。
刚好和白马红衣的图南撞上了视线。
他的马没停,仍旧朝前走,他们的视线大概只交缠了一瞬,但杨枝莫名地觉得心中一顿。
他今日和她一样都被打扮了,没有背剑,一身衣服华贵精致,和过去的简朴蓝衣完全不同,头发不再是用绳子系着,配上了玉冠,更显得肤白如玉,眉眼雍容。
她好像知道了,如果莫家没有覆灭,他娘又没有去世,他在俗世里长大会成为什么模样,应当是那种吃一盏酒,醉醺醺地睡倒在花丛中的小少爷。
而她呢,大概就是等小少爷酒醒了,把那些被他碰掉的花瓣扫干净的丫鬟,或许还会在心里烦他给自己增加了活计。
谁能想到他们有这一日?
杨枝把帘子放下了,花轿又被抬起来,载着她晃晃悠悠地朝着林宅走去。过了许久,终于到了林宅。
轿子刚落下,四周便响起了洒落五谷的声音,她在这声音里下了轿,这时的图南刚好站在她左侧,林秀在她右侧略后半步,他们三个人并排,沿着青锦铺就的路朝着前厅走去。
到了前厅,林秀退后一步,只剩图南和杨枝两人并排站着,云鹤与靖安坐在大桌两侧,桌上还供了几个排位。
时辰算得刚刚好,他们刚刚站定,就有人唱道:“吉时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杨枝站在图南的对面,看了一眼图南,而后就缓缓地弯下了腰。
她以为自己的心里应当只剩下等会儿要发生的伏击,但看向自己的鞋尖时,她发现自己的眼前好像还是刚刚图南的样子,他朝她弯腰,低头时微微遮着眼睛,一脸的虔诚。
她想,明日过后,他们之间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等他们被送入洞房,撒帐歌也唱完,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杨枝把扇子一放,喊了一声:“图南。”
图南正坐在她的身侧,“嗯”了一声,只是看过来时表情还有些虚幻,她昨日说他自欺欺人,好像没说错,他这会儿的样子确实好像整个人都沉浸在一场梦中,虽然明知是假,于是所有的感觉都不太真切,但仍旧舍不得放弃。
这样对他们都不好。
杨枝低头,从自己的储物戒指里拿出两样东西,放在了他的膝上。
一个是面人,一个是条裙子。
面人的脸上没有五官,身上没有颜色,等待人的雕琢。裙子是粉色的,上面都是翩然于飞的蝴蝶。
第60章
图南短暂地看了一眼它们, 视线飞速地移走,好像被针扎了,不看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当日弄坏你的面人, 现在赔你一个,这个面人五官未刻,万一你日后有其他动心的女子,可以在上面刻出它的脸, 再画出她的衣裙。这件裙子是我前几日清点戒指找到的, 本来以为下山的时候留在玄冥了, 没想到居然还在里面,不过这也不打紧,现在还给你吧, 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说完, 杨枝对图南说:“收好吧。”
图南却好像碰到毒蛇猛兽一样立刻把面人和裙子猛地朝外一推, 面人立刻掉下了床,裙子也滑落下去。
两个人目光随着它们也朝床下看去, 但杨枝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你不要也没事,总之我已经给你了。”
杨枝语气平稳地继续道:“明日结束如果我还有命在,我不会再留在这里了,也不回玄冥, 继续在外行走。图南, 你天资卓越, 注定要成仙, 仙路狭窄,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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